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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兄長可是還有話要交代?”

趙郢抿了抿唇,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手攥緊了缰繩,忽地俯下身親吻她。

趙郢一只手虛虛地扶在薛鹂的後頸處,她若是想要避開這個吻也不算太難,只是衆目睽睽下,她只是面色一滞,卻沒有避讓,反而微仰起臉迎合了趙郢的吻。

一吻畢,趙郢面色紅得像是要燒起來,他目光躲閃,胡亂地揉了揉薛鹂的發頂,別扭至極地開口道:“你回去吧。”

“兄長保重。”

趙郢點點頭,似乎心情舒暢了不少,這才重新駕馬離去。

待他走後,薛鹂用袖子輕輕擦拭過唇角,而後若無其事地離開。

果不其然,趙郢才走不久,她回營帳的路上便撞見了魏玠。

魏玠手下的人那樣多,趙郢在光天化日下親她的事定是傳到他耳中了。

他面色和沐,并未有要發怒的跡象。“鹂娘,你過來。”

薛鹂猶豫了一下才擡步走向魏玠,他的視線落在她唇上,眼神像是要化為刀子将她剜下一塊肉來。

他伸手抵住薛鹂的下颌,要她擡起頭來,而後一言不發,目光森冷地端詳她的唇。

他沒有要質問的意思,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會兒,而後抽出一張幹淨的帕子擦拭她的唇瓣,他擦得極為細致,手上的動作卻越發用力,幾乎要将她擦破一層皮似的。

薛鹂唇上被擦得發疼,終于忍無可忍地打開了他的手,不耐道:“夠了。”

魏玠這才停手,将帕子扔了,若無其事道:“往後莫要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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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鹂還以為他又要說些什麽,不解地望着他。

魏玠看出她的疑惑,面色平靜,涼涼道:“我與一介将死之人計較什麽。”

薛鹂聞言抿緊了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猶豫道:“趙郢非死不可嗎?”

魏玠扭過頭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顯得有些可怕。

她只好說道:“我沒有旁的意思,你莫要多想。”

“鹂娘,你心中應當清楚,自趙統發兵那一日起,鈞山王滿門都無路可退,除了登上皇位,便只有死路一條。”

然而魏玠不喜歡無法掌控的局面,他厭惡趙統,更不會甘心受制于這父子二人,他不會讓趙統如願稱帝。

薛鹂垂下眼,說道:“我知道,人不能什麽都想要,我只要你一人足矣。”

魏玠的面色緩和了許多,撫了撫她的臉頰,說道:“我也該動身了,若軍中生變,不必太過驚慌,晉炤會護着你。”

薛鹂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你自己多保重。”

兩軍交戰之際,薛鹂與趙芸留在後方,依趙統的意思,若是此戰大捷,會送他們先去安定的居所,不必跟着他們一路奔波。

薛鹂已經坐夠了馬車,北上的路愈發颠簸,幾乎要将她五髒六腑都颠到移位,趙芸更是被磋磨得苦不堪言,路上吐到面色慘白。加上她的父兄都在戰場上生死難料,她心中更覺得孤苦,也忘了因魏玠而對薛鹂的不滿,時常鑽到她的馬車中來找她說話。

正是豆蔻年華的小娘子,自然對情愛無限憧憬,有問不完的話要找薛鹂。甚至對于男女之事,她也是隐隐想要求知的。

只是提到這些薛鹂便不好開口,一是趙芸對魏玠有意,二是她與魏玠那些事實在是羞于啓齒。

魏玠明面上看着寡欲,在此事上卻從不拘着,什麽都想試上一試,反倒是她較為拘謹,偶爾受不住了哭上一哭,魏玠便會心軟放過她,只是這伎倆用多了,魏玠也不再受用,任她如何哭|吟叫罵都不理會。

對于趙芸,薛鹂知曉趙統疼愛她,想到沒良心的薛珂,她不禁勸慰道:“義父如此疼愛你,往後你的夫婿定也是當世英雄,膽敢對你有半分不好,義父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趙芸面上流露出了一絲驕傲,說道:“對我不好的人,莫說爹爹,便是兄長也是不肯的。”

說完後她又瞧了眼薛鹂,說道:“可惜我相貌不如你,不然也能叫世上英雄都為我傾倒。”

薛鹂笑了笑,說道:“有你父兄庇佑,美貌才算是好事,如若不然,貌美的皮相也成了懷璧之罪,反為自己招來災禍。如同種在市井無人照料的名貴牡丹,連最低賤的鄉野無賴都可任意采撷。”

趙芸似懂非懂,問道:“你這話是在說自己嗎?”

