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合歡宮裏的初遇

天已經黑了，晶亮的星點閑散的點綴在黑黑的夜空，倒也惬意得緊。

放眼望去，扶搖皇宮中，每一個角落都點亮了暈黃的燈火，将這夜空的黑又沖散了一些。

琅雲蘇心情不好，從東宮急急忙忙出來，又哪裏顧得上找路？自然是眼裏第一時間見到了哪條路，腳下便往哪條路去了。等自己氣消了以後，她這才發覺，自己早已經遠離了東宮，剛又不知再拐過了幾條路，這會子已經走到了一座破敗的宮殿前。與身後一大片輝煌屋宇的燈火通明不同，這破敗的宮殿裏，連半個燃着的燈籠都不曾有，更別提喧嘩的人聲了。不過，因着天空傾瀉而來的一幕幕銀白的月光，卻隐隐能将這宮殿的輪廓看個清楚。

宮殿不大，也就相府裏頭整個輕荷苑的布局一般，四進寬的樣子，不過，到底地上是黑漆漆的一片，幾進深就不知道了。琅雲蘇好奇地墊了墊腳尖，這才看到旁邊還有一個小側院，大概是宮女住的屋子，只有住屋一半大小。不過，那屋子前，倒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空地。光看空下來的距離，琅雲蘇便能斷定，這門前的一方空地，要比這院子裏所有的屋落面積加起來還要大！

可是，這麽大一片空地，卻完全沒有樹木的影子，是留下來做什麽呢？

舉目遠望，這破落的宮殿那邊，隔了一片湖，隔了偌大的禦花園，好像就是聖上的寝宮，鎏金宮。算算，這座宮殿竟是處在整個扶搖皇宮的熱鬧地段，且，面積還不小的樣子。為何，卻無人居住，更甚者，偌大的宮殿裏，竟連一星半點的燈火都沒有？

依稀記得，這扶搖宮是沒有冷宮存在的。

那？

……

随着風起雲湧的思緒，琅雲蘇心裏的疑問一點點加重，眼睛一點點的沉了下來，而大腦裏，下意識的就将許多年前的所見所聞拼織了起來。

琅雲蘇本離這宮殿的院牆還有小小一段距離，這下子，一邊看一邊想，加上腳下緩慢移動的步子，倒是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這陰沉沉的宮殿正門口了。

拂去心中淺淺的不安，琅雲蘇定定擡頭，期待般地看向了這座宮殿的門匾。

偏巧，這座宮殿似乎真的太久不曾有人過來了，那門匾，早已經落了一邊，剩下的一邊也是烏漆麻黑的，堪堪垂在那門柱上，也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不過，幸好頭頂上還有尚算清明的月光，琅雲蘇依稀能辨得清楚，那灰蒙蒙的門匾上，孤孤單單的留下了一個合字。

合歡宮麽？

似就在沙漠之中行走的缺水人一般，琅雲蘇困難的砸吧了一下嘴，微眯着眸子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三個字。腳下，已經往前大大邁了一步。而那雙素淨的下手，則毫不忌諱地推向了那扇早已經被火燒得漆黑的大門。

果然，門內的景象跟記憶之中的圖像重合了。

偌大的空地，真的是一片林子。

只是，因為許多年前的上元節，宮中的一把大火，将這片她曾經為之驚嘆的合歡花樹林燒成了灰燼。

緩緩踏步進去。

當年那一樹樹璀璨的并蒂合歡花早已經沒了蹤影。那月夜下搖搖晃晃的打秋千，也早已在大火之下化作了粉末。

本來心情就不好，這下，又見到這些斷壁殘垣，琅雲蘇心上蒙的那層灰便更加的厚了。

相傳，當年這合歡宮住的是敬獻帝最寵的一位妃子，也是扶泱國最會種合歡花的姑娘。她種的合歡花樹，無一例外，全部都是并蒂的。琅雲蘇還聽說過，她的合歡花比世上任何人的合歡花都開得豔紅。

就是在這裏，琅雲蘇第一次聽說，合歡花樹只要第一次開的花不是并蒂的，日後，這一樹合歡花，便再也不可能開除并蒂花。

而且，也就是在這一片合歡花樹林裏，小小的琅雲蘇，第一次見到了那個明眸皓齒，溫暖如玉的男子，遇到了屬于她的合歡花。

只是……是緣分麽？還是命運的捉弄？

這麽些年來，她在不曾來過這合歡宮。卻陰差陽錯之下，在那個男子今日對自已一番冷落之後，她卻漫無目的的來到了當年的定情之地。

真諷刺得可以。

琅雲蘇在心裏念了一句，而後無奈地在嘴角扯出了一抹苦笑。

半晌後，琅雲蘇才由着自己的雙腿，無意識的走進了這座承載了她所有少女時期的愛戀的園子裏。

不過，因着那場大火，當年滿院子郁郁蔥蔥的合歡花樹林早已經不見了，如今映入眼簾的，只有一棵棵還不及琅雲蘇腰高，被燒得枯黑枯黑的小樹幹。

其實，合歡花樹本就不壯，琅雲蘇見到了最大的，也就碗口那樣粗的樣子。不過，合歡花樹倒是長得挺高，筆直筆直的。初秋的時候，那高高的主幹上，向外長着長長的枝桠，然後開滿了細細密密的玫紅色合歡花。然後，整個院子裏，都是合歡花芬芳而又甜蜜的花香，迷醉得讓人有種永遠沉浸其中的念想。

