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回歸 程樾輕嘆一聲:“我不恨你,賀言……

回歸

15

兩天後, 樊超來到香城。

見到程樾,樊超的态度和六年前相比收斂了很多,似乎沒那麽倨傲, 還禮貌的主動打招呼。

程樾倒是沒什麽情緒,只公事公辦的說:“你們有幾天排練時間, 雖然短, 但好在你們曾經很有默契, 希望能盡快找回來,加油。”

這之後,程樾就再沒出現在排練室。

她本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仔細消化這幾天突如其來的變故,先是範陽的癌症,接着又得知邵北川的聽力受損。

于私,她心裏是真的擔心,可她也知道擔心沒有用,事情還是要解決,于公,他們二人都和樾心直接挂鈎,後面的工作一定要斟酌安排。

程樾和紀淳開了一小時的視頻會議, 本想休息會兒,卻在這時接到了賀言的電話。

她盯着手機屏幕上的“賀言”二字, 有些意外,卻并不驚訝。

意外的是, 事情都湊到了一起。

而按照她的預計, 賀言也應該出現了。

程樾将電話接起,只“喂”了一聲,就聽賀言說:“我在這邊出差, 我知道你也在這裏,見個面聊聊,我有事要問你。”

程樾沒多言,只說:“好,我把地址發給你。”

半個小時後,賀言風塵仆仆的出現在樓下的咖啡廳。

程樾給他點了一杯熱茶,便安靜的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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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言比之前明顯瘦了一圈,眼神也帶着疲倦,還有一點紅血絲。

看得出來,他不只忙,精神上也有焦慮,情緒不夠穩定。

程樾知道,他們之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需要當面對峙,把過去所有事都掰開揉碎的清算清楚。

而這一次和過去每次“攤牌”都不一樣。

賀言深深的看着程樾,眼裏漸漸堆積起風暴,似乎還有累積了半個月的思念,以及不甘,另外還有些其它複雜的情緒,或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賀言第一句便是:“你早就知道小言的事。訂婚那天,你是故意讓我媽看見他。”

程樾淡淡的回:“不只是賀之秋,在場很多人都看到了,只有你忽視了。”

程樾十分的坦然,她做這件事本就光明正大,到這步更不需要避諱。

賀言深吸了口氣,說:“我當時眼睛裏只看得見你。”

程樾沒接話,也沒表情。

賀言閉了閉眼,又道:“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麽咱們會走到這步。小言的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程樾問:“你是不是覺得,訂婚那天是我在算計你,利用的你的兒子?”

賀言沒應,可他的表情卻說明了一切,他覺得他被程樾捅了一刀。

事實上,程樾也能明白他的感受,因為她發現了這件事,卻隐瞞下來,她将它擺在他面前,卻是用那樣的方式。

程樾說:“你不如先反省一下,要是沒有訂婚,小言也就不會出現在現場,賀之秋不會發現他,而我或許也會選擇更溫和的方式提醒你。”

賀言一頓:“所以你怪我。”

“我不該怪麽?”程樾反問,随即又道:“你我是合作夥伴,按理說只應該在生意上有來往,可你連我的情感選擇都要管,憑什麽。”

“你應當知道,我對你的心意。”賀言咬了咬牙根。

“知道,可是知道不等于要接受。就因為你對我有意,我就要回應麽。”程樾将問題抛了回去。

這一次,賀言沒接話。

他只是忍着氣,坐在那裏瞪着程樾。

他在壓抑者情緒,就像過去每一次一樣,他總是做不到對程樾發火。

程樾卻希望他能發作一起,把所有不滿都爆出來。

程樾說:“至于小言,你想想清楚,不是我在利用他算計你,他的存在是因為你。若不是你當初令陳飛若有了孩子,如今也不會有這麽多事。種什麽因得什麽果,賀言,你怪不到我頭上。”

賀言閉上眼,輕輕點了下頭:“我知道。”