“自然不是了”,薛鹂掀開簾子,冷風立刻灌了進來,凍得趙芸一個哆嗦,她眨了眨眼,笑道:“我算不得名貴的花草,更不會被種在市井間。”

趙芸又陸陸續續說了許多話,一直說到發困了,索性披着軟毯倚着薛鹂沉沉睡去。

薛鹂聽着身旁人勻緩的呼吸聲,也漸漸生出了困意,只是才阖眼不久,四周便嘈雜了起來,有侍衛迅速掀開了簾帳,冷風猛地吹進入馬車中,讓她霎時間清醒了。

趙芸也被這動靜鬧醒,茫然無措地起身問道:“發生何事了?”

“有敵軍夜襲,二位娘子不必慌亂,請在馬車中等候。”

薛鹂聞言立刻坐直了身子,問道:“有多少人,可看清了。”

“尚不可知,屬下定會護娘子周全。”那人說完後來不及交代更多,便讓薛鹂坐穩,而後馬車飛馳,趙芸猛地朝後仰過去,後腦磕得一聲悶響,痛呼着抓住薛鹂。

薛鹂掀開簾帳朝外看去,只見黑夜中人影憧憧,加上高高的雜草與樹影遮蔽着,連是敵是友都分不大清。

馬車疾馳了一段距離後漸漸停下,似乎是前方也被圍堵了,他們要等兵衛殺出一條路來再往前行。薛鹂随同的兵馬是趙統的後方援軍,人數自然是非同小可。然而提心吊膽許久,總算安生了幾日,夜間人人都松弛着,忽然間被突襲,不少人的心便如同緊繃的弦一般忽然斷了,軍中騷亂一片,驚慌失措嘶喊狂奔者不在少數。

趙芸聽到那些嘈雜的聲響,吓得躲進薛鹂懷裏發抖。薛鹂發覺自己的膽子是越發大了,或許是在屍山血海裏走過一遭,面對這種情景竟也不再慌亂無措。

她拍了拍趙芸的肩膀,想着只要不出馬車便不會被卷入騷亂中。她們周圍圍滿了侍衛,等到軍中的領事平息受驚了的士兵,這場夜襲也會迅速過去。

如此想着,她也沒了太大的反應,直到刀劍厮殺的動靜逐漸近了,那哀嚎聲越發清晰,她才察覺到不對。趙芸也抖得越發厲害,幾乎是半個身子都攀在了薛鹂身上。

薛鹂僵着身子一動不敢動,忽然不知什麽砸在了車壁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趙芸吓得叫出聲來,薛鹂也心上一緊,手心都泛起了冷汗。

慘叫聲此起彼伏,幾乎是到了耳邊,她再也忍不住将趙芸扒下來,自己探出身子去看馬車外的情景,哪知才探出半個身子,便被一只手猛地攥住衣領,粗暴而迅速将她從馬車上拽了下去。

薛鹂驚叫一聲,險些砸在一堆亂石上,好在拽她的人稍稍扶了一把,讓她砸到了他懷裏。

“薛娘子,主公讓我前來接你離開。”

慌亂之時,薛鹂聽到了晉炤的聲音,而後他刀一橫,又将沖上來的人劈了一刀,鮮血濺了薛鹂一身,她聽到是魏玠的意思,雖心中驚懼,卻沒有猶豫,任由晉炤抓住她的手臂帶着她離開,而後将她抛到了馬上。

魏玠似乎早做了打算,以至于晉炤将她帶走并沒有費太大的功夫。

薛鹂也是走了一段才知曉方才的騷亂并非是夜襲,而是軍中有人造反了。庶族在軍營要被士族搶功,始終得不到晉升,加上入冬後饑寒交迫,又看不慣從前燒殺劫掠的蠻夷成為同袍,他們被迫在軍中無糧之時吃了許多日的人羹,心中積怨已久,早已對趙統心生不滿。

說到底許多人從軍都是被抓了過來,并非甘願替宗室賣命,在軍營中朝不保夕,與親人離散,在被人煽動過後終于起了反心。

其中免不了有魏玠的推波助瀾,而晉炤則趁着此刻好帶薛鹂離開,軍中也有人會故意模糊他們的行蹤,以免被人追查到。有梁氏旁支駐守在三十裏外的地界,倘若他們在被追趕上之前快馬加鞭趕到,便是看在梁晏的情分上,他們也會護薛鹂一時周全。

