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雜草生得毫無章法,一不留神便會踩空,看着是平地,沒準卻是山崖。
薛鹂急得在原地跺腳,恨不得指着魏玠罵上兩句,又不是黑到伸手不見五指,怎得就踩空翻下了山坡。如今倒好,天都黑了,她一個人站在這荒山野嶺,誰知道能不能找到出路。
魏玠從這種地方摔下去,若是摔出個好歹來,他的侍衛又靠不住,刺客追上來她豈不是要沒命,何況山裏又黑又冷,說不準還有野狼。
薛鹂心急如焚,腦子裏已經在想着抛下魏玠出了山,該如何撇清自己。
山坡不算太陡峭,至少遠不到摔死人的地步。魏玠滑落了一段距離後便伸手抓住一根樹幹,讓自己停在了緩坡處。而後才遲緩地找到平坦的地方,将琴放在地上,慢條斯理地撫平淩亂的衣袍,拍去衣發上的塵土與樹葉。
雖說他對此處的地形猜了個大概,卻遠不到能避免受傷的地步,山坡上的荊棘與樹枝同樣讓人不好受,不用看也知曉,他現在的模樣應當狼狽極了。
魏玠從容不迫地席地坐下,而後擺弄起他的琴,用手去探是否有損害。
此刻薛鹂應當吓得臉色蒼白,一番猶豫後決定抛下他先走。
想到此處,他臉色仍是淡然的。也不知刺客究竟是何人派來,在春獵之時選擇刺殺,實在是一件蠢事。很快魏氏的人便會帶兵來山中找他,他只需在山裏安靜地等一會兒。至于薛鹂,若她繼續往前走,運氣不好便會撞見埋伏的刺客,興許會死,興許不會。
無論如何,都是命運使然。
琴弦斷了一根,琴身上也撞出了凹陷。
魏玠沾了血的手在琴上輕輕撫過,始終平靜的臉上終于多出了一絲惋惜。
“可惜了好琴。”
他坐了好一會兒,背後傳來些輕微的響動,乍一聽以為是山風或鳥雀惹出的動靜,待他仔細聽,卻發現那窸窣聲不間斷的,離他越來越近。
魏玠将手伸到了琴身的底部,那裏藏了一把匕首。
“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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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鹂驚喜地喚了一聲,直接從小坡上滑了下來,快步跑到了魏玠身邊。
他愣了一下,将手收回來,按在斷裂的琴弦上。
薛鹂小心翼翼抓着樹幹從山坡往下滑,她心中又驚又怕,如今終于找到了魏玠,高興得幾乎要喜極而泣。
“還好你沒事。”她語氣關切,一雙手緊緊抓着魏玠的手臂。“方才可真是吓死我了。”
聽到薛鹂的聲音,魏玠有片刻的愕然,薛鹂會來找他的确是意料之外,只是也并非全無可能。無論她是有何目的蓄意引誘他,都不足以讓她願意為此涉險才對。
意識到這一點,魏玠不禁蹙眉,問她:“為何不先走?”
薛鹂聽到他的話,心中不禁冷笑。
她自然是想走,只是走了幾步,仍覺得良心難安,竟突然犯蠢決定來尋他,倘若他當真無事,共患難後他們之間必定能更進一步。只是誰想這山坡如此難走,荊棘劃得她苦不堪言,甚至還一個不留神,讓斷枝将臂腕劃出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鹂娘怎能抛下表哥獨自離去,說了要跟着表哥……這話何時都作數的,除非你厭煩鹂娘……”薛鹂的聲音到了最後愈來愈小。
魏玠見過的人中不乏有薛鹂這般的,有一些小聰明便自恃美貌想要引誘他,究竟的目的是什麽,他并不關心,無非為了是權勢金錢,亦或者虛無缥缈的情意。
薛鹂的手段并不高超,魏玠看在眼裏,像是在觀察一只略顯有趣的鳥雀。倘若那鳥雀只是無傷大雅地叫兩聲,他便權當做逗趣,若吵鬧起來惹得他不喜,那他便也會失了興致。
“你不該來。”魏玠淡聲道。
薛鹂聽到他的話,目光頗為幽怨地盯着他,語氣還柔婉可憐,“表哥莫說這樣的話,你身上好多傷,我們還是早些出去吧。”
魏玠不喜歡徒增煩惱,方才還緊緊護着的琴,此刻被他毫不猶豫地丢下,連回頭看一眼也沒有。
薛鹂沒打算問他刺客是哪來的,魏氏這樣的豪族,與一國安定緊密相連,無論與誰結仇都不足為奇,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
薛鹂認為與其留在原地等着被刺客找到,不如主動先往山下走。魏玠并未反對,只是跟在她身後走得很慢。
薛鹂在前方小聲道:“這山裏若是有野狼該如何是好,我總覺着方才聽見了怪聲……”
她這回說的都是真心話,然而魏玠沒有立刻回應她。
薛鹂扭過頭朝後看去,才發現魏玠走得實在太慢,被她無意間甩在了十步之遙的地方。
她不禁皺起眉,正要朝魏玠走過去,便看到他忽地被地面凸起的樹根絆了一跤,險些摔倒在地,好在扶着一旁的樹幹穩住了身形。
山林裏的确黑得讓人心慌,卻也不至于全然看不見路,也不知他在想什麽,竟連腳下也不曾注意到。
不等薛鹂出聲,她又看到魏玠不偏不倚地迎上垂落的枝葉,枝葉打在了他臉上,他連避都不避一下。
她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于是沉默地往後退了幾步,站在樹根虬曲的位置等着他。
魏玠的步履依舊是從容不迫的,似乎并未有任何不适出現,然而腳下凸起的樹根再一次将他絆住,這次只是微微一晃身子,薛鹂便驚呼一聲上前扶住了他。
與其說是扶,不如說更像是抱。
魏玠朝前栽了一下,薛鹂上去迎他,手足無措地扶着他的肩與胸口。
“表哥當心。”她的黑發冰涼,魏玠傾身的那一刻,唇瓣觸到了她的發絲。稍稍一擡手,那些黑發便滑溜溜地落入他指縫間。
與此同時,她身上淺淡的香氣,如同一張躲不過的大網,纏纏繞繞将魏玠籠在其中,仿佛怎麽都無法将這香氣徹底揮散。
薛鹂的嗓間哼出一聲嘤咛。魏玠站穩後克制地将她推開,嗓音微沉,問道:“怎麽了?”
她摸了摸手臂的傷,搖頭道:“沒什麽,表哥可是身子不适?”
魏玠緊抿着唇,沒有立刻應聲。薛鹂心知自己猜對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烏黑的眼睛在夜裏仿佛在發亮。她如同忽然發現一件寶物似的,心底浮現出一股愉悅與得意來。
然而她仍壓下那份歡快,要讓自己的語氣飽含關切與憐惜。
“從前聽聞有一種眼疾,天黑後便會目不視物,表哥……也是如此嗎?”
薛鹂的手輕輕牽過魏玠的衣袖,語氣甚至能聽出幾分心疼的意味。“鹂娘會陪在表哥左右……今夜就讓鹂娘暫且做表哥的眼睛。”
魏玠眼前漆黑一片,但他确定薛鹂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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