琅雲蘇微征着站在這早已經被一把大火燒毀的宮殿中，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第一次見到這滿園的并蒂合歡花樹的時候，琅雲蘇才八歲。

能進到這深宮禁地之中，還是因為她那莽莽撞撞地性格。

當時正值敬獻帝雲竟36年中秋夜，敬獻帝宴請百官。那年，正逢敬獻帝四十歲壽辰，敬獻帝便特別恩準了一品官員能帶幾名家眷參加百官宴。

那時候，琅奕初任扶泱右丞相，原配夫人陳靈秀也還在世。琅奕便攜了夫人和唯一的嫡女入宮慶賀。敬獻帝大肆搗弄百官宴，便自然是要耗費些時辰的。

整個晚宴過程中，又是歌舞，又是地方戲曲的。琅雲蘇從小一個地方坐不得太久，随便吃了些東西便及早離了席，反正，小孩子們的約束不多。琅雲蘇記得，那日他本是跟諸葛玥和郁允文去禦花園裏鬧一鬧的。誰知，那幾個臭小子捉弄她，将她扔到了偏僻的地方。她自己個邊哭邊摸索，尋了個小偏門出去。

許是百官宴，門口的也高興，都跑一旁喝酒去了，沒人阻攔，而琅雲蘇也不知道那道偏門之後便是整個扶搖皇宮唯一的禁地。小小年紀的琅雲蘇便糊裏糊塗的就闖了進去。

那時候，整個合歡宮便已經無人居住了，雖不至于如今的破敗，但也足夠擔上空寂的名號。到底年紀小，琅雲蘇還來不及細看這宮殿，撒腿便要往外跑。

不想，卻找不到隐在黑暗中的那扇小偏門了，她在小側院轉了個圈，正滿心害怕和擔憂之際，一陣風過，夾帶着撲鼻的合歡花濃郁的花香。

那時候，陳靈秀便已經種得一樹好合歡花了。琅雲蘇從小耳濡目染，自然對這濃郁而又舒服的花香并不陌生。她登時來勁兒了，順着花香的味道趕緊搜尋。

終于，琅雲蘇出了小側院，在合歡宮的正殿前尋着了一片密密麻麻合歡花樹。整整一大片呀，全部都是并蒂合歡花，她一下子就看癡了。

正巧，那時候陳靈秀一直在花心思要種出并蒂合歡花，琅雲蘇花癡一般的看着這滿園的并蒂花，自然高興得活蹦亂跳的，還一個勁兒的嚷嚷，要找這位宮裏的娘娘學手藝，将相府裏的那些個破花種出并蒂的來。、。

卻因為自己的自言自語，惹來了一個小哥兒的不滿意。

……

“嘿，傻蛋，想要将開過花的合歡花樹種出并蒂花來，簡直是吃人說夢！”小小的琅雲蘇正沉浸在自己的快樂裏，忽然，這寂靜的園子裏忽然傳來了一個小孩兒的聲音。

“哼，你又不曾種過合歡花樹，你怎麽知道？”

“我偷偷翻了這位冷宮娘娘留下來的花記，這位娘娘這麽說的。”小哥兒躺在樹上，雙手枕着腦袋，兩條細細的腿胳膊一晃一晃的，晃得合歡花樹都震動了。

“那沒見過，我就不信。我家院子裏也有合歡樹，我生出來那年，我娘種的。第一次開花的時候，她不是并蒂的，我以後就試試看！一定要種出來的。”

“你家院子裏有？你是哪位大人的孩子？”

“兵部尚書琅奕家的，怎麽了？”

“沒什麽，以後偷偷進去看看。”男孩子嘴裏叼着朵合歡花，樣子痞痞的。

“哪用得着偷偷的，你跟門口兩個小厮說，你是來找七丫頭琅雲蘇的，她們會讓你進來的。”琅雲蘇在家胡天胡地慣了，說這些的時候眉眼輕輕往上揚着，英氣極了。

“你叫琅雲蘇呀，好聽。“男孩子倒是沒想過那些，只念了遍這個名字。

“嗯！”小丫頭狠狠點了下頭，“那你叫什麽名字？”然後仰頭看着被一圈月光籠罩着的男孩子。

“楚……”

叫什麽？

很長一段時間，琅雲蘇都記不得了。

她只記得喝了酒的兩個門衛搖搖晃晃地跑了過來，大呼小叫要抓他們。他們一個往東一個往西，狼狽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