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邪神篇16
魯卡斯王子的領域很安全, 無論吹笛孩童在外如何面目猙獰地恐吓我們,它都無法進入“星辰隕落”裏一步。
于是,過了一段時間, 它知道了再如何努力也是徒勞,便恨恨地瞪了我們一樣,消失在原地。
“請恕我直言, 王子殿下,它是厄難之魔不用進食, 但你我都是人類,不吃飯是會餓死的。”所以如果要比誰更能耗的話, 我們一定是輸家。
“這裏不是遍地是吃的。”魯卡斯努了努嘴, 示意地上各種顏色口味的棉花糖, 又看向溪水般的白葡萄汁, 還有樹上結着的面包、烤雞、糖果和布丁。
厄難之魔變出來的東西, 您倒是先吃給我看看。
“唉,不着急的, 剛才我的問題還沒回答呢,”小王子殿下拍了拍隕石旁邊的空位置, 讓我坐過來唠嗑, “你叫什麽, 幾歲了, 怎麽就做了邪/教徒?”
我的眼皮跳了跳, 選了另一塊隕石,在失重的狀态下飄過去坐下, 睜眼說瞎話道:“我叫薩爾, 十五歲, 我之所以信奉邪神, 是因為家族傳統,我們家世世代代都信仰偉大的死亡與輪回的主宰。”
魯卡斯晃着腳,帶着十四歲少年的天真可愛,他臉頰上帶着淺淺的酒窩,張嘴時就露出兩顆小虎牙來:“騙人就沒意思了,現在我們又出不去,你怕什麽?”
我瞥了他一眼,心想,經歷過上個世界任狗子這種奇葩,我才不相信看上去像“主角”的人會是什麽省油的燈。畢竟反派狠,主角只有比反派還狠,才能壓得住他們。
就像眼前才十四歲的天選之子魯卡斯,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做過最離譜的事情,也就是上課時偷偷在抽屜裏放本小說看,但魯卡斯卻能在被厄難之魔挾持之時,都從容淡定地算計偶遇的“邪/教徒”。
除非是執掌時間權柄的神靈與法師,不然一般領域裏的流速和現實世界相同。魯卡斯不急着出去,是因為作為一國王子,作為星海之主最寵愛的眷者,他的失蹤必然會掀起驚濤駭浪。
到時候,無論是任職于王室的法師,還是星海教會的神職人員,都會拼命來找他,甚至連星海之主本尊都會投來注視,吹笛人暴露是遲早的事情。
魯卡斯只要在“星辰隕落”中等待救援人員,就可以全須全尾地離開,但同樣被困在吹笛人領域中的我,就會被當場處決淨化。
所以,他當然不急,他急個屁。
“您為什麽最近心情不好,殿下?”我看上去随意地問道。他能套路我,我為何不能套路他?
魯卡斯捧着臉凝視着頭頂的無垠星空,嘆氣道:“因為糖果只有一顆,可每個孩子都希望父親能留給他/她。”
“那您也想要這顆糖果嗎?”
“你一定要用尊稱嗎,薩爾,我們沒差幾歲,你還是邪/教徒,對王室那麽尊敬做什麽?”魯卡斯睜大了那雙比星辰更璀璨的眼眸,“就叫我魯卡斯吧,不,我并不想要這顆糖。”
“冕下說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不出三十歲,我就能成為從神,到時候只要願意,我就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星海教皇,這份工作比波利塔國王也差不了多少。”
是的,從領土上來看,波利塔就是一只雞腿,而星海教會統攝了半個海洋,還有不少沿海國家和卡希爾聯邦。
而且星海之主并沒有光明女神如此死板,祂允許自己的神職人員結婚生子,連教皇也可以。
“但是你仍然不高興。”
“相信我,薩爾,沒有人會在家人争吵不休、互相仇恨和耍陰招時,還能保持身心的愉悅,除非他是個變态。”魯卡斯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沒有這顆糖,我們一家人是不是就能更快樂些。”
我想起了高山領以女兒當貴族情婦為榮的婦人,想起了西區穿着開裆褲、吸着鼻子的貧民小孩,又想起了被巴裏等人毆打的夏莉,斷然道:“不會,窮人的煩惱只會更多,至少你的大哥不需要從淩晨四點幹活到晚上九點,你的姐姐不需要給貴族老爺當情人,而你從不擔心下一頓吃什麽,明天會不會被人打。”
魯卡斯愣了愣,好一會兒,才認真看着我道歉道:“對不起,薩爾,就當我剛才說的都是矯情的廢話,我确實沒什麽資格抱怨。”
他低頭盯着自己身上精致的睡袍,小聲道:“我并不了解西區和東區的人,連南區都很少去。你能和我說說嗎?”
