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中午十二點, 私房菜館。

精致優雅的庭院中,花木掩映,馥郁蔥茏。

蔚亦茗沿着白色沙池中間的小徑, 惬意地走向水缽旁。

她将白皙的手湊到竹筒邊,微涼的流水沿着指縫緩緩而下。

這間富含東方禪意的院落,仿佛能洗練人心般,讓人格外平靜。

“亦茗。”

聽見聲音,蔚亦茗緩緩地擡起眼睑。

溫肆站在韻味古樸的推門旁,眼角眉梢帶着笑意。

蔚亦茗的唇畔也漾開一抹笑。

兩人在就餐處坐定後,溫肆動作娴熟地洗茶具,開始泡茶。

“師兄一點都沒變, 還是這麽體貼周到。”蔚亦茗托着下巴贊揚。

“回來北城這麽久, 現在才聯系我, 我還在生你的氣呢,別以為随便誇我幾句,我就不跟你算賬了。”

“我的錯, 求您大人有大量。”蔚亦茗立刻雙手合十, 眼眸半眯, 腮幫微鼓, 模樣十分可愛。

溫肆笑了下:“我怎麽就生不了你的氣呢?”

蔚亦茗兩指輕戳自己的臉蛋:“因為我讨人喜歡。”

“倒是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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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間的氛圍很輕松,随着精致的菜肴緩緩地上來, 蔚亦茗将一張名片推到溫肆的面前。

溫肆拿起來仔細看了眼, 打趣道:“所以以後得叫蔚總了?”

“在溫總面前, 我哪擔得起啊?”

溫肆将名片放下,緩緩道:“《鳳舞》目前處于內測階段, 馬上要公測了。”

“真的?”蔚亦茗的眼睛驀地亮起來。

“對于自己參與過的作品, 你可真是一點沒關注啊。”溫肆故作愠怒地橫了她一眼。

蔚亦茗摸了摸鼻尖:“我不會打游戲啊。”

“我把電腦帶來了, 體驗一下?”

“嗯嗯。”

在兩年前,溫肆向蔚亦茗抛出了橄榄枝。

他成立了一間游戲制作公司,邀請她參與游戲美術設計環節。

那個游戲正是《鳳舞》。

蔚亦茗迫不及待地起身,坐到溫肆旁邊。

電腦開機,然後溫經業點開鳳舞的LOGO。

畫面正式進入游戲。

看見自己畫的人設圖出現在屏幕上,蔚亦茗有些難以言狀的激動。

溫肆将電腦交給她,聲線溫潤地指導着她操作。

喻嘉勳被喻父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勒令他馬上放下手中那些不正經的事業,回公司幫忙。

喻嘉勳沒辦法,只好舔着臉請江岑然出面說服喻父。

知道他喜靜,特地挑了這處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

可不曾想,剛走過走廊,就瞄見了那間包廂裏的畫面——

蔚亦茗跟一個男人親昵地挨在一起,兩個人之間言笑晏晏。

喻嘉勳頓時頭皮發麻,他這是出門忘記翻看黃歷了吧。

硬着頭皮出聲:“然哥,我們的包廂在隔壁。”

江岑然看他一眼,幽沉的黑眸仿若深淵般望不到底。

喻嘉勳頓時後悔了,他該本分地回去繼承家業的。

或許是這邊的動靜驚擾到了包廂裏的人,溫肆的視線轉了過來。

喻嘉勳脫口而出:“溫先生。”

溫肆也禮貌地回應:“喻先生。”

江岑然不鹹不淡地開口:“認識的?那就一起吧。”

喻嘉勳:“……”

颀長的身影逆着光,閑庭闊步地走進來。

蔚亦茗看着這幕,不禁微蹙眉頭:“江先生是否該講點禮貌?這麽随意地進入別人的包廂。”

江先生?

江岑然沒忘記早上眼前的小姑娘還在甜絲絲地叫他“岑然哥哥”,又是對他笑得招搖,又是誇他完美的。

轉身一變就成江先生了?

喻嘉勳為了保住自己的頭蓋骨,笑着對溫肆說道:“久仰溫先生大名,今日有幸遇見,一起吃頓飯,不會介意吧?”

