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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你惹出的風流債實在不少。”魏玠評價道。

薛鹂心虛地移開眼,憤憤道:“又不是我逼你去擔下這些,你若不願意将我送走好了。”

魏玠眉梢輕挑,笑道:“鹂娘,你再說一次?”

她不吭聲,只朝着他露出烏黑發頂以示不滿。

很快魏玠便領着人走了,薛鹂被看得很緊,衆人都知曉她是魏玠的人,對于鈞山王更是意義非凡,事關往後的國運,誰也不敢讓她出什麽差錯。

好在這次晉炤随魏玠出兵,留下的人是晉青。晉青見到薛鹂便陰着臉,顯然是替魏玠記恨着她的所作所為。

屋裏置了銅炭盆,室內暖融融的,魏玠沒有回來之前,薛鹂哪也不能去。此處實在孤寂,她呆坐了大半日,忍不住想到薛淩,出聲去問門邊的晉青:“晉青,你可知曉我堂兄此刻如何了?”

晉青冷笑一聲,竟不肯回答她。

薛鹂臉色也不好,風涼道:“此刻天色已晚,怎得還是不見傳來捷報。表哥如此文弱,看着可不像是能上陣殺敵的将軍,莫不是打了敗仗羞于來見我……”

“可笑。”晉青聽到此話,忍不住出聲駁斥她:“主公自幼習得騎射,郡公也是立下赫赫軍功,他随郡公四處平亂,不知立下多少功勞,且師從天下第一劍,文武雙全乃是世家名門的楷模,絕不是什麽文弱之人……”

說到此處,他語氣慢了下來,帶有幾分憤憤不平地說道:“也只有你這般目不識珠之人,會看不見主公的好,一心向那碌碌之輩。”

薛鹂知道他指的是梁晏,頓時也來了火氣,皺眉道:“他并非碌碌之輩,不過是處境不同。難道你家主公今日所得,都是因為他天生聰慧,而不是因為他命好生在了魏氏?生下來便是天之驕子,魏氏有數之不盡的名士大儒教養他,更有珍奇異寶培養他的見識,想做什麽便去做,不必有後顧之憂。這樣好的命,便是個平庸之輩也該琢磨成器了……”

薛鹂心底是有些怨氣的,她向往魏玠的權勢,卻又忍不住嫉妒他如此好命,從未體會過什麽苦難,因此被她欺騙玩弄,反成了他一帆風順的人生中鮮有的挫事,這才叫他難以釋懷罷了。

晉青反駁道:“魏氏出身于主公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以主公的才智無論是何種身份,一樣能叫旁人望塵莫及。能有今日之盛名,豈是單有出身便能做到的,薛娘子未免太過狹隘。”

“單有出身的确不能有今日之盛名,可若沒有這出身,這盛名便能落在他身上嗎?”薛鹂說着,不等晉青反駁,又道:”倘若有一日,換做是魏氏日薄西山,他魏玠落入塵泥再無往日風光,沒有門楣做依仗,僅憑自身才智,天下士族還會對他畢恭畢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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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鹂并非鄙棄權勢,她只是有些不甘,又有些豔羨罷了,世人敬愛追捧的究竟是他魏玠,還是他身後權勢滔天的魏氏。倘若她有一個好的出身,何必要精心算計,何必處處為自己謀劃。

“若将梁晏放在你家主公的處境上,焉知他不能成為魏蘭璋。”提起梁晏,薛鹂眸光暗了暗,一時間也沒了話。

若梁晏生在魏氏,未必不會勝過魏玠,只是那時的梁晏興許不會多看她一眼。

晉青心中自然是認為魏玠最好,不屑與薛鹂争論。然而一直到夜裏,銅盆裏的炭火都熄滅了。侍者又來添了新炭,還是不見将士們凱旋。

薛鹂在趙統的軍營中修養的那段時日,每日都忙着暗中操縱祭神一事,加上他們才奪下豫州各郡,暫且沒有多少戰事,她也不知曉上陣殺敵是個什麽情景。如今魏玠久久不歸,讓她也忍不住有些憂心。頸間的淤痕尚未消褪,時時刻刻提醒着她魏玠是個瘋子,他若當真死了,必定不會叫她獨活。

一直到次日天不亮,徹夜守在門前的晉青叩了叩門框,提醒道:“薛娘子,前方兵衛來報,主公他們要凱旋了。”

薛鹂窩在被褥中朦朦胧胧地聽見這句,敷衍地應了一聲,再沒有旁的動作。

晉青忍不住問道:“薛娘子不去迎接主公嗎?”