我發現,這小孩突然沒那麽欠揍了。
其實我也沒什麽資格說他,我自己也是貴族食利階級,雖然我父親是個還算合格的領主,但他也同樣躺在領民身上吸血,每年我們領上産出的幾千個金克裏,最後都換成了家裏的美酒、美食和奢侈品。
“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嘆氣道,“但西區的孩子很多,往往一對夫婦不到三十歲就能生六七個,因為他們并沒有很好的避孕措施。孩子生的多,但死的更多,我從西區走來的路上,就能看到好幾個死嬰,和魚內髒與垃圾扔在一起。”
“他們沒有足夠的衣服和食物,八歲就開始跟着父母幹活,小一點的就會守着路口,問每一個路過的先生女士要錢,如果生病了也沒有藥物,看自己能不能熬過去。有不少西區的女孩兒開始發育後,就搬去了東區……這也是個好出路,至少餓不死,運氣好的還能被南區和北區的老爺們看中,就算生下的私生子,也總算脫離了西區的生活。”
這些內容,都是我從西區走來的路上,看到的、打探到的,畢竟雅諾要我接手米魯爾的亡靈兄弟會,我總得多收集一些資料。
在富人區發展下線是沒有前途的,所以上一次星海教會的清洗中,北區的負責人和成員被行刑人連鍋端了,只剩下西區的卡爾和保羅,還有東區的莫妮卡,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你之前說,吹笛人是從西區誕生的,它本能想給所有受苦的孩子一個完美世界,這是很合理的,因為這很可能是西區每一個孩子童年時的夢想。”
“不用挨餓,不用挨打,不用淩晨起來勞作,地皮都是棉花糖,樹上結着無盡的食物,溪水是白葡萄汁,沒有成年人,沒有争吵和痛苦。不過對您來說,除了最後一條,您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吧。”
魯卡斯沉默了。
“我不知道那個笛子是在哪一次厄難事件中誕生的,但我知道,它必然承載了一個,甚至好幾個西區孩子所有的現實苦痛和夢中希冀。”
魯卡斯無奈地看向我,好半天才開口道:“你想鼓動我打破吹笛人領域,也不必用這樣的話激我。”
我聳了聳肩:“雖然有私心,但我說的全是實話,以我的靈魂發誓。”
“我知道是實話,”魯卡斯深深嘆氣,從隕石上跳下來,飛到了我的身邊,月光般柔順的微卷金發失重漂浮,有幾縷蹭在了我的臉上,“走吧,薩爾。作為波利塔三王子,我要為西區孩子讨一個公道,作為星海之主的神眷者,我要揭開這只厄難之魔的真相。”
收回之前的話,他比任狗子讨人喜歡多了。
然而,要調查厄難之魔的弱點,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雖然我自诩為名偵探薩寧,但一點線索都沒有的推理,那叫編故事寫小說。
而我身邊的魯卡斯王子更是毫無相關工作經驗。
我們只能罩着“星辰隕落”領域,把吹笛人的童話世界轉了一圈,然後發現這地方雖大,但很多都像複制黏貼的,本質上是同一個地形的拷貝。
“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類似的場景。”魯卡斯歪了歪頭,皺着好看的眉頭沉思,他指了指與綿羊、兔子、小鹿斑比一起和諧相處的老虎和獅子,它們現在都改吃棉花糖了。
我抽了抽嘴角:“不會吧,除了荒謬的童話故事,還有哪個地方的老虎吃糖的?”
