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見

十五歲的我，第一次來到北京。

只是因為這個陌生的城市有可能藏匿着自己的母親。當我像每一個孩子一樣追問自己的身世時，孤兒院的院長楊阿姨只是眼神裏透露星星點點的悲哀說：“也許只有北京這座城市才能配得起你母親的氣質，她真是個美人啊！”這樣一句明顯敷衍的話，我卻當了真。滿心歡喜的以為只要我去了北京，就可以見到媽媽，那個傳說中很美很美的媽媽。這曾是我最大的願望！

孤兒院的孩子都有一個很美很善良很溫柔的媽媽，只是，如果真有這樣的媽媽，那我們怎麽還會呆在這裏呢？念夏就從來都不信。

念夏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話很少但很聰明，因為每次考試她都會考第一名。我是她的小跟班，據她說，之所以願意讓我黏着她是因為我夠笨。但是，我知道，絕對不是這樣。

當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終于攢了足夠的錢，足夠去北京尋找媽媽。當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念夏時，她在院子裏的秋千裏看書，林夕的《原來我非不快樂》，她總是看這種讓人無法理解的書。聽了我的決定，她只是淡淡的說：“林若水，你還真是傻！”

我并不是傻，我只是想要個明明白白的答案。我只是想讓所有人知道，我媽媽并沒用抛棄我，她只是把我放在這裏寄養，她會來接我回家的。這是真的！我媽媽給我留了很多很多錢，多到足夠我慢慢長大慢慢揮霍，多到足夠讓我在孤兒院像個公主一樣生活。這樣的媽媽怎麽可能是抛棄我呢？而且我的名字也是媽媽取得，楊阿姨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媽媽希望我成為一個水一樣的女子，才給我起了這樣的名字。她一定不會抛棄我的。

可是念夏卻不這樣認為，她總說，有些東西是另外一些東西無法代替的，有些傷害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補償的。

那個時候的我不明白這些話的含義，是真的不明白。

我拜托念夏幫我保密，在期末考結束的那個夏天的午後，買了到北京的火車票，然後一個人踏上那未知的旅途。

就算很多年過去了，我還是能記得那時的自己。甚至透過時光看到那時單純的像個傻子一樣的自己。綠皮車要開足足十個小時才能把我從這個南方的城市帶到北京，可是那時的我一點都不害怕。只有滿心的歡喜，我總以為只要下了火車，媽媽就會在站臺等我，微笑着，是那麽美麗，想着想着我的嘴角就溺滿了笑。沒有人能理解我的心情，整顆心像是在火車外随着變幻的風景飛舞旋轉，敲打着窗戶，想飛進來又想飛出去。那麽歡喜，那麽激動，那麽不知所措。

然而，十個小時後，現實給我的不是滿滿一桶涼水，而是徹骨的冰塊，我沒看見那個美麗的媽媽。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緊緊拽着自己的書包，咬着嘴唇，不讓眼淚落下。

這就是北京？唯一可以配的起我媽媽氣質的北京？

我知道我輸了。

走出火車站，我給念夏打了電話。她只是在電話那邊輕輕嘆口氣，說：“回來吧，曉若。”我終于小聲的哭出來，不可抑制，逐漸大聲。最後挂掉電話，在人流攢動的路邊毫不顧忌的發洩着我的難過，當時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反正也沒人認識我，反正也沒人嘲笑我，反正，也沒人…..心疼我。

最終，我哪裏都沒去。雖然之前一直念念不忘要去***，要去長城，要去頤和園，要去很多地方。可是前提是，我要找到我的媽媽。現在，我什麽力氣都沒了，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一個人坐在候車廳抱着書包，我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狽，但肯定是糟透了。這時候，有個人坐到我旁邊。我拿眼斜斜的看着他，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男生。他沒有看我，只是默默的聽着音樂。我不知哪來的勇氣，用胳膊肘捅捅他：“哎，你、、、、”他卻露出厭煩的眉目，向旁邊躲了躲。就算是個傻子，也該明白自己不禮貌的行為給別人帶來了困擾。可是，一想到自己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城市，沒找到想找的人已經夠悲劇了，卻還遭到陌生人的嫌棄。本來已經稍稍平複的心又糾在一起了，眼淚就這樣不受控制的掉下來。那個人顯然被我吓到了，我也不管自己多丢人了，一邊用袖口抹着眼淚一邊哽咽：“我就是這麽令人讨厭麽？所以誰都不想理我，所以我媽媽才會把我抛棄。”我是真是被抛棄了，不是寄養啊！沒想到，此時他卻不躲了，只是從随身攜帶的旅行包裏拿出一包紙巾遞給我，然後冷靜的說：“我也被我媽媽抛棄了。”我忽然間就被吓到了，然後呆呆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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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的白白淨淨還穿着幹淨的白襯衫和牛仔褲，一看就知道是家教很好的那種。怎麽可能是被抛棄的呢？他卻不再說話只是把紙巾塞在我手裏，又默默的聽着歌。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叫蘇沛。他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把他放在好友家寄養。剛剛得知事實的他準備離家出走，可是遇到了我這個比他還倒黴的倒黴孩子，他瞬間就安慰了。然後就回家了。

這是，我第一次遇到蘇沛。一個和我之前見過的所有男生都不一樣的蘇沛。如果那時的我能遇見後來發生的一切，我一定不會去招惹這個人。或者，一定不會在回到孤兒院時還和他保持聯系。