蔚亦茗:“介意。”

溫肆溫和地笑了笑:“抱歉二位,今天是亦茗請客,我做不了主。”

蔚亦茗精致的面容沒有過多的情緒表露,淡淡地開口:“相信二位不會死皮賴臉地留下打擾別人吧。”

喻嘉勳:“……”他是做什麽孽了?這種修羅場都被他遇見。

他側過臉龐,征詢江岑然的意思。

壁燈下,江岑然的輪廓線條稍顯冷硬,他的指腹輕磨眼前的杯盞,然後慢條斯理地端起來,小飲了一口。

嘴唇對準的地方恰好有個口紅印。

喻嘉勳驚呼道:“然哥,你這杯子好像是小公主的。”

江岑然垂眸瞄了一眼,神态自若地放下,低沉道:“沒注意。”

幽深的目光望向蔚亦茗,态度輕描淡寫:“要是介意的話,換個杯子。”

蔚亦茗:“自然。”

話音落下,便按了服務鈴。

江岑然清隽的臉龐情緒難辨,只是将杯子端起來,就着那個唇印又喝了一口。

絲毫不介意将故意诠釋得更直白。

蔚亦茗輕嗤了一聲,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電腦屏幕上。

這才發現血條快空了,白皙的手指抓住溫肆,着急地說道:“師兄,快快快,要死了。”

溫肆不由輕笑,一只手按住鍵盤,一只手則覆在鼠标上。

江岑然看着兩人之間的肢體接觸,眸色微沉。

恰好這時手機鈴聲響起來。

“我跟她一起,要她接嗎?”

聽見江岑然磁性的聲音,蔚亦茗輕擡眼睑,就見他站起來走向她,“我媽的電話,說打你電話沒接。”

蔚亦茗将手機拿過來,喂了一聲後,耳邊便傳來江母亢奮的聲音:“你跟岑然在約會?那我豈不是打擾你們了?”

蔚亦茗也懶得計較江岑然故意給江母釋放的錯誤信息,回道:“不打擾。”

江岑然的唇角挽了挽,緊接着朝喻嘉勳招手:“在玩游戲呢,你的領域,要是玩得好,我去跟叔叔開口,讓你繼續你目前的興趣。”

喻嘉勳:“……”他這把槍今天是當定了吧。

雖然是日式榻榻米的位置,可四個人擠在一側也顯擁擠。

蔚亦茗拿着手機,幹脆起了身。

“糯糯,你跟岑然約會完,記得回家吃晚飯。阿姨親自下廚,就當今天給你過生日。”

蔚亦茗輕抿嘴唇,沒立刻答應。

像是察覺到氣氛不對,江母試探性地問道:“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還是江岑然欺負你了?”

江母溫柔的聲音讓蔚亦茗的心弦撥動得厲害。

這麽多年來,江母不僅是将她當未來兒媳婦,更是拿她當女兒疼,所以她很難拒絕她的要求:“知道了,阿姨。”

她們倆又說了一會兒話,江母便叫她讓江岑然接電話。

江岑然就坐在她旁邊,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杯盞,讓她有種在撫摸她嘴唇的錯覺。

“阿姨讓你接。”她将手機還給他後,便側過了臉頰沒看他。

“糯糯是不是不開心?”江母開門見山地問道。

“嗯。”江岑然應道。

“我不管你做了什麽,自己哄好她。她答應我待會兒來家裏,機會自己把握。”

四個人的飯局,注定沉悶,散得快是必然。

最後這頓是江岑然買的單,給蔚亦茗的說辭是:你确定我們之間還算得清楚?

他喜歡花錢,蔚亦茗沒理由攔着,只是對溫肆說道:“師兄,下次再請你吃飯。”

喻嘉勳忍不住說了句好家夥,也就她敢捋老虎的胡須了。

江岑然沒開車,是坐喻嘉勳的車來的。

回去時,很自然地跟着蔚亦茗。

午後的陽光格外炙熱刺眼,蔚亦茗撐着遮陽傘,依然感覺快被烤焦了。

這讓她的心情指數暴跌。

來到車子旁,她才發現尾随在身後的人。

“你要坐我的車?”

江岑然的嘴唇輕啓,正欲說話,蔚亦茗朝他勾了勾唇:“但我不想載你。”

“我沒開車。”

“那又如何?”蔚亦茗按了下車子鑰匙,“堂堂江總難不成還找不到人送你回家?”

“亦茗。”

聽見江岑然喊她的名字,蔚亦茗連那點敷衍的笑容也懶得給了,徑自坐進了車裏,揚長而去。

見江岑然吃了一嘴的尾氣,喻嘉勳開口都是小心翼翼的:“然哥,我送你?”

“溫肆是什麽人?”

在北城,他沒聽過這號人物。

“禹城人。家族排好老四,所以叫溫肆,紅三代,他的幾個堂哥都走了仕途,偏他離經叛道,開了間游戲制作公司。但頭腦活絡,那款《鳳舞》雖還在內測階段,但反響極佳,我之前想找他談合作,還吃了幾次閉門羹。”

“他們倆怎麽會有交集?”