“啊!”魯卡斯恍然大悟地喊起來,眼神發亮道,“《波利塔民俗童話》,小時候照顧我的嬷嬷講過類似的,都是從民間收集來的一些睡前小故事。”
怪不得我沒聽過呢,我是瑪楠人,不過現在知道這個,對咱們破吹笛人領域有什麽幫助嗎?
“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麽?”
“很久之前的事情,我想想,好像是說一個孩子很小就成了孤兒,做了磨坊學徒,但面包磨坊主一直虐待他,那天晚上很冷,他餓着肚子在沒有人的磨坊裏邊工作邊哭泣,突然大磨盤發出了一陣光芒和溫暖,他就跳了進去,便來到一個完美快樂的世界。”
“結局是,他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這個世界,再也沒有痛苦了。”
我:……所以說,現在想起這個有什麽卵用?!
“這只能證明厄難之魔也看過這本書,這算是它的創作源泉。”我累得想躺在一顆隕石上,那麽長時間都看着同樣的童話夢幻景象,除了毛骨悚然外,我只覺得審美疲勞。
“薩爾,你之前是不是黏了假胡子啊?”一顆漂亮無比的月光腦袋探了過來,魯卡斯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我下巴上的膠水,“你們邪/教徒都那麽辛苦嗎?還要裝成年人?”
一把刀精準地戳中了社畜的心。
“你為什麽要進來救這些孩子?”“你們那裏工作給的待遇怎麽樣啊?”“可你住在南區,而且看起來很窮的樣子。”“死亡與輪回的主宰被稱作‘諸神恐懼’,祂長得特別吓人嗎?”
“閉嘴!”我咬牙道,好好的美少年怎麽就偏偏長了張嘴呢?
“所以,祂真的長得很醜?”魯卡斯興致勃勃問道。
醜你個頭!不愧是星海之主的眷者,好奇心真的過分旺盛了啊!
“薩爾,我總覺得那個故事的結局,不是嬷嬷和我說的那樣。”冷不丁的,魯卡斯把話題又猛地扯回正經事。
我沉默了,因為我也想起了一件事,好半天才慢慢開口道:“魯卡斯,你知道很多童話故事都有兩個、甚至更多版本嗎?一個講給孩子聽的美好版本,和一個真實的黑暗版本。”
就像我們世界耳熟能詳的灰姑娘、白雪公主、小紅帽等,其實最初版本都殘忍多了。
“或者換個說法,魯卡斯,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某個一直受苦的人再也不會痛苦了,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麽?”
魯卡斯垂下星辰般的眼眸,小聲道:“他死了,回歸了神的永恒寧靜國度。”
“沒錯,所以你才會覺得嬷嬷講的結局很奇怪,因為你聽的是美好版本。”畢竟誰會給年幼的波利塔小王子講睡前恐怖故事?
“如果不從童話視角,去看待那個面包磨坊學徒的故事,你覺得他應該是什麽結局?”我又問道。
“他饑寒交迫地死在了沒有人的磨坊裏,臨死前出現了幻覺,趴在磨盤上,覺得自己來到了另一個美好世界,一個沒有寒冷和饑餓,也沒有痛苦和壓迫的世界。”
我從隕石上翻身而起,看向腳下的吹笛人仙境,認真道:“所以,這一切都是假象,是一個孩子死前的幻覺,而打破這個領域的方式,就是找到真實結局,找到……那個孩子在磨盤上的屍體。”
魯卡斯頓了頓,用手指向了那顆結着面包的大樹,問道:“你看,薩爾,這棵樹的輪廓,像不像一個磨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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