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回歸 悲喜自渡,他人難悟

回歸

14

離開香城, 藍光樂隊很快趕往下一個城市。

這樣的舟車勞頓,所有人都是疲累的,但在精神上卻是無比的滿足。

每個人走下飛機和高鐵的瞬間, 腳都在發軟,到了酒店休息後就要大量進食, 為即将到來的下一場演出做補給。

這次, 程樾問前臺多要了一張邵北川房間的房卡。

她原本是想提前将香槟和水果拿去他的房間, 卻在浴室的洗手臺上發現了一個小置物盒,盒子裏裝着日抛隐形眼鏡,還有一個黑色的小東西。

程樾盯着它看了許久, 直到拿起來仔細審視,從最初的懷疑,到驚訝,再到後來的醒悟。

她站在那裏,回憶着此前的一些片段。

有時候清晨醒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說話并不清楚,邵北川每次都問“什麽”。

有時候他來她的房間,若是背對着她, 她說話聲音小了些,他也總會轉過身來, 說一句“抱歉,我走神了”。

程樾将那東西放回原位, 忽然間全明白了。

不是因為她說話不清楚, 也不是因為他走神,而是因為他的聽力,已經和正常人不一樣了。

這天晚上, 程樾沒有去看現場,她和歷城的家庭醫生通了半個多小時的電話,此後就一直待在他的房間裏。

等到演出結束,邵北川他們回來了,卻沒有各自回房,而是集中在他的門口。

房門打開,就聽邵北川說:“進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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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進了屋,氣氛無比的凝重。

不會兒,就傳來冰箱開關的聲音,煮熱水的聲音,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程樾就坐在卧室的床邊,隔着一道推拉門,門只留了一道縫,她擡起眼,透過縫隙看到不僅是邵北川,連蕭曉峰、宋雨菲和範陽也都進來了。

他們在外間各自占據了一塊地方,有人靠着桌子,有人站在沙發上,臉色凝重嚴肅,沒有人說話。

不會兒,邵北川将煮好的熱水倒進杯子裏,随即坐在範陽旁邊。

範陽醒過神,擡了下頭說:“我真沒什麽事,沒必要大驚小怪的,瞧瞧你們現在的臉色,好像在給我送行似的。”

“呸!”蕭曉峰叫道:“你要真沒事,會吃那種藥?”

那種藥?

程樾皺了下眉,從床上起身,走到門縫邊。

就聽蕭曉峰說:“我第一次問你的時候,你說就是保健品。可我看你越來越不對勁兒,這些藥片看着也不像是保健品,還好我找人去問了,才知道這些是治療肺癌的。你為什麽要瞞着大家,你都病成這樣了,你還上上下下的忙活?”

說到最後,蕭曉峰的聲音已經多了一絲哭腔,她深吸了兩口氣,對邵北川說:“川哥,我是拿他沒辦法了,他只聽你的。”

範陽又一次低下頭,轉向邵北川的方向,說:“川哥,我真沒那麽嚴重,現在又不是二十年前,癌症還是有治愈率的,只要我好好保養……”

邵北川卻将他打斷了:“這一圈巡回下來,對體力是一大考驗,不要勉強自己。”

範陽說:“巡回演出對咱們多重要啊,等回去了我就什麽都聽你們的行不?大不了我不加班了,我就正常作息,我總得賺醫藥費,你說是吧。”

邵北川擡起一手,落在範陽的後腦勺,他的頭發染得五顏六色。

邵北川問:“這件事你是不是也瞞着公司?”

範陽嘀咕道:“這哪能跟公司說啊,尤其不能讓程總知道,要是她知道,她肯定讓我回家。你也知道,我閑不下來,我會胡思亂想的。”

邵北川眉眼低垂,正要回應範陽,這時從門那邊卻突然發出響動。

距離推拉門最近的宋雨菲第一個轉頭去看,卻被立在那裏的程樾結結實實的吓了一跳。

宋雨菲下意識站直了,接着便是擦幹眼淚的蕭曉峰,也仿佛見了鬼。

随即是邵北川,他眼裏劃過驚訝。

直到範陽也轉過頭,腦子一下就蒙了,身體更是下意識地往邵北川那邊靠。

程樾冷着臉走出來,越過幾人,将把臺上的茶水端起來喝了一口,溫度剛好。

然後她才轉過身,靠着吧臺,輕描淡寫的開口:“就算我讓你回家,也是為你的健康考慮。身體才是本錢,這個道理你不懂?”

範陽抖了下肩膀,一聲不敢坑。

別看程樾年紀比他小,可這些年他還真是打從心裏怕她。

程樾安靜了幾秒,目光掃向宋雨菲和蕭曉峰,兩人都躲避着她的眼神,直到她看向邵北川。

邵北川與她對視了一眼,說:“後面的演出,我們會看好他。”

程樾沒接話,又一次看向範陽,問:“早起早睡,按時吃藥,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說,這幾點你能做到麽?”

範陽一愣,随即點頭:“能!”

接着他又問:“程總,你還願意讓我巡演?”