冷風似刀子割在臉上,薛鹂的衣裳也都被風吹得高高鼓起,月白衣袂在風中翻湧着,像是一朵在月色下盛放的昙花。

她攥緊了缰繩,深吸一口氣,問道:“我走了,魏玠該如何,趙統不會信他。”

“主公對趙士端還有用處,不會有性命之憂。”

晉炤說完後,薛鹂沒有再多問,魏玠自有法子脫困,她不必庸人自擾。

只是想到趙郢,她心上又沉了沉。

軍中動亂,将士們彼此結怨,對夷族憎惡,一切不滿都在此次騷亂中發洩了出來,期間不少人趁亂奔走逃亡,也有人喪命在了同袍的刀戟下,整整三日後叛亂才徹底平息,消息也就傳到了趙統耳中。

趙芸被幾個忠心的手下護着安然無恙,薛鹂卻沒了蹤跡。

然而戰事要緊,此刻再派人去尋薛鹂也遲了。趙統疑心其中有魏玠的推波助瀾,然而以魏玠的才識,未必不知在軍中煽動叛亂放走薛鹂是什麽下場,他非但沒有趁機逃脫,反而依舊留在軍中。

趙統不願相信魏玠這樣的人會為了一個女子将自己置身險境,卻又不得不對魏玠心存顧慮,再好的劍倘若不能被他緊握手中,有朝一日未必不會反過來刺向他。

趙統是個愛才之人,比起威逼利誘,他更願意讓人忠心誠服,以免日後他勢微之時無人可用,反會被趁機取了性命。

魏玠是上好的寶劍,如今正有大用處,倘若此刻将他處死,實在太過可惜。

然而此事又如同喉中刺,疑心一旦升起,他便不得不提防魏玠生出反心。

趙統喚來了身邊最為忠心的兩位謀士,決議魏玠此人留或是不留,總之無論如何,即便他不再重用魏玠,也絕不能讓他落在旁人手上。魏玠畢竟為他立下了戰功,在軍中也頗得人心,此時再殺傳出去便要說他趙統卸磨殺驢,又使得往後再難有齊軍投誠。

兩位謀士與趙統各執己見,一人認為該殺,一人認為不可殺,最後争執一夜,得出一個折中的法子。

讓魏玠服下毒藥,到了時日再将解藥送去,将他的性命安危牢牢掌控在手中,即便是要反,他也要顧慮着自己的性命。再有便是讓他遠離軍中要務,卸了他的兵權,再提拔一親信時刻監視魏玠。只待日後看他是否能立下功勞,若不堪大用,殺了也無甚要緊。

趙統認為可行,于是點頭應下,命人喚來了魏玠,與他一道而來的還有趙郢。

趙郢肩上被砍了一刀,傷口深可見骨,險些要了他的性命,醒來後才得知薛鹂不知所蹤,也不顧傷口便前去找魏玠算賬。趙統命人傳喚魏玠的時候,趙郢正趔趄着提起長|槍要殺他。

聽到營帳外趙郢的罵聲,他不由地皺緊了眉頭,沒好氣地說道:“送世子回去歇息,不許他再胡來,丢人現眼。”

魏玠如往常一般走入營帳,眼前的趙統負手而立,鷹隼似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而桌案上靜靜地置着一酒盞。

他的目光輕飄飄掃過盞中渾濁的酒水,并未流露出絲毫驚慌之色。

雖說有些棘手,卻也不算太差,只是暫且要與薛鹂分離一陣子,望她莫要變心才是。

薛鹂脫身後與晉炤一路北上朝着洛陽去,梁氏的人也果真沒有多為難她。而她也是此時才得知魏玠如今是個什麽處境,即便他降城使得滿城軍民得以存活,即便援軍未能如約趕到,那些罵聲仍是鋪天蓋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光風霁月如何,高高在上又如何,從前有多風光,如今便要承受多少罵名。曾千方百計只為将詩文奉到他眼前的寒門士族,如今卻用最不堪的詞句羞辱他,世人争先恐後寫下檄文征讨魏玠,似乎比起趙統,他才是那個罪大惡極的禍害。

魏氏與魏玠撇清幹系,然而魏玠自小在魏府由魏恒一手教養,梁氏更不願認下一個不忠不義的叛賊,兩方都将魏玠除了名,讓他成了個不折不扣的笑話。

薛鹂也不知魏玠是否有聽聞這些消息,但她想多少能聽聞一些,即便魏玠有意不去理會,趙統也會想法子讓這些污言穢語落入他耳中,好讓魏玠知曉他已是聲名狼藉,再無退路,唯有替他趙統效力才能雪恥。

