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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頂的風很大,魏玠的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霜白的寬袖高高揚起,像是姿态優美的白鶴展開了羽翼。

從高處俯瞰,河流山川盡收眼底。

正值春日好時節,蒼翠的林海中夾雜着粉白的花樹,飛鳥從林間掠過,偶爾傳來幾聲鳴叫,眼前盛景讓人僅看一眼便覺得心曠神怡。

晉青與晉炤站在魏玠身後不遠處,看見他抱着琴在軟墊上坐下,兩人窸窸窣窣的交談聲便也停止了。

沒一會兒,山谷中傳來松沉而曠遠的琴音,宛如深山裏的寒潭水落,讓人情不自禁屏息,不敢出聲驚擾。

魏玠與他的父親一般節欲,琴與登高已是他為數不多的喜好。無論是站在高處俯瞰,亦或是獨自彈琴,都會讓他感到身心平靜。似乎只有在這些時候,他整個人都是空洞的,仿佛有呼嘯的冷風從他的身體穿過去,讓他覺得一切髒污聒噪的東西都在此刻短暫地離他遠去。

只是這平靜并未持續太久,便讓一個突兀的驚呼聲打破了。

琴聲陡然而止,發出的嗡鳴仿若刀鋒相撞。

侍衛一早便注意到了響動,凝神朝那處看去,卻不想來人探出半個身子,竟會是薛鹂。

薛鹂白皙的臉頰上染了層薄紅,胸脯也因為因為急促的呼吸而劇烈地起伏着。因為打攪了魏玠的興致,此刻她的神情略帶歉意,又有些被發現的心虛。

這山還算高,薛鹂為了爬到山頂費了好些時間,此刻渾身發熱,兩腿都有些酸軟。山路狹窄,被野草掩映着極難分辨,她數不清一路上摔了幾次,衣袖和裙裳都是泥,甚至有些地方還被樹枝給勾壞了。走到一半的時候她已是怨氣滔天,偏又不想半途而廢白白遭罪,只好強撐着爬到山頂,路上将魏玠在心底翻來覆去地罵了幾遍,倘若走到山頂魏玠卻不在,她必定還要再罵上百遍才能好受些。

好在她順着琴聲找到了人,怨氣才稍稍平息了些。

魏玠看到是她,眉頭略微一皺,問道:“你來找我?”

晉青看着薛鹂的目光也不複昨日的同情,而是帶了幾分警惕,直到她攥着衣袖怯怯開口:“二郎君說表哥在此處,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待在哪兒……這裏的人,只有表哥待我最好。”

見魏玠不吭聲,只是平靜地看着,她的語氣急切起來,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了。“我知道不該打擾表哥,我不出聲,就在遠一些的地方坐着,表哥莫要生氣。”

魏玠将琴小心放好,直起身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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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得,她被這人稱得上和善的目光盯着,竟覺得心底發怵,莫名不敢與他對視。

他一下便猜到了,溫聲問她:“有人為難你?”

魏玠的嗓音很平和,沒有責怪的意思,薛鹂的身子卻僵了一瞬,心底的感受變得複雜起來。難怪仰慕他的人衆多,卻大多只在遠處瞻仰。這個人太古怪了,他看向她的時候,即便說着關切的話,眼底也不見多少情緒,讓她覺得自己是什麽無關緊要蟲蟻,在被他漫不經心地打量。

薛鹂甩去腦子裏奇怪的念頭,委屈地說起夏侯信他們做的事。

直到魏玠的目光落在她青腫的傷處,她才像是突然記起額頭的傷一般,急忙拿手掩住,而後情緒低落地說:“一點小傷,不打緊的。”

“若我不在,魏禮可以幫你,下山後我會向太尉告知此事,不會讓夏侯信再糾纏不休。”魏玠的話裏有安撫的意味,卻也有讓她去找魏禮,不要找他的意思。

薛鹂低下頭去,聲音細弱蚊蠅。“表哥不同……在表哥身邊,鹂娘才覺得安心。”

這話只有魏玠能聽見,他微怔了一下,沉聲道:“山路難行,你不必如此。”

“我甘願的”,她答得果斷而堅決,頓了頓,又道:“而且很值得。”

魏玠無奈一笑。“既如此,我便不好再說,只是下回莫要如此了。”

