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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薛淩聽從了薛珂的意思,他掀開匣子看了一眼,裏面置着一個瓷瓶和兩包藥,似乎還寫了張藥方。
他随意找了處無人的地方,薛珂遠遠地看到他将東西投入火焰中,也安心地轉過了身。
瓷瓶被他打開抛入蓮塘,裏面的東西随着木匣子被火焰焚燒殆盡。他的手緊緊攥着,手心不禁出了冷汗,眼睛也直勾勾地望着躍動的火焰。想到魏玠這樣不可一世,好似無人能及的俊才,就這樣折在了他這樣名不經傳的人手裏,薛淩的心似乎被高高提了起來,讓他既感到害怕,又壓不住心中暢快。
魏玠若是死了,他既出了口惡氣,也是救薛鹂于水火之中,從此他便是薛鹂的恩人,她應當也能不計前嫌與他交好,興許要對他感激涕零。
想到此處,薛淩最後一點害怕也沒了,直到盯着那些東西都燒成了灰燼,他才逐漸心安。
上郡的消息傳到洛陽總是遲了許多,先是傳聞平遠侯俘獲了鈞山王獨子,而後又說讓人跑了,虛虛實實遠在洛陽的人也說不清楚。
薛鹂不好和魏玠提起趙郢,每一回他都是面上雲淡風輕,一到了夜裏便發狠地折騰她。因此有關趙郢與梁晏的事,她也僅僅是道聽途說罷了。
想來也是唏噓,一路上遇見了許多人,兜兜轉轉都散了,始終陪在她身邊的,卻是她當初覺着最古板無趣的魏玠。
魏蘊也沒有要離開洛陽的意思,魏氏正是危難之際,魏禮被打入大牢,魏植教子無方,雖沒能革職,朝中卻也都信不過他,加之魏恒病倒,他在朝堂也沒了立足之地。
當初在魏府撿到她珠花,還替她抄寫課業的魏缙,似乎是出自魏氏四房,城破後被趙統屠了滿門。
宮裏三番兩次來人請魏玠進宮,都被他推拒了。因為薛鹂腳傷未好,他想着要陪在她身邊,似乎重逢之後,魏玠就比以往更愛待在她身旁,總是一刻都不肯浪費。直到夏侯氏的人親自來請,才總算說動了他。
魏玠帶在身邊的琴從前遇刺之時被摔壞,而後又被薛鹂拿去找人修好,動亂之時免不了有些磕碰,薛鹂見他的琴又壞了,便循着舊地,抱着琴去找當初的老者修補。
書房中,趙暨送走了太尉,魏玠還留在原地,望着陰沉的天色若有所思。
“你那位小娘子實在不是個讨人喜歡的性子。”趙暨又忍不住說道。“也不知你如何容忍了她。”
魏玠涼涼地瞥了他一眼,眼中暗含警告。“陛下莫要背後議我夫人長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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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暨自覺噤聲,說道:“我不說便是,只是還有些事,需與你商議一回,是和夏侯氏有關。”
趙暨說到此處便停下了,垂下眼去看桌案上插着的一枝榴花,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為了收回皇權,他放任各大世家與宗族間争鬥,任由夏侯氏頂在前,以佞臣之名招攬了無數罵名。然而世族是千年古樹,根枝蔓延百裏,只能暫時打壓,卻無法除盡。世族倘若能除去,他這齊國也到了亡國之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只是既不能除去,往後還要共同謀事,此一遭定是觸怒了不少望族,總要有人承擔這份怒火,将一切罪責都攬過去。
魏玠知曉他的意思,淡淡道:“先帝在時,太尉便接下了興國的重任,想必早已知曉自己的後路,不會讓陛下為難。”
“我知道,只是……”趙暨面露不忍,手指也緩緩收緊,壓低聲道:“此舉對夏侯氏不公。”
“世事本就不公,夏侯氏在朝多年享盡榮華,替陛下除去了不少人,鈞山王是以清君側除夏侯氏的名義造反,天下人都對夏侯氏恨之入骨,名門望族更是損傷無數,此恨難消,唯有以血洗血,陛下并非不懂。”魏玠語氣平靜,似乎對此并不在意。
趙暨早猜到魏玠會如何說,卻仍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你說的是……我糊塗了。”
只是不等他再多說,忽然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即便魏玠努力壓制了,卻仍是能看得出他痛苦萬分,連頸間的青筋都清晰可見。
趙暨忙替他拍了拍後背,又倒了茶水遞給他,而後才想起來魏玠不慣于旁人的茶盞,又将茶盞放了回去,再擡頭看向魏玠的時候,撕心裂肺似的咳聲已然停止,他除了面色略顯蒼白以外,似乎沒有任何異樣。
趙暨的臉上卻多了抹驚愕,他擡手指了指魏玠,愣愣地說道:“你……你咳血了?”
魏玠也頓了一下,而後才拿出一張素帕,迅速将唇上一點殷紅擦拭幹淨。
趙暨面帶憂慮,忍不住問道:“解毒之法還是沒能尋到?”
“暫且只能服藥拖着,也不知還能拖幾時,已經命人去查趙統身邊的醫師了,只是以他的性子,被我反刺了一回,定會絕了我的後路,将那醫師滅口。”魏玠對自己的下場清晰無比,只是兵馬已經到了洛陽,他不能錯失時機,只好将解毒的事放下。只是這毒越拖身死耗損得越厲害,也不知是否能等到配好解藥的那一日。
趙暨緊抿着唇,臉色也不大好看。
“薛鹂可知曉此事?”