“他好像也在J國留過學,應該是那會兒認識的。”

溫肆的談吐舉止看着儒雅有禮,可那股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倨傲張揚并沒有徹底磨滅。

即便在江岑然面前,他的氣勢也絲毫沒落下風。

江岑然揉了揉眉骨,有些煩。

蔚亦茗到達江氏老宅不到兩分鐘,江岑然就進來了。

江母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們是一起來的。

蔚亦茗見她高興,也沒去辯解。

“你媽媽的禮物跟信是現在看還是……”

“現在。”蔚亦茗迫不及待地打斷。

蔚母雖然早逝,可還是準備了每年的生日禮物給她,都交托在江母手上。

禮物不是什麽貴重品,基本上都是她自己的手作品。

蔚亦茗拿到信跟禮物,江母便退出了房間,留足空間給她。

今年的禮物是一副蔚母畫的畫——

她自己跟蔚亦茗。

蔚亦茗遺傳了母親姣好的五官,所以蔚母給她刻畫的容顏有七八分像。

【媽媽沒機會看見二十三歲的糯糯長什麽樣了,但一定比媽媽畫的還漂亮許多吧?】

看着信紙上娟秀漂亮的字,蔚亦茗的眼眶很快水霧氤氲。

她能想象得到在自己時日不多的歲月裏,蔚母是如何一筆一筆地勾勒她将來的五官輪廓,一字一字地寫下對她的期許。

那滋味一定很難受。

兩頁的信箋,蔚亦茗反複地看了一個小時。

等調整好情緒,她才走出房間。

蔚亦茗打開門,就看見了江岑然。

估計在家的緣故,他換下了一絲不茍的正裝,整個人看上去随意很多。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繞過他要下樓。

江岑然長腿微微一跨,便攔住了她的去路。

蔚亦茗眼睑微擡,眼尾的那點紅就這麽撞入了江岑然的視線,他低啞地問道:“哭了?”

蔚亦茗抿着唇,眼神倔強地盯着江岑然。

如那回發燒般,極力掩飾自己的脆弱。

看着這幕,江岑然的胸膛像被棉絮堵住了般,有些上不來氣。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攥住她的腕骨,聲線很柔:“我知道你在生氣我的處理方式,但我有理由。”

蔚亦茗烏黑的眼眸凝視着江岑然,輕啓雙唇:“我尊重你啊,我有強迫你出聲明嗎?沒有吧。所以請岑然哥哥也尊重我不高興的權利。”

一向無往不利的江岑然,在面對蔚亦茗時,徹底犯難了。

她是尊重他,沒逼迫他,可這種形同冷暴力的方式,分明殺傷力更強。

“糯糯。”江妤漾跑過來拉住蔚亦茗的手,但是面對江岑然時,笑容頓消,不甘不願地叫了聲:“大哥。”

“我們走吧。”蔚亦茗眉眼低垂,沒再看江岑然。

看着離去的窈窕身影,江岑然按了按眉心,後悔答應喬景業那個無理的要求了。

回到自己房間,江妤漾輕捏住蔚亦茗的下巴,啧啧稱道:“恐怕也只有長成你這樣,才能這麽輕易拿捏我大哥了。”

蔚亦茗卷翹的睫毛輕眨了兩下,還依稀可見上面沾染的水汽,語氣溫淡:“我倒沒覺得。”

想到古宛吟的事情,她就敗興得很。

“要不然你試試撒嬌賣萌?”

蔚亦茗睨她一眼:“你真當我是沒骨頭的?”

“小公主硬氣得很,就該多擺臉色給江岑然看,渣男。”

蔚亦茗總算被江妤漾刻意的奉承逗得笑了下,“你有本事當着他的面罵。”

“那我可沒本事,我只敢躲着罵。指着他鼻子罵的大任就交給你了。”

蔚亦茗:“你真看得起我。”

在江母跟江父面前,蔚亦茗沒透露絲毫跟江岑然鬧別扭的意味。

所以一頓飯吃得開心又溫馨。

晚上九點。

蔚亦茗跟江岑然從江家老宅離開。

在江母的注視下,蔚亦茗只能上了江岑然的車。

車子駛出江家老宅,江岑然便拿出了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磁性的聲線摻了一絲讨好:“生日禮物。”

蔚亦茗先是擡眸看了他一眼,又低垂看了看那個盒子,沒接,“謝謝,但我生日過了,不用了。”

态度疏離冷淡,跟近日來狡黠的形象截然不同。

“那就當普通的禮物。”