想到自己如今的性命都系于魏玠的喜怒,薛鹂想了想,還是艱難地從被褥中爬起來,随意扯過衣裳穿上,潦草地洗漱過後,困意仍是沒有消減。

她幽怨地嘆了口氣,套上厚重的鬥篷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不情不願道:“走吧,去恭賀郎君凱旋。”

天色尚早,薛鹂冷得邁不開步子,緩慢地跟在晉青身後去迎接魏玠。

漸漸有了日光後,反倒升起了濃厚的大霧,方向辨別不清,草木與人影都看不真切。霧氣實在濃郁,幾丈外的人影都看不大清楚,卻能聽到極清晰的腳步聲。薛鹂極少見到這樣的畫面,便東張西望了起來,走兩步便停下看兩眼。

晉青本走在她身旁領着她,不過是扭頭與熟識的先鋒說了句話,再一低頭身邊的人便隐在了濃霧中。

“薛娘子?”

薛鹂聽到了晉青的呼喚,只是沒有理會。她看到一個人影像極了趙郢,便跑了幾步朝他追過去,誰知等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張陌生的臉,只是被兵衛俘獲的敵軍先鋒。

她松了一口氣,往前走了兩步,卻聽到一陣馬蹄聲靠近了,不等她回頭,便感受到鬥篷被人挑了起來。

“哦?魏郎君舍得将你放出來了?”夏侯信坐在馬背上俯視着薛鹂,她連忙按住自己的都鬥篷往後退了一步,而後才看到長|槍之上微濕的血跡,甚至還挂着些許碎肉。

她僅看了一眼,立刻胃中翻湧,忙又要往後退,卻見夏侯信翻身下馬靠近她,他目光輕佻,言語更是輕蔑至極。“我倒是頗為好奇,魏玠究竟如何待你,竟讓趙郢那小子在陣前辱罵他是衣冠禽獸……何況趙統潔身自好,多年不曾再娶,為何待你與衆不同……難不成是床笫之上有何秘法,竟能讓你共侍父子……”

薛鹂并沒有被他惹惱,夏侯信本就是個風流成性的纨绔,竟也能大言不慚地來羞辱她。

她眨了眨眼,委屈道:“郎君何必羞辱于我,若論起來,我與郎君何曾有過仇怨,便是與表哥不合,也不該拿我一介弱女子撒氣。鈞山王與世子乃是反賊,他們的話豈能有真,郎君怎能為小人之言懷疑表哥他的品性。”

她幽幽地嘆了口嘆氣,低聲道:“更何況何謂秘法,鹂娘從未聽說過,不比郎君見多識廣,只是郎君要當心些,從前聽家仆說過,有男子沉溺□□,時日一久氣血虧虛,竟在床笫間一命嗚呼……”

夏侯信面色一變,怒道:“你敢咒我?”

他說完一把攥住薛鹂的胳膊,強硬地将她拖走。薛鹂被拽得一個趔趄險些撲倒在地,連忙高聲喊晉青的名字。

忽然一聲悶響,夏侯信腳步猛然一滞,抓住薛鹂的手也松了。前方不到一步的距離正立着一支長箭,箭身沒入土中少說也有三寸。倘若他步子再快些,方才那箭矢便會刺穿他的腿。

夏侯信想到自己險些中箭,一時間又氣又惱,手心也因後怕而泛了層冷汗。

“魏玠!”

他怒聲喊道,話音剛落,前方的霧氣中隐隐現出一個輪廓,而後越來越清晰,到最後已經立于他身前,然而來人面色淡然,仿若無事發生的神情,讓夏侯信更為惱火。

“魏蘭璋,你當真要為了一個禍水動搖軍心不成,你敢動我一根手指,鬧到太後那處,縱使魏氏有天大的本事,又豈能護得住你?”

夏侯信用力甩開薛鹂,她猛地朝前撲了過去,魏玠将她扶穩,只輕輕一瞥,便讓薛鹂心虛到不敢看他。

“我自有數,與夏侯郎君并無幹系。”

夏侯信嗤笑一聲,說道:“如今衆人皆知‘吳女得子,天下太平’,你卻要将這禍亂國運的妖女納入房中,豈不是早有謀權篡位的心思,太尉命你除去妖女以正軍心,你如今獨占她,豈不是你魏氏早有不臣之心?”

