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瑞比塔

漫長的等待終于耗光了赫萊澤爾的耐心,“你走吧。”像是對一個新玩具很快厭棄的孩子,他閉上眼睛,不再看紀禾。

出塔時,天色已完,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紀禾心亂如麻。

四年的時間,赫萊澤爾變了,如今的他,如同一座無時無刻不刮着寒風的冰山,費盡全力走近,卻發現內裏還藏着滾燙的岩漿,似是無聲地拒絕着一切接近。

與赫萊澤爾再次接觸,卻被趕了出來,紀禾倒也不是沒料到這個。

忽然有點想抽煙了,習慣性地摸索衣兜,發現衣袋空空,哦,之前在博德那家夥的督促下,煙盒子已經上繳。

頓覺敗興,紀禾拿出手機,這段時間聯系他的人,竟只有簡奕霖。

最後一點好心情終于被消磨殆盡,看也沒看對方發來的內容,紀禾頗為情緒化地将手機揣回兜中。

回出租房吧——博德那個鐵公雞專門給他安排的、窮酸至極的出租房。

為了省錢,紀禾決定步行回“家”,要說博德給安排那地方的唯一好處,大概就是離菲力塔不算太遠吧。

當然,這唯一的好處,也因鄰近那條燈紅酒綠的歡欣路而顯得微不足道便是了。

紀禾手揣兜,想——每天從這歡欣路進進出出,不知道的,還以為咱是什麽牛人呢。

出了菲力塔的紀禾已經全然沒有了在菲力塔內扭扭捏捏的做派,從這露骨狂放的街區經過時,不少街邊從業者斜睨着眼睛暗暗瞟他,膽子大的,擡手沖紀禾招呼道,“你好啊,小帥哥。”

無奈,此時的紀禾完全沒有考慮這些風花雪月的興致,他滿腦子都是自己今後在後宮混下去的對策。

關上房門,歡欣路的笑罵聲仍能從窗外透入室內、紮進紀禾的耳朵,他撓了撓腦袋,正打算找到紙筆将自己剛想出來的辦法記錄在冊,可不适時宜地,電話響了起來。

又是簡奕霖。

在權限區的時候,簡奕霖聯系紀禾的頻率約摸是一個月一次,如今倒是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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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紀禾并不想與簡奕霖廢話。

紀禾不加掩飾的冷漠讓對方靜默一陣,後才低低道:“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嗓音倒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若是配上那張天使一般的臉,倒能騙得人一愣。

可惜,如今紀禾已經對他全然免疫,“我覺得沒那個必要。”

“紀禾……”簡奕霖都要氣笑了,“你真是……”他回憶起紀禾先前尖銳卻能包容一切的溫柔,而如今他的冷漠,簡直讓人寒心。

“沒事我挂了。”紀禾仰躺在沙發上,看着天花板,發現這個出租屋內牆壁上的水漬,竟比23號權限區內那個住處的還要大上許多。

“我想還你錢,你還有些東西在我這……我沒扔,都搬到這裏來了。”

如若紀禾是個果決的前任,此時此刻只一句“不要了”便能解決所有的後續問題,但無奈,比起“果決的前任”,此時此刻,紀禾更是一名窮困潦倒的前任,他還正愁買了生活用品後自己的夥食問題,現在倒好,上天倒是給了他一個機會。

“你給我寄過來吧,郵費我出。”紀禾道。

“我想跟你見一面。”簡奕霖的嗓音中藏着疲憊的嘆息。

“……”對方的目的,紀禾自然一早便心知肚明,他張張嘴,本想回絕,但轉念一想,或許,也可以趁這個機會,把一切都講清楚,“好吧,你說個時間。”

“現在。”

“現在?現在很晚了。”

“我叫車去接你,地址說一下。”

“包送回嗎?”紀禾半笑着問。

“……嗯。”

“歡欣路路口。”

“你在歡欣路?”簡奕霖的嗓音略微拔高了,看來,雖然他是琥珀西區的領主,但對琥珀東區這個“聞名遐迩”的“煙柳地”,他倒不是一無所知。

“就這樣吧,快到了再打給我。”紀禾不打算做多餘的解釋,徑自挂斷電話後,便撰寫起交給博德的報告來。

去見簡奕霖,紀禾再不必穿那些蹩腳的“小王子套裝”,他腳踩着運動鞋,套着小短褲,一件連帽的短袖衛衣,從下至上白藍黃,五彩缤紛得不像是一個年近二十五的男人。

緊致的肌肉完美地崩在身上,配上那一身小麥色的皮膚,紀禾——活脫脫一陽光少年郎,如果再嚼個口香糖,鼻梁上再貼一創口貼,說他還是個剛從守護者學院畢業的小年輕都有人信。

紀禾這一身行頭,惹得簡奕霖派來接他那司機死死盯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紀禾揚了揚下巴,告訴他自己沒上錯車後,他才将信将疑地将車緩緩駛離歡欣路路口。