他眼睛裏有着驚喜。

連蕭曉峰和宋雨菲也看向程樾。

“我知道這件事對你們都很重要,要是不讓你參加,你會得心病。”程樾仍是沒有表情,說:“但是回到歷城以後,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去看病,不得隐瞞。你別忘了,你和公司簽了十年的合約,現在還有三年多,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管理好自己的健康,把欠我的債還清。”

“是是是,我一定照辦!”範陽高興的站了起來,咧着嘴樂了,“我要是一天不工作,真是渾身不得勁兒,這段時間我不在,也不知道那幾個新人聽不聽話,嘿嘿。”

程樾沒理他,只是白了他一眼。

又安靜了片刻,邵北川站起來說:“好了,那就先這麽決定,今天太晚了,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碰頭再聊。”

範陽三人很快離開房間,可房間裏的氣氛并沒有因此松懈。

邵北川朝浴室的方向掃了一眼,便走向吧臺,給程樾用過的杯子裏續上熱水。

程樾已經坐到沙發上,一言不發的盯着對面。

邵北川不傻,他感覺到她的緊繃,知道接下來還有一些事要談,而他也猜到了會是什麽。

他将杯子放在程樾面前,随即在旁邊坐下。

隔了幾秒,他率先開口:“你想問我什麽。”

程樾看向他,第一句便是:“你的耳朵是怎麽回事?”

果然。

邵北川擡起眼,淡淡笑了:“右耳有點背,生活裏有時候會需要借助助聽器,但也不是非用不可。”

程樾皺了下眉頭,又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邵北川說:“兩年前,我在意大利出了事故,人沒大事,就是頭撞了一下,從那以後,右耳就總是嗡嗡的。不過我小時候得過一段時間的中耳炎,右耳恢複的不太好,後來聽力就不如左耳。”

程樾盯着他半晌,問:“只是這樣?”

邵北川緩緩點頭:“就這麽簡單,助聽器只是一種輔助工具,需要戴它的人說明聽力還在,若是我真的失聰,戴什麽都沒用了。”

程樾跟着笑了,卻是冷的。

“剛才我給醫生打了電話,你知道他怎麽說?”程樾問。

邵北川輕輕眨了下咽,遂輕嘆一聲,道:“還能怎麽說,應該是站在醫生的角度上規勸病人好好保養,不要用耳過度,尤其是一些會對聽力造成損傷的東西,比如使用耳機、耳麥,比如玩樂器,樂隊演出。長期使用耳機會引起耳蝸高頻受損,和噪音性耳聾,就算不用耳機,哪怕是長期處在噪音環境裏,也一樣有損害。”

顯然,這方面的問題邵北川比誰都清楚,而他也選擇接受,所以才會如此從容。

程樾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什麽,只是說:“等回到歷城,我和你一起去醫院,我要聽到醫生的診斷,到底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這似乎也在邵北川的意料之中,他沒有反抗,只是點頭:“好,沒問題。”

程樾盯着他,又問:“如果醫生說很嚴重呢,或者是再這樣放任下去,早晚有一天會失聰呢?”

“那這也是命。”邵北川說。

程樾将臉轉開,閉上眼。

半晌,邵北川抓住她的手,安撫着說:“我的聽力有一大部分是因為職業損傷,其實只要我不再做這行,懂得保養,它就會安然無恙。”

程樾緩慢地睜開眼,卻沒看他:“但是不可能,對麽。”

邵北川笑道:“如果不做音樂,我還能做什麽?這是我擅長的事,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從一生下來就接觸它,愛上它,離不開它。如果沒有音樂,我還是我麽?”

程樾眼睛微微熱了,她抿着嘴唇,吸了口氣,心裏滑過無數的說辭,可是卻沒有一句能說得出口。

她甚至無法為他解答那個問題——如果不做音樂,我還能做什麽?

既然不能,又憑什麽要求他放棄。

難道他自己不知道做音樂的職業損傷麽?

他比誰都清楚。

這就是他的選擇,明明已經看到了結果的方向,卻坦然前行。

想到這,程樾又吸了口氣,終于望向他:“你已經接受這件事了。”

邵北川微笑着:“我曾經掙紮過,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願意接受這個我,只有接受,我才能享受當下的生活,享受音樂帶來的幸福。”

是接受,而非忍受。

若是後者,他必然不會如此平靜。

程樾身上的緊繃漸漸松懈下來,說:“你答應過我,只要我做這個動作,就代表我要傾訴,你要聆聽。”

說話間,程樾摸上自己的耳垂。

邵北川說:“我現在還可以聽見。而且我已經在學習唇語了,只是學的不太好。”

程樾又道:“要是聽不見了呢,你說的話就是騙我的。”

邵北川說:“就算耳朵不行了,還有心。你的聲音,會一直留在這裏。”

他拉着她的手摸向他的胸口。

程樾垂下眼,随即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肩膀,同時也偎進他的懷抱。

邵北川就在她的腰背上輕撫。

程樾心裏卻是說不出來的難受。

作為邵北川,他的聽力或許和命一樣寶貴,聽力的損失對他造成的打擊,絕非她可以體會的,正如那句話所說:“悲喜自渡,他人難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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