7 魔教篇7
我總算是擺脫了蜀山派的任東來,等江南舵的弟子引我入一處江南庭院,坐定上了一盞龍井茶後,我一邊揉着發疼的太陽穴喝茶,一邊揣測任東和他師兄來江南的意圖。
“昨日,林氏的兩位少爺去哪裏鬧騰了?聽說鬧了場婚宴,還見了蜀山派的兩位弟子?”我漫不經心地問道。
林氏這一代的當家人,喚作林靜深,取“靜水流深”之意,但這一位毫無城府和大智慧可言,武學天賦也遠遠比不上他爹林老爺子,好在林老爺子雖九十多高齡,但好歹活着,練武之人精神健碩,餘威尚存,還沒人敢招惹林氏。
可人總不可能一直活下去,雖然我堅信千年王八萬年龜,禍害遺千年,像林老爺子這樣的精品老王八肯定能長命百歲,但他應該突破不了人類極限,達到永生不死的境界,成不了真正的王八精。
等到林老王八……啊不是,林老爺子去世,林靜深真的能掌得住林氏這個龐然大物?還有他們的下一代……和他爹怎麽都生不出兒子不同,林靜深顯然深谙傳宗接代的要義,十五歲都不到,就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叫“林宏”和“林博”,這兩個少年人有沒有練武天賦尚且不知,但搞事天賦絕對出類拔萃。
他們倒也不是欺男霸女那種流氓,林氏好歹也是要臉的書香門第大家族。怎麽說呢,兩個孩子有些趾高氣昂惹人厭,這和雲随鶴的“熊”還有所不同。
雲随鶴是鼻孔朝天,但他只是不理人,一副“本大爺才不和你們這群愚蠢的人類說話”,但他從不可刻意刁難人,甚至大部分時間和普通人保持距離。
但林家這兩個熊孩子不是,他們就喜歡給人難堪,誰和他們林家作對,誰不捧着他們,他們就去找人麻煩。所以林宏和林博去找狗子姐姐的茬,我完全不意外,畢竟無論是狗子,還是他姐,看着和林家十分不對付。
但這裏是江南,江南是林氏的掌中物,再看不慣,誰又敢頂撞林家兩位少爺?
就算是不問世事的蜀山派,也遠在四川,強龍壓不住地頭蛇,我倒好奇是哪位道長一眼就把兩個熊孩子吓跑了。
“薩文簿真是消息靈通,”江南舵的舵主陶遠從屋外走來,邊拱手邊笑道,“林家兩位公子确實鬧了一場,鬧的是自家堂姐的婚宴,文簿久在教中有所不知,林家上一代最小的嫡小姐與一位行腳商私奔,生下一兒一女,女兒十四歲許了個讀書人,但受不了公婆虐待,七年前就和離了,這一次再嫁的是個江湖人,小門小派行镖的。”
“這位堂小姐倒不必在意,但她有個弟弟叫作任東來,是蜀山派年輕一代的弟子,不過未在江湖上立名,反而這一次與他同往的師兄赫赫有名,正是前些日子滅了羽衣樓的于道子。”
我差點把嘴裏的龍井噴出來,但我記起了自己沉穩可靠的人設。
于道子,這個名字雖然在江湖立威不過一年多,但如今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原因無他,這家夥又牛又狠,知道的說他是蜀山派的道長,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魔教中人。
道家貴生,道長們一向不喜歡殺人。
除非是觸碰到底線,否則蜀山派弟子在外行走,都是比較好說話的,當然也比較高冷。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取人性命,和少林寺的牛鼻子還有些不同。
和尚們殺人會犯戒,蜀山派倒沒這個規矩,只是道長們普遍不愛管閑事而已。
可于道子是這一代弟子……不,是這幾十年來的異類,他人狠話不多,說殺你滿門,就殺你滿門。不過,羽衣樓也是罪有應得,這名字聽得優雅,實則是個這幾年興起的收錢殺人的組織,和我們魔教的業務範圍很相近,他們還喜歡綁架幼童,騙取財産之後,又殺了肉/票,出了名的言而無信。
幾個月前,漢中舵的弟子傳信,說羽衣樓滿門被滅,也不知道怎麽惹到這位殺神的,于道子直接拿着劍殺進去,又拿着劍殺出來,據說臉色都沒怎麽變過,一副淡然處之、羽化登仙的高冷模樣。
除了羽衣樓之外,也有明明人生苦短卻還要走捷徑的憨憨,直接犯到這位道長手上,全部二話沒有宰了,甚至都懶得多解釋一句。
不過他殺的都是作奸犯科之輩,正派沒意見,蜀山派沒有意見,反派有意見也沒有,何況反派之間不互相踩就算好的了,怎麽可能為同類的滅門而傷心?