薛鹂聽了怒火中燒,幾回下來已經不大願意打探旁人是如何議論魏玠的,然而她又實在氣憤,索性将那些寫詩作曲譏諷魏玠之人的名姓都抄錄了下來,待日後一切事了,魏玠若能重回朝堂,便是魏玠不計較,她也是不許這些人好過的。

理說要十月一次大朝會,然而正值戰亂,朝中奸宦勾結,盡是些舉秀才不知書的無能纨绔。大朝會一拖再拖,最終沒法子了才定在十二月初。

梁氏派人去洛陽參加朝會,薛鹂與晉炤随他們一道回去,路上晉炤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護着她。

一路上餓殍千裏,滿是流離失所的百姓,薛鹂由起初的憐憫,到最後将近麻木。

等回到洛陽的時候,她才知曉阿娘已經随着薛珂南下避禍了。不止是她的阿娘,洛陽許多權貴見朝廷大勢已去,又不想替趙統做事,已經偷偷抛下百姓與君主離開了洛陽。

阿娘不在洛陽,魏府她也不好再回去,倒讓她有些無處可去。

薛鹂思慮重重,晉炤卻沒有察覺到,她想了想,說道:“我想去打探我阿娘的去向,好南下與她團聚。”

晉炤偏過頭看她,說道:“主公已經替你安排好了去處。”

“去哪兒?”

“皇宮。”

太極殿的大門緊閉着,隔絕了殿外的寒風,內室暖融融一片,近乎甜膩的熏香從爐中絲絲縷縷的飄散開,将殿室內的絲緞與器具都染上這醉人的香氣。

薛鹂恭敬地跪坐着,只是片刻間,身上已被這甜香浸透。這樣濃的香氣,連女子都極少用,偏偏燃在這一國之君的殿室中,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只是要說起不倫不類,比起趙暨本人,這香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曳地的豔紅外袍上繡着大朵的金邊牡丹,金燦燦的步搖走動間當啷作響,薛鹂稍一擡眼,便看到了靴角上墜着的東珠。

如此奢靡豔俗的裝扮,配上趙暨蒼白陰郁的一張臉,仿佛他是一個化作人形的絹人。

“我記得你。”趙暨緩緩在薛鹂面前蹲下,一只手鉗住薛鹂的下巴,說道:“魏蘭璋對你很是喜愛。”

薛鹂也不知道魏玠是什麽意思,竟吩咐晉炤将她送到了趙暨身邊。

人人皆知趙暨昏庸無能,性情極為古怪,從前有幾位大臣看管,他還不至于太過放肆,如今人人自危,稍有些威望如魏恒也都去鎮壓叛軍了。朝中無人,趙暨發瘋處死了許多近侍大臣,如今在太極殿着女裝四處走動,也無人敢說他有失帝王威儀。

趙暨上下打量了薛鹂一番,說道:“還算有幾分姿色,日後便留在太極殿侍奉朕梳妝。”

薛鹂只會梳簡單的樣式,然而開口的人是皇帝,她也不好拒絕只能應下。

趙暨直起身,又問道:“你為何不懼蘭璋,獨懼朕一人?他不比朕可怖嗎?”

薛鹂愣了一下,忙躬身道:“陛下是一國之君,妾自當敬畏。”

他嗤笑道;“你說話如他一般惹人厭。”

薛鹂面色僵了一瞬,心中不耐,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他。

緊接着又聽趙暨略帶嘲弄地說道:“若想活命,切莫讓夏侯婧知曉你是何人,她傾慕魏蘭璋已久始終無法如意,你若落到她手上,定是要生不如死的。”

說完後,趙暨似乎想到了什麽,又古怪地笑了起來,而後扭過頭告訴她:“她豢養的面首中,有幾人眉眼與魏蘭璋還算相似,你若實在想念他,朕将那面首喚來陪伴你幾日,也好暫排苦思,定不讓蘭璋知曉,如何?聽聞他們伺候女人的法子數不勝數,魏蘭璋迂腐之人如何能使你快活,總歸他此時管不住你,如今不試上一試,往後可再難尋到這樣的好事了。”

薛鹂無語凝噎,将皇後的面首帶來陪她,這種話竟是從一國之君口中說出來的。莫說她沒有這個心思,即便是有,往後被魏玠知曉,死的只怕不止她一人。

趙暨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見她面露為難,也嘆口氣,遺憾道:“罷了,若讓他知曉,只怕會連累到朕頭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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