太尉?薛鹂猛地擡起眼,驚訝地抱住魏玠的胳膊。察覺到薛鹂的驚慌,他垂眸掃了她一眼,将她擋在身後。

“我奉陛下之命前來平亂,既是與國運相關,更該慎重行事,為幾句谶言慌亂不已,豈不是相信了妖人所說的齊國大勢已去。何況魏氏是否有不臣之心,陛下心中澄如明鏡,夏侯公子何必越俎代庖,替陛下評定魏氏罪責。”

夏侯信冷冷地瞥了眼薛鹂,說道:“太尉的話你不在意,若是郡公要你殺她呢?你以為郡公會容許她活着不成?”

薛鹂面色蒼白,攥緊魏玠的衣袖,慌亂道:“表哥……”

趙郢為了她前來攻打魏玠,世人總是對紅顏禍水格外關注,此戰因她而起,即便并非死傷慘重的戰役,依舊會鬧得沸沸揚揚,更莫要提應戰之人是與她有過一段姻緣的魏玠了。只怕此戰平息,很快衣不染塵的魏氏大公子便會被牽扯進流言蜚語中,與她這個禍水攪在一起,往後魏氏名聲也會有損。

如今殺了她,反而能夠避免日後他陷入泥淖,受到世人的胡亂揣測與恥笑。

魏玠沉默了片刻,對上薛鹂不安的目光,他輕皺起眉,無奈道:“鹂娘,你給我惹出了不少麻煩。”

牢獄中關押着叛軍幾個為首的将領,有幾人誓死不肯投誠,已在牢獄中自戕而亡。薛鹂一身華服,與這冰冷陰暗的地方格格不入,想着魏玠約莫是要與她撇清幹系了,說不準過幾日便要她了斷,她不禁悲從中來,連一旁嘶啞的呼喚聲都沒聽到。

“薛鹂!”

那人叫得更急了。“薛鹂你聾了!”

她扭頭看去,才發現角落坐着一個血跡斑駁的人影,看着十分狼狽。

“你沒死?”她嘆了口氣。“此處關押的少說也是有名的将軍前衛,一個什長也在此處,實在是擡舉你了。”

薛淩氣到失語,支吾了半晌,才罵道:“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她氣急反笑,罵道:“若不是你硬要帶我突圍落入圈套,我怎會落到如今的處境?”

牢房中散發着一股陰冷腥臊的氣味兒,薛鹂站了一會兒便胃中翻湧,簡直要喘不過氣來。她忍不住停在獄卒的桌案前,對着送她前來的晉炤說:“我不進去了,可否就留在此處。”

晉炤沒理她,她便當做是應答,理了理袍子徑自坐下。

牢獄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聲始終不曾停過,時不時還會響起許多粗鄙不堪的叫罵聲。或是罵朝廷,或是辱罵夏侯氏全族,她聽了好一會兒,竟沒人辱罵魏玠。

她甚至還聽到有人辱罵“禍水吳女”,尚未因此嘆氣,便聽到薛淩冷笑出聲。

“你且放心,若你我都難逃一死,我必定會求着表哥,讓我先看着你行刑。”

“高攀魏蘭璋一口一句表哥,也不知他可願意,當真是厚顏無恥。”

薛鹂輕笑:“你怎知他不願意,我告訴你,他高興得很,若我不喚他表哥,他還要因此不悅,求着我纏着我……”

薛淩張口正欲譏諷,朝她望了一眼,又忽地沒聲了。

薛鹂還不依不饒道:“怎的不說話了?薛什長啞巴了不成?”

薛淩瞪了她一眼,實在忍不住了,風涼道:“薛鹂,你死了也是活該。”

薛鹂正要起身,卻忽然有一只手落在肩上,輕輕一按讓她坐回了回去。

她動作一僵,也在此刻偃旗息鼓,一動不動地端坐着,與方才牙尖嘴利的模樣判若兩人。

魏玠的手指在她的肩上輕輕有意無意地叩了叩,每一下都落在了她的心跳上。

“為何不說話。”他似笑非笑。“鹂娘啞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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