隔了幾秒,賀言又道:“可我以為,你願意跟我訂婚,就說明你我之間還是有可能的,起碼你沒有全盤否定我。”

“我的‘願意’是在你的威脅下發生的。”程樾輕聲說。

賀言身體一抖,張了張嘴,忽然說不出話。

程樾示意他喝口茶順順氣。

賀言端起茶杯,喝了幾口,又深吸了兩口氣,才說:“我這段時間可以說是焦頭爛額。”

“可以想象得到。”程樾說。

賀言一向最聽賀之秋的話,而賀之秋對賀言更是寄予厚望,賀言大概怎麽都想不到,有一天賀之秋會調轉過來,和公司的股東、高管聯起手來,對他掣肘。

這對賀言來說必然是沉重的打擊,因為他能坐到那個位子上,是他們一起送上去的,他以為自己已經是贏家了。

但人在順境和勝利的時候,往往容易發飄,是不會思考的,甚至會自鳴得意,唯有在逆境和受挫之時才會反思,會意識到自己的問題。

賀言說:“我之前那麽對你,是我的不對,我現在想起來,你恨我是應該的。”

程樾輕嘆一聲:“我不恨你,賀言。”

賀言擡起頭,有些發怔:“那你……”

只是剛說出兩個字,他就頓住了。

程樾說:“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你也不用彌補,我沒有怨過你,即便到現在,我依然希望你我兩家可以繼續合作。過去的小插曲,就當做是是磨合好了。”

這話落地,賀言沉默了。

他只是看着程樾,一動不動,他看到了她臉上的光彩,看到了她氣質的變化。

半晌,他問:“你和邵北川,是不是又在一起了?”

程樾點頭:“是。”

賀言又垂下眼,似乎鼓足了勇氣,才問出這麽一句:“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關心你的感情,可我想就算是輸也要輸個明白。”

程樾挑眉,随即就聽他說:“邵北川、韓羽和我,為什麽只有我被區別對待?”

程樾說:“邵北川對我從沒有算計,也沒有利益為先,無論我背景、身份如何,他都沒在乎過。在他面前,我可以徹底放松,摘掉屬于‘程樾’的面具。”

賀言跟着問:“那韓羽呢?”

“韓羽,我和他只是合作,利益為先,無關情愛。我并不愛他,可我也不讨厭他,他應該算是良師益友吧。”程樾說。

“利益為先,可你曾經将他視為丈夫的人選。”賀言接道。

程樾說:“這兩者并不沖突。”

“既是這樣,那我為什麽不可以?我和你也是利益為先,你為什麽不考慮我?”賀言追問。

程樾笑了下,問:“你能做到無關情愛麽?”

賀言愣了。

只聽程樾繼續說:“我和韓羽都可以,我們對彼此沒有額外的要求,也不貪心,所以我們在心态上是平衡的。我們考慮的出發點都是共贏,怎麽樣對大家都好,而不是‘他為什麽不愛我’。人不能什麽都想要,你當初選擇跟我合作,就意味着要放棄其它念想。這件事一旦夾雜了個人私欲,那就不純粹了,它只會影響你的判斷,到頭來什麽都得不到。”

賀言許久接不上話,心裏仿佛挂了一口鐘,被程樾的話一錘子擊中了,發出巨響。

“賀言,不是我對你不公平,而是你的心态出現了傾斜。你總是在給我設定立場,認為我應該對你如何,一旦稍有偏差令你心理失衡,你就會不滿,想辦法破壞一切。你回憶一下,過去這六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幹預我的情感選擇?你認為這對我公平麽?”