這的确是紀禾幾年前的衣服,更成熟的不是沒有,但紀禾還是覺得這樣穿着最舒服——他還是比較念舊的。

不久後,這輛車駐足在了一個紅綠燈的十字路口,此時還沒離開琥珀東區,紀禾望着車窗上自己模模糊糊的鏡像,邪魅一笑,老子長得還挺顯嫩。

當然,紀禾沒能“顧影自憐”太長時間。

不多時,并排停來了一輛車,車窗大開着,赫萊澤爾正面無表情地坐在後排。

紀禾內心咯噔一下,差點條件反射地呈躲子彈狀躺倒。

當然,不能搞出太大動靜,最後,紀禾選擇默默地坐到遠離赫萊澤爾的另一側,轉過臉。

“咦?好像是東區領主的車。”好死不死,前排的司機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是嗎?”紀禾僵硬地別着臉,只希望綠燈來得更早一些。

“啧啧,東區塔主可真是年少有為啊,長得也真是一表人才。”

“是啊是啊。”紀禾無不僵硬地假笑着。

“嗨,你這小哥真敷衍,嘴上說着是是是,都不轉頭看一眼。”看模樣,司機與紀禾年齡相近,估摸着是紀禾的打扮,讓他以為自己是個長輩,說話都帶着一股老氣橫秋的勁兒。

“早看到了,太帥,再看自卑啊。”雖是這樣說着,但紀禾的眼睛卻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般,止不住地往赫萊澤爾所在的方向瞄去。

有那麽一瞬間,紀禾感覺自己似是與赫萊澤爾對視了一眼,這個認知讓他脊背發涼,他發誓,就算是一顆即将引爆的炸彈就在他懷中,他也不會這樣緊張。

因為他此刻的打扮,真的很有“紀禾本人”的風格。

所幸,綠燈來得不算太晚,但即使兩輛車的距離漸漸拉大,紀禾還是感覺到一股如何也甩不開的視線緊緊地糾纏着自己,而這樣的感覺,一直持續到進入琥珀區東部。

不該這樣緊張的,人真是越活越倒退,紀禾想。

目的地到達,紀禾下車,望見了屬于簡奕霖的高塔——瑞比塔。

其實,從塔的外觀便能輕易判別出這片區域的繁華程度,與赫萊澤爾的菲力塔比起來,這座塔,只能用“略寒酸”來形容,一路上,紀禾也看見了琥珀西區的發展程度,自然,與琥珀東區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其實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抛開赫萊澤爾的個人能力不談,加西亞家族能提供給他的資源,便注定了他與別人的差距。

但在紀禾心目中,自己的日後的塔如若能有眼下的瑞比塔一半高大壯麗,他便感恩戴德心滿意足了。

簡奕霖在停車場外等待着紀禾。

遠遠地,紀禾望見了簡奕霖颀長的身形,他們分別的時間并不長,但不知是不是紀禾的錯覺,他覺察到,簡奕霖看他的眼神變了,較以往更為高傲了。

雖然這份高傲背後,可能還藏着其他更為複雜的情緒。

紀禾不想跟他多說什麽,他在簡奕霖身前駐足,微微擡頭,“走吧。”

簡奕霖卻是沒動,他凝視着紀禾碧色的眼眸,半晌,才微微躬身,沖紀禾低聲道:“怎麽,見識過赫萊澤爾的菲力塔,瞧不起我了?”

簡奕霖的眼瞳是金色的,曾經,紀禾覺得那應當是屬于天使,但此刻,他卻不可抑制地想到了毒蛇。

咧嘴輕笑一聲,紀禾退開一步:“不,我應該羨慕你才對,琥珀區可是塊風水寶地,剛開始就是琥珀區,已經很厲害了。”

簡奕霖蹙起眉頭,他越來越不明白紀禾了,又或者說,他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眼前這人。

“別說廢話了,走吧。”紀禾手揣褲兜,走到簡奕霖前面。

塔頂幾乎是每個領主的起步住所,作為新任塔主的簡奕霖,自然是在瑞比塔塔頂安了家。

當然,大多數領主後期有一定資産後,便會買下專屬于自己的房屋。

比如赫萊澤爾,這麽晚了,那家夥卻離開了菲力塔,可能在琥珀區還有別的住處吧。

紀禾與簡奕霖走到正廳,此時,瑞比塔的員工都下班了,二人的腳步聲在塔內富有節奏地回響,不用簡奕霖的提醒,紀禾輕車熟路地走向了領主專用電梯。

狹小的空間內,紀禾與簡奕霖皆沉默着,明明二人并沒有分開太長時間,可他們二人,卻無聲地疏離着。

半晌,簡奕霖才道:“其實,我一直還留着守護者的位置。”

“是嗎?那你可得好好挑人。”随即紀禾便想到——赫萊澤爾有守護者嗎?

“紀禾!”簡奕霖微惱,與此同時,“叮——”一聲,電梯停滞了。

出了門,簡奕霖卻是不說話了,紀禾察覺到他的欲言又止,但一直到塔頂套房門口,他也沒憋出一個字來。

簡奕霖打開套間的門。

紀禾看見,瑞比塔塔頂的客廳內,正坐着一名巧笑倩兮的小姐。

紀禾瞬間明白了。

“你回來啦。”那女孩冷冷盯住紀禾的臉,卻語調溫和地對簡奕霖說着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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