從那之後,于道子止小兒夜啼的名聲就那麽傳出來了。
現在我相信,林家兩個熊孩子大鬧婚宴,弄傷任東來之後,被于道子用一個眼神擊退了。
不敢不怕,這特麽就是個殺神啊,一言不合就砍你人頭那種啊!我現在光聽着都覺得脖子涼飕飕的。
狗子這個師兄太特麽可怕了,幸虧我許願和狗子再也不見了。
将兇殘的蜀山弟子扔到一邊,反正林氏的愛恨情仇與魔教無關,我也就聽個八卦,才不趟這趟渾水,只是以防萬一問一句陶遠:“蜀山和林氏,與聖女失蹤有關嗎?”
陶遠聽到聖女,神色便嚴肅了不少,搖頭道:“根據我的判斷,應該是無關。林氏這些日子忙着為林宏和林博張羅婚事,而蜀山兩位弟子更是這幾天才先後到的江南。”
我這回終于放心了,又問:“聖女失蹤,江南舵可有線索和猜測,教主聖令,命我們盡快找回聖女,聖女一日不歸,江湖一日不寧。”
大概也很清楚自家教主是個什麽樣的躁狂症變态,陶遠的臉色更差了,苦笑道:“不是我不肯出力,薩文簿有所不知,聖女之前來我們江南舵,原是為了孵化一只蠱蟲,我等盡心竭力,為聖女提供所需之物,然而九月十四的晚上,聖女說要閉關煉蠱,我等不敢打擾,等到三天後,聖女房中的果蔬腐爛,我們這才貿然進門,發現聖女已經不見了。”
“房間裏沒有任何打鬥跡象,聖女帶來的換洗衣物都在,可見應該是被人突然擄走,然而那是何人,為何擄走聖女,我等一無所知。聖女來江南舵的事情,除了我和幾個堂主,也就只有左護法那裏知道,到底是誰人走漏了消息……”
我靜靜地聽着,用茶水沖淡了酒氣,神經仍然一跳一跳的,我按住太陽穴,沉聲道:“我去聖女的房間看一眼。”
陶遠點頭,命兩名弟子帶我前去。
聖女的房間自然舒适無比,用的床單被褥的緞面無不華美柔軟,連帳子都是雲來商行的松綠軟煙羅,對,就是類似《紅樓夢》裏,賈母說的那種“遠看像煙霧一樣”的羅紗。
房間裏還殘留着淡淡的冷香,聞着像是薄荷冰、丁香一類的香料,但因為過去太久,早就模糊不清,只有湊近帳子時,才能嗅到若有似無的一縷。
“聖女用香?”我沉聲問這兩個弟子。
這兩個弟子對視一眼,搖頭又點頭,看我挑眉的樣子,神情一緊,魔教上下級觀念極強,若是得罪身為右護法嫡傳弟子的我,他們害怕遭殃,連忙解釋:“我等不知聖女用什麽香,不過江南人素愛香,文人雅士,才子佳人,商賈富翁,但凡有一些閑錢的,都愛點香。”
“這裏的房間大多都有香爐,待客用的是青梅煮酒、或是雪中春信,入寝用的是鵝梨帳中香和安神香。”
我點了點頭,在心中回憶了這四種香的配料,卻沒有帶薄荷冰的。更何況,聖女是教中的用蠱高手,在魔教,蠱術也不是人人可學的,所以江南舵的人并不知道,用蠱之人不用香,以免香料中的一些成分刺激到蠱蟲。
就算陶遠本意是為了讨好,像是用軟煙羅做床帳一般,給聖女獻了上等的香,後者也絕不會點來用。
說到底,這股味道是不是香,都有待考證。
我輕嗅着那股淡而無形的冷香,揮手讓兩名弟子退出房內。待房門關上後,才取出一個嬰兒巴掌大的盒子,放出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的怪蟲。
什麽,你問我為什麽把蠱蟲放在盒子裏?不然呢,你讓我随身往哪裏帶?藏在自己的血肉裏嗎?啧,少看點不科學不靠譜的武俠片。
就這盒子想養蟲,要求都高着呢,食物喂得不妥當,這群祖宗當場就暴斃給你看。
怪蟲全身暗金,唯有頭部帶着一抹血紅,它揚起蟬翼,無聲鳴叫,接着輕盈地在房間裏飛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床底下。
我把頭探下,檢查了一圈,什麽都沒瞅見,這也正常,要是陶遠帶人翻了兩遍,都沒發現床下有東西,那他才真的是敷衍到家了。
我想了想,又将手深入,仔細摸過每一處地磚,并沒有什麽暗格暗室,然而我相信自己的蠱蟲,小乖雖然又挑嘴又懶,但它的專業能力還是很不錯的,而且它又不是人類,不會騙人。
我遺漏了什麽?
我頓了頓,接着強忍住潔癖症的難受,果斷躺在了地上,慢慢挪進了床底,在黑暗中,我的視線裏只有床底板的模糊花紋,直到拿出并點燃了火折子,這才看清床下密密麻麻的手印。
是的,遍布了整個床底板,大大小小,随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手印。
那一刻,我從頭頂心涼到了腳底板。
我的腦內自動播放器了86年版的《聊齋志異》片頭曲,回想起了曾經聽我大學室友說過,吓到我一周都沒睡好的鬼故事《背靠背》。
我的呼吸都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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