賀言将頭低了下去,他心裏亂成了一團。

其實在來的路上,他心裏還是有氣的,他也想好了見面以後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憤怒和不滿。

然而在見到程樾的剎那,此前所有的心理準備全都化為烏有。

賀言心裏一下子軟了,他實在做不到對程樾生氣,更加害怕一旦不顧後果的撕破臉,将來後悔的只會是他。

說穿了,他早已習慣了追随程樾,他也一直在小心維系着這段關系。

他只怕把它弄碎了。

想到這些,賀言的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低聲說:“以前,是我太荒唐……”

程樾沒應。

直到他說:“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誤解了。我一直以為我和你‘同病相憐’,以為只有我明白你,也只有你懂我。”

這下,輪到程樾怔住了:“同病相憐?”

賀言擡起眼,眼角微微泛紅,唇角是在苦笑:“為了家族的利益,履行長輩的要求,被迫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程樾一頓,說:“我知道賀之秋對你的要求很嚴格,你一直都很努力,你壓抑,你不滿,直到這兩年你才喘了口氣。可是賀言,我和你不一樣,這件事的确是你誤解了。”

賀言眼裏劃過困惑:“我不懂。”

程樾只說:“你有沒有想過,以我的性格,有誰能逼迫我做不喜歡的事呢?就算我小時候沒有話語權,可總有一天我會獲得力量,等到那時候我就會反抗。結果你看,我反抗了麽?”

賀言又是一愣:“我還以為……我看你壓力一直很大,做事也不敢随心所欲,你總是對自己有各種要求,還有邵北川,你要是不是程樾,當初就不會和他分開。”

聽到這,程樾有些恍然。

也難怪賀言會這麽認為,她的确活得太自律了,就好像被條條框框圈住了,不能反抗一樣。

程樾不由得笑了:“如果我告訴你,我不僅沒有被迫,還樂在其中呢?”

賀言徹底沒了言語。

而就在這時,程樾想到了邵北川那句話:“如果不做音樂,我還能做什麽?這是我擅長的事,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程樾說:“處理複雜的人際關系,商務談判,和競争對手鬥智鬥勇,這些都是我擅長的事,如果有一天不做了,我真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麽。我對這些事有濃厚的興趣,我完全沒有不情願。當然我也想過,擺脫這一切,去自由自在的環游世界。可是想象歸想象,要是真的讓我過上那樣的日子,我只會覺得無聊,那對我來說太空虛了。現在的日子是很累,可我覺得很充實。”

人要找到一件自己擅長的事,是極其艱難的,有多少人在做自己不擅長,也不喜歡的工作,又有多少人因為迫于生活,而不得不放棄興趣,向一份枯燥的工作低頭?

而她的事業和興趣剛好融合了,這裏面有苦有樂,有悲有喜,難以對外人道,只有自己能體會。

賀言越發糊塗了:“你真覺得樂在其中麽?”

程樾說:“或者這樣說吧。和商場上的人周旋,的确很累,有時候也很煩,可是再艱難我都沒想過要放下,只想一心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再去挑戰下一個難關。如果這都不是‘樂在其中’,那什麽才算呢?”

賀言不再說話,只是端起杯子喝光餘下的茶。

這之後,兩人沉默了許久。

賀言似乎在整理思路,而程樾只是安靜等待,沒有打攪。

她想,今天的攤牌大概會讓賀言清醒一些,也希望可以令他轉變過去的看法,搞清楚問題到底出現在哪裏。

最起碼從今以後,賀言不會再認為他們是“同病相憐”了。

就這樣,十幾分鐘後,賀言決定離開。

他走之前,忽然說:“你和邵北川的事,我會暫時為你保密。但我還是想勸你一句,不要太投入,你家裏是不會同意的。”

程樾笑了下,只說:“我根本沒考慮過要讓他們同意。”

這在賀言看來或許是障礙,對她而言卻根本不存在。

賀言皺了下眉,仍是不懂,可他也沒有追問,只抿着嘴點了下頭,便離開了。

程樾看着他臨走之前欲言又止的模樣,一時只覺得好笑。

看得出來他很想刨根問底,但他忍住了。

這是個進步,也是個不錯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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