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特殊的告別會

為首的醫生摘掉藍色口罩，說：“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我反應不過來，他們是認錯人了吧！推車上的那個人不可能是蘇顏的。怎麽會是蘇顏呢？蘇顏可是時尚界的毒舌女王，她叱咤風雲，她呼風喚雨，她的身影出現在各大時尚雜志的封面，她設計的時裝讓名媛貴婦趨之如骛，她永遠走在時尚的前端，她是那個打不到的蘇顏啊！她怎麽會躺在那裏呢？她不會的。她三十年經典回顧的秀場還正在上演，她應該去謝幕的，她應該去接受各方的贊賞，她應該去跨越新的臺階的。

她怎麽能躺在這裏呢？

我喘不過氣。

醫生還站在那裏解釋：“病人送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出血了，打開腹腔才發現脾門大動脈已經破了，脾摘除也沒有意義了。請節哀！”

蘇沛已經倒在我懷裏了，他趴在我的懷裏，不願面對。金玄也呆掉了，整個人像是雕塑一樣直挺挺的坐在哪裏，眼神無主。徐習聖帶着威威趕了過來，正好瞧見這一幕。威威拽着徐習聖的衣袖，不願上前，說不出話來。

正當徐習聖想安慰她幾句時，卻見威威順着他身體的一邊滑了下去。

“威威！威威！”徐習聖驚慌的喊着她的名字。

正站在手術室門口的醫護人員看到這一幕，來不及多想，就把威威擡進了手術室。這時，蘇沛忽然伸手抓住了徐習聖的褲腿，聲音嘶啞：“不要進去，不要讓威威進去！”

我別過臉，不想讓他們看到我洶湧而出的眼淚。

“蘇沛！現在不是你軟弱的時候！”徐習聖站在那裏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說：“現在誰都能倒下，就你不能！蘇姨不在了，你必須站起來面對所有的事！”

“誰說我媽不在了？”蘇沛忽然大吼起來，他狠狠的盯着徐習聖：“你怎麽可以這樣咒她？”

徐習聖指着孤零零躺在那裏的蘇顏，說：“蘇沛，你欺騙不了你自己！”

蘇沛只是看了一眼就崩潰了，他躲在我懷裏大哭起來。

我抱緊他，只能抱得更緊，更緊。

“怎麽辦？若水，怎麽辦？我沒有媽媽了？”

Advertisement

蘇沛的哭腔從我懷裏悶悶的傳到我的耳朵，心裏。像是無數顆針齊齊紮在上面，痛不欲生。

那邊的金玄才緩過勁來，想要去掀開擺布看素顏一眼，又不敢掀開，怕自己承受不了。終于，他蹲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他愛了三十多年的女人，就這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離開了。

這樣殘忍！

還在秀場為最後的收尾工作忙碌的藍玉，接到電話後，人就呆住了，像是定在那裏一樣，渾身冰涼，一點也不能動。所有人的聲音像是屏蔽了一樣，她什麽都聽不見了。

怎麽是這樣？

有人使勁拽着她：“藍玉姐，藍玉姐！蘇總人呢？要謝幕了！”

藍玉茫然的看着那人，卻看不清她的臉，蘇總人呢？蘇總人呢？蘇總人呢？這句話像魔音一樣差繞着她。

“不在了！不在了呢！”

“啊？”小王詫異的看着藍玉，摸不到頭腦。蘇總不在了？她着急的問：“蘇總不在了，這謝幕怎麽辦啊？她走了怎麽都不交待下啊？”

“是啊！怎麽不交待下呢？什麽都沒交待啊？”

“藍玉姐！”

藍玉終于回過神，眼眶裏卻溺滿了淚水。把小王吓了一大跳：“怎麽了？藍玉姐？”

這時，司儀清脆的聲音從前臺想起：“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今天的女主角蘇顏！這場美輪美奂的時裝秀正是她送給我們最好的禮物，這三十年來，蘇顏給我們帶來太多的驚喜和美麗，希望下一個三十年她依然是最懂我們美麗的那個人！有請蘇顏和她的作品！”

藍玉使勁的抹掉眼淚，帶着一群模特走上了T臺。杜思有點疑惑，蘇顏呢？臺下的媒體也是一片騷亂，怎麽蘇顏不出場？臺下的嘉賓也是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藍玉彎下腰，給所有的人深深鞠了一躬。她停留的時間太長，以至于掌聲停下的時候，現場有些尴尬。藍玉擡起頭，拿着話筒，說：

“今天是我的恩師，也是我好友蘇顏三十年的經典回顧。就像主持人說的：這是她送給我們最好的禮物！不過，很遺憾的是，這同樣也是蘇顏送給我們最後的禮物。沒有下一個三十年了！”

臺下一片竊竊私語，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所以他們無法理解，什麽叫做最後的禮物？又為什麽沒有下一個三十年。

藍玉平複了心情，才緩緩的說：

“剛才，8月23號17點15分，蘇顏老師因車禍去世！”

蘇顏去世的消息挂在新聞頭條好些天，一場關于回顧和展望的時裝秀，只走過回顧那場戲，再也沒有展望來接檔。藍玉在鏡頭裏泣不成聲，杜思忍着震驚匆匆結束尾聲。精心裝扮的模特們站在臺上，面面相觑。秋夜在阻止繼續拍照的記者。