可是，怎麽能避免呢？他就是我的一道劫，注定躲不過，注定要品嘗其中的酸甜苦辣，付出代價才能成長啊。

就像，我再也不會像一前一樣要去北京找媽媽了。

念夏後來說：“林若水，我真懷念那時候傻的像個二妞的你。”我也只是邊畫畫邊淡淡回了句：“我也懷念那年傷春悲秋像個吃錯藥的林妹妹的你。”她咬牙切齒的說：“你還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擺擺手：“客氣客氣。”

其實從北京回來後，我一直很正常。就是因為我正常了，念夏才覺得不正常。也不知怎麽了，忽然間就想通了。就像癡迷學武卻不得竅門的人忽然間打通任督二脈一樣。我忽然間就明白了，人生有很多事是不能強求了，有很多事的發生是讓你明白自己的弱小的。

楊阿姨摸着我的頭頂又開心又難過的說：“我們若若終于長大了。”

在我十五歲那年，我丢到了一直追逐的夢，卻遇到了一個讓我念念不忘的人。

看吧，上帝讓你失去某些東西的時候一定會讓你擁有另一些事物。

十五歲之後我的夢想就是考上北京的大學，不是因為媽媽，而是因為那裏有全國最好的服裝設計學院，成為服裝設計師也是我的一個夢想。而且，蘇沛也在那裏。

我問念夏，你的願望呢？她只是笑了笑，眼神遙遠而哀傷：“我的願望就是世界和平，大家健康。”

我也只是笑着罵她不誠實。

時光就這樣在我們的笑聲中飛逝，毫不猶豫的碾過我們的歲月，那些掩藏的秘密，那些未知的心思，那些強顏歡笑僞裝的日子，全被埋葬在身後，密密麻麻的過去。

那年的高考，我很順利的被第一志願錄取。念夏就更不用說了，她一直比我成績好。所以當她輕松拿到狀元的時候，我一定都不驚訝。楊阿姨高興極了，說一定要為我們慶祝。只是念夏依舊淡淡笑着，看不出不開心，同時也看不出開心。

通知書下來的那個晚上，正坐在桌子邊整理東西的念夏忽然轉過頭說：“若若，我們出去走走吧。”我雖然詫異卻也沒有反對，兩個人挽着胳膊走到院子裏。她一直沉默着，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忽然，念夏輕聲笑了出來，很少見她這麽開心的笑，眼睛裏都盛滿了笑。我也被感染了，結果兩個人像個傻子一樣笑出淚來。

“若若”念夏忽然出聲“我不想去念大學了。”

我有點消化不了這句話的含義。

“參加高考只是想證明我有這個實力。但這不代表我真的會繼續念下去。我真的不想繼續念書了。”

“可是，我們說好一起讀大學的啊！你看，我們還在一個城市，這樣多好啊！”我喃喃的說。

“若若啊，我之前就想這樣的環境下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存在。後來就明白了，你和我們終究是不一樣的。你媽媽雖然把你放在這裏，卻為你今後的生活做了足夠的打算。而我呢？什麽都沒有。我都十八歲了，我該努力去養活自己了。”念夏聲音有點抖。

我牽起她的手：“念夏，要不然現在我來養你，等你大學畢業，就換你來養我。你看，你的學校多好啊！傳說帥哥遍地，你怎麽能不去呢？”

念夏笑了出來：“你還是這麽不會安慰人。我都決定了，若若，認識你是我在這裏最幸運的事。雖然當年只是想欺負你才接近你的。“

我只是一味拽着她不放卻不知道說寫什麽，我們認識十八年，睡在同一個房間，甚至比了解自己還了解她。此時，再說什麽反而矯情了。可是，我怎麽舍得她去受苦。

念夏拍拍我的頭：“哎，想報仇啊？拽的我這麽疼！”

我又想哭又想笑。

這就是閨蜜，總能知道你在想什麽，總能知道什麽話會讓你心安。念夏，是我這輩子最好的閨蜜。

後來，我去了北京讀書。念夏去了和北京遙遙相望的廣州，她說：珍愛生命，遠離若水。

她還說：等我成富婆了，我會找你這個未來最有前途的設計師買衣服的。有錢大家花！

在第二次去北京的時候，我一直在哭。為我這些年的隐忍，為我最好的朋友，為着殘忍和現實的歲月。

我仿佛明白了念夏的話。

當我看到在出站口等我的蘇沛時，我忽然覺得：一切都值得。心裏釋然一片。

三年的時光，可以讓傻的像個二妞的林若水出落成大方得體溫柔娴淑的淑女，也可以讓當年幹幹淨淨的蘇沛長成讓淑女林若水一下子亂了心智的模樣。

我一直都說：我對蘇沛是一見鐘情。

只是到底是十五歲那年的一見還是十八歲那年的鐘情，我已經不想去理清了。在我最美好的年華遇見那樣一個美好的人，不是上天對我的恩賜麽?

蘇沛還是那副淡漠的表情挂着不仔細看就會忽略的一縷微笑：“林若水，好久不見啊！”

是啊！好久不見！雖然只是三年前的一面之交，但我們絲毫沒有陌生感，就像多年熟悉的朋友，笑一笑就會把這些年彼此的陌生空白填滿。就是這樣，陌生的熟悉感。

我盡量表現的很淡定，壓抑自己內心的歡欣雀躍：“蘇沛，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