蔚亦茗烏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江岑然,嗓音依然是軟糯的:“岑然哥哥,人之所以好哄,并不是手段多高超,而是被哄的人有心讓步,但是一旦不想讓步了,那麽饒是費勁萬千手段,也是哄不好的。”

“禮物,你送給別人吧。”

說完這句話,蔚亦茗就閉上了雙眸假寐。

盛夏的天氣說變就變。

不到三分鐘,天空就下起了磅礴大雨。

蔚亦茗特別不喜歡下雨天,雨天留給她的回憶全是糟糕難受的。

她輾轉反側了幾次,終究還是睜開了眼睛。

“是不是不舒服?”江岑然微涼的手掌貼在蔚亦茗的額頭上,下一秒他神色微變,“怎麽有些燙?”

“是你手涼。”

江岑然試了自己的體溫,雖然不明顯,可比她還是低一些的,于是二話不說打電話叫了家庭醫生,讓他去濱水灣待命。

半個小時後,車子抵達濱水灣。

江岑然率先下車,繞到蔚亦茗的這側,将人從車上抱下來。

蔚亦茗的腦袋有些脹痛,像是發燒的症狀,便由着他去了。

家庭醫生已經等在門口,江岑然想将人抱回自己那屋,懷中卻傳來了蔚亦茗低軟的聲音:“我要回自己那兒。”

江岑然的眉心微擰,只能調轉身軀,去了蔚亦茗那屋。

醫生檢查完,對江岑然說道:“想要确切的診斷結果,可能還得去醫生抽血檢查下,但據我檢查,應該沒有什麽感染,發燒的原因恐怕還是心理問題。”

“什麽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情緒影響到了身體。”

送走了醫生,江岑然重新回到蔚亦茗的房間。

床頭燈暈染出暖色光圈,籠罩在蔚亦茗的周遭,将她的嬌弱映襯得極為明顯。

江岑然放緩腳步走到床邊,正欲伸手去摩挲她的肌膚,就見濃翹的睫毛掀了掀。

兩人四目相對。

“我沒事,你回去吧。”蔚亦茗率先開了口。

“你發燒了。”

“低燒,明天就會退,我有經驗。”

輕描淡寫的話卻讓江岑然喉嚨發緊,她在國外的四年就這麽度過的?

“我這次說真的,不會在你走了後又哭。”蔚亦茗見江岑然沒動,溫淡地補了句。

江岑然修長的手指輕觸蔚亦茗的臉蛋,動作極致溫柔,偏偏說出來的話控制欲十足:“你睡你的,我就待這兒不吵你。”

蔚亦茗偏開臉頰,黑白分明的瞳仁有些冷沉:“還非要我趕你嗎?”

說罷就欲起身。

江岑然見狀,眉頭皺緊,“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可以讓漾漾過來,再不然也可以叫許秘書。”

“只要不是我就行是吧?”微啞的聲線可以聽出他在隐忍克制。

蔚亦茗看了他一眼,嘴唇緊抿沒作答。

江岑然其實有些不解,縱然他在處理古宛吟這件事上讓她受了委屈,但有必要到這種程度嗎?

他何時這麽低聲下氣地哄過人?

思及此,也有些脾氣上來了。

聽到關門聲,蔚亦茗除了微怔外,并沒有多餘的情緒表露。

很快閉上了眼睛。

江岑然在打開大門離去時,腦中浮現蔚亦茗纖弱的模樣,被掀起的所有情緒瞬間被消弭殆盡。

醫生說她是情緒引起的低燒,可見是何等不開心。

他計較什麽?本身就是他有錯在先。

江岑然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又推開了蔚亦茗的房門。

她已經睡着了,巴掌大的臉蛋陷在被窩裏,額角凝着細碎的薄汗。

江岑然去浴室端了盆水,養尊處優的雙手浸在涼水中,直到毛巾全部被水覆蓋,再拿起來擰幹幫她擦汗。

許是感覺舒服些了,蔚亦茗緊蹙的眉頭松了幾許。

幫她擦過汗,江岑然便在床邊坐了下來。

他的指腹輕柔地描摹她的五官,語氣頗為無奈:“長得乖巧軟糯,脾氣卻是又臭又硬。”

他将房間內的光亮調暗,只餘床周邊的燈帶,走出了房間。

輕輕地阖上門後,江岑然撥通了江妤漾的號碼。

夜深人靜的客廳,顯得他的聲音格外的冷寂蕭條:“亦茗跟古宛吟之間發生過什麽?”

除了這個,江岑然猜不出蔚亦茗對這件事反應如此強烈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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