“她不知,能在她察覺以前解了毒才好,若最後無力回天,也是我魏玠的命數。”
趙暨見他說的從容,眉頭皺的更緊了,沒好氣道:“我實在想不明白,你是何人,薛鹂又是何人,放着風光無限的好日子不要了,你縱情山水我也無話可說,可你偏偏要折在她身上,若不是她,你何故落到這種境地。”
魏玠聽得不禁斂眉,略顯不耐道:“我甘願如此,與你何幹。”
趙暨被他堵得說不出話,只能憤憤地揮袖轉身。
“倘若朕是你,絕不會被情愛絆住手腳。”他憤懑地說完,魏玠也只是掃了他一眼,對此毫不理會。
世上的人過于無趣,只要活着便處處是身不由己,反而死成了最簡單,最能讓人快活的一件事。只是他在魏氏中自幼受到的教導,又似是繩索将他緊緊縛住,讓他更覺得世人污濁不堪,沾染上□□便會不得解脫,要在俗世中苦苦煎熬。
薛鹂将他的界限打破,無恥又不容拒絕地擠了進來,他竟也覺着不算太差,不得解脫也好,煎熬也好,能與她快活一時,怎樣都是好的。
薛鹂将琴送過去以後,老者見她是故人,請她坐下喝了盞茶。她出門的時候頭頂便聚了團烏雲陰沉沉地壓着,天地似是穹廬一般。一盞茶過後,眼見着天色灰蒙蒙的,庭外的草木也都風吹得胡亂搖擺,似是要下雨了,她才起身告退。
馬車才到府門前,雨就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而後雨點越來越大,薛鹂快步跑回了庭院,立刻問一旁的侍者:“郎君尚未回來嗎?”
“是。”
聞言薛鹂有些不大放心,想到魏玠這兩日染了風寒不能受涼,又讓人先去把他的藥先煎上了。
日頭正盛的時候下了雨,地面被蒸騰出了悶熱的氣息,夾雜着一股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氣。薛鹂在屋子裏悶得厲害,索性将窗子都支起來,将小桌與軟墊搬去廊上,坐在檐下等魏玠回來,順帶翻看着與商戶有關的書。
齊國素來賤商,這類書不被士人推崇,書肆也難以尋見,好在魏玠替她搜羅了不少。
如今薛珂養的外室與他在戰亂時分散了,兩個兒子也都不知去了何處,他手上的錢財往後總是要落到她手上,只是她信不過薛珂這樣的薄情之人,待日後想法子接管了他手上的船運與博戲,她便讓阿娘早日拿到休書,往後再替她尋一門好姻緣,若阿娘不願意,往後做個自在的獨身婦人也好,總好過在薛氏族中受氣。
涼風習習拂動衣衫,薛鹂倚着桌案看書,漸漸地有些發困了,直到許久後餘光瞥見一個人影,這才坐起身朝着來人望去。
朦胧雨霧中,魏玠撐着傘漸漸走近,蒼色衣衫被打濕了些許,浸開了深色的水漬。雨下的又大又急,他卻顯得從容不迫,緩步朝她靠近,讓她的心也漸漸地跟着平靜。
隔着層層雨水,魏玠也看到了她,沒由來地想起初見當日,也是正下着雨,她發絲微濕,眼眸水潤,正站在一人傘底悄悄地打量他。
後來載她一程,将她送回了府中,對她依舊沒有多少印象,即便後來被她撩撥,也只在心中鄙夷,以至于想起她的名字,心底便會不由地升起一股說不清的煩躁。誰知最後糾纏不休,始終不肯放手的人竟也是他。
“鹂娘。”他收了傘,雨絲被風吹進來,薛鹂眨着瑩潤眸子看他:“怎麽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仿佛喉間被塞了一顆未熟的青杏,一股酸而苦澀的滋味蔓延開,讓他沒由來地沉默了下去。
薛鹂總是能讓他體會到各種滋味。
魏玠俯下身去,冰涼的發絲掃過薛鹂的臉頰,她撐着手臂微微起身配合這個吻。
片刻後,薛鹂面色泛紅,将魏玠推開平複呼吸,而後似乎想起了什麽,說道:“藥應當煎好了,我讓人送上來。”
魏玠點頭說好,眼眸卻低垂下下去。
不一會兒侍者便将湯藥送了過來,近乎漆黑的湯藥,薛鹂聞到那股辛而苦的氣味,立刻皺眉屏息。魏玠卻好似飲水一般,面色不變一口飲盡。
她好奇道:“你這人的舌頭是什麽做的,當真不覺着苦嗎?”
他若無其事地推開藥碗。“再苦也只是一瞬。”
雨勢沒有要轉小的跡象,雨絲被風吹到了檐底,薛鹂的肩頭不知不覺間已經濕了一片,魏玠起身想要将她拉起來,誰知才站起身,便忽地趔趄了一下往前栽倒,薛鹂忙扶穩他,魏玠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極輕地嘆息了一聲。
薛鹂拍了拍他的後背,說道:“怎麽沒站穩,是不是累了,那我們去歇息吧。”
他閉了閉眼,說道:“我歇息的時候,你要陪着。”
“那是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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