薛鹂點了點頭,終于也露出笑意來。

她迎着山風,桃粉的衣裳被吹得向後揚起,勾勒出她窈窕的身軀。一縷烏發順着肩頭,滑落進她松散的衣襟,魏玠默默移開視線,說道:“山頂風大,你衣衫單薄,早些回去吧。”

薛鹂大着膽子說:“我想同表哥一起回去。”

魏玠本來也沒想在山頂停留太久,此處山路崎岖難行,若是等到天色昏沉便更難下山了。

他點點頭,說了聲好。

銀燈在不遠處沉默地瞧着,心中已有驚濤駭浪,她萬萬沒想到薛鹂與魏玠已經如此熟識,甚至能好不矜持地向他撒嬌。要是姚娘子知道了,必定又會狠狠責罵她。

薛鹂知道分寸,因此下山的時候沒有再貼着魏玠,只偶爾問起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與他拉近距離。再适當地提及她的喜惡,好讓魏玠對她有個印象。

“府中的鲈魚做得極好,我從前不愛魚脍,結果上回吃得腹痛,還被阿娘教訓了一通。”薛鹂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後,低頭注意腳下,假裝沒看到前方的魏玠已經停了腳步,直直地撞上他的後背。

她輕呼一聲,向一邊崴去,魏玠出手拉住她的胳膊,待她站穩立刻便松開了,一刻也不多停留,克制到讓薛鹂不禁心中煩悶。

不等薛鹂做出反應,忽地一支箭破空而來,啪得一聲乍響,穩穩釘在了前方幾步之遙的樹枝上,力道之大,箭身已穿過樹枝大半。

薛鹂驚得呼吸一滞,而魏玠的侍衛已做出反應,立刻拔刀護着魏玠。

一箭未中又是一箭,魏玠接過琴,将薛鹂擋在身後,沉聲道:“随我先走。”

很快靜谧的林中響起窸窣的腳步聲,在此刻聽着叫人格外心慌,薛鹂面色慘白,一步也不敢亂跑,只能緊緊跟着魏玠。前方不知還有沒有刺客,他們只能換一條路走了。

銀燈慌亂之下絆了一跤,疼得半晌爬不起來,被晉青一把拎起來,他只好沖着薛鹂說:“娘子先走,人有我護着。”

薛鹂本來還猶豫要不要去扶一把,聽他如此說,心中立刻松了口氣,頭也不回地跟着魏玠走。

這條路已經不能稱之為路了,雜草灌木幾乎高到了她的腰,走的時候她還要留心自己的臉不被荊棘劃傷。

她原本擔心草叢裏是否有蛇,此刻更擔心能否與魏玠走出去。

起初魏玠還聽身後人恐懼地問他是怎麽回事,又語氣堅定地說不後悔上山尋他,而後走得越久,她便越發沉默,讓他也有些好奇,她到底能忍到幾時。

果不其然,薛鹂還是發問了,語氣裏是按捺不住的懷疑和焦躁。

“表哥……我們真的能走出去嗎?”

原本是能的,可是現在天色逐漸昏暗,他也無法點頭說可以。

天色越發暗沉,山林間除了他們的腳步聲,時不時還會響起怪異的鳥鳴。薛鹂悶不吭聲地跟着魏玠走,才發現他走得有些沒了章法,也不知是心急了還是旁的什麽,幾次險些被藤蔓絆倒,甚至還撞到了橫在面前的樹枝。倒是他懷裏的琴仍未被丢棄。

薛鹂不耐地瞪着他的後背,什麽時候了還抱着他的破琴。

換作往常,看到魏玠這樣白璧無瑕的人焦急到出錯,她定要刻薄地冷笑兩聲,然而在這樣的荒山野嶺,又有來歷不明的刺客追殺,她實在是笑不出來,甚至開始後悔今日來找他的行為。

她的确想引誘魏玠,可沒想着要為此搭上性命。

眼看頭頂月亮都出來了,薛鹂暗自嘆了口氣,想要越過魏玠自己找路,誰知剛上前一步,魏玠忽地身子一斜,竟猝不及防地朝山下翻去。

“表哥!”薛鹂情急之下叫了他一聲,卻只能看着他連人帶琴忽然消失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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