沒人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舒恺接到電話，整個人陷在沙發裏，緊握着手機，說不出一句話。

喬美子打發走秘書，蹲下身，抱緊雙臂，小聲的哭起來。這些年，以另一種方式陪伴她的人不在了。

結束了，什麽都結束了。所有的紛争，所有的糾纏，所有的愛恨，都以這種決絕不可挽回的方式結束了。

離開的會場的時候，天氣陰霾，風從西南風狠狠刮來，還夾雜着少許的細沙灰土。所有人不得不裹緊身上的外套，低下平時高貴的頭顱。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我們是那麽渺小，脆弱。

陸陸續續有人在網上貼出蘇顏的經典作品和輝煌成就，開始有很多不關心時尚圈的人認識了她，更多人贊賞惋惜。可是，有什麽用呢？在她離開之後，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

蘇顏的告別會選擇在環境清靜的教堂，有很多人建議在T臺給蘇顏舉辦一場時裝告別會，但金玄拒絕了大家的好意。他看着面前一堆蘇顏的舊物，輕輕的說：“蘇啊，她最遺憾的事就是沒有穿着美美的婚紗走進教堂，這次，我想滿足她的願望！”

作為唯一的親人，蘇沛已經恢複了正常，最起碼在外人面前是正常的。他點頭同意了金玄的建議，這世上，如果說，還有一個人是懂得蘇顏的，那麽那個人，一定就是金玄了。

“蘇顏最不喜歡大家穿一樣的衣服了，希望那天大家能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席！”

因為這句話，告別會的那天，教堂更像是在舉行一場曠世婚禮。拱廊處更被精心用玫瑰布置成“蘇衣”的logo，那是蘇顏最愛的一種花。

葉婉選擇的是一件水藍色齊膝小洋裙，蕭潇身穿的是露背拖地米色長裙，韓小冉搭配的是白色蕾絲洋裙，藍玉選了件粉紫色齊地貼身長裙，林朵之身上穿的是枚紅色不規則短裙，我挑了件裸肩過膝裸色短裙，全場女性，只有秋夜選擇了黑色，黑色高腰開叉禮服。只是，我們選擇的全部是蘇顏的作品。

蘇顏很少設計男裝，只有兩件。一件是蘇沛二十五歲那年收到的生日禮物。另一件送給了金玄。那天，這兩個男人不約而同的穿着它們。

韓新也向劇組請假飛了回來，顧澤彥推掉商演來到了教堂。

好像所有的人都聚齊了，這些年，在蘇顏生命有過交集的所有人。哪怕是喬美子，也穿着蘇顏設計的禮服來了。

躺在那裏的女主角，蘇顏。看不到這一切。

她靜靜的躺在那裏，畫着精致的妝容，是她平時最愛的裸色系。身上穿的是她自己設計從未發布的白色婚紗，這件凝聚她所有才氣的婚紗只有她自己配的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彩色的捧花和她一樣靜靜的放在那裏。

悠揚的鋼琴聲傳遍整個教堂，秋夜坐在鋼琴前，微笑着認真的彈奏，那一曲《夢中的婚禮》，是她曾許諾要送給她的禮物。在她婚禮的時候，她一定要是那個伴娘，她一定要為她彈奏一曲，只為她。

沒有人哭泣，因為蘇顏最不喜歡看到別人悲戚的模樣。但淚水劃過面頰的時候，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那種悲涼。站在我前面的藍玉，一直在抖動肩頭。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整個告別會，安靜而理智。像極了蘇顏在世時追求的一種态度。

蘇顏的墓地也選擇在了偏僻的山上，雖然冷清，但風景極好。墓地是秋夜選的，當秋夜把那所有的東西拿給蘇沛時，蘇沛只能按着上面寫的做。

那是蘇顏的遺言。沒人知道蘇顏什麽時候寫下了這些東西，也沒人知道蘇顏在什麽心情下會寫下這些。而唯一的知情人，秋夜，她什麽都不說。

最後送別蘇顏的人，也只有我，蘇沛，金玄，藍玉和秋夜。我們筆直的站在山頂蘇顏的墓前，沒有人開口說話，一直沉默着。

墓碑上的照片裏蘇顏笑得燦爛，無憂無慮，風華絕代。

秋夜裹緊大衣，她們認識多少年了呢？從初二到現在，究竟有多少年了？她自己也記不清了。這些年，她們究竟為對方流過幾次淚，出過幾次頭，吵過幾次架，又分享了多少秘密呢？她更記不清。

秋夜只知道，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在半夜忽然打電話來泣不成聲，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能在自己脆弱的時候給自己溫暖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和自己一起把秘密埋在心底了。

再也不會了！

眼淚究竟是什麽時候流下的，秋夜自己也不知道。她記不得上次在陽光下流淚是什麽時候了！經歷了這麽多，總以為快熬出頭了，總以為快幸福了。

可是，幸福怎麽就那麽遠呢？

我以為幸福在你那裏，可是你總是毫不留戀的轉身而去，留下我一個人，默然流淚。

到底，幸福是什麽呢？

幾年前兩個人無聊時寫下的遺言今日竟然真能發揮它的作用，秋夜忽然恨極了自己，當時怎麽就能想到這樣不祥的念頭呢？

還記得，當時兩個人坐在咖啡館裏，昏黃的燈光淡淡的灑在她們臉上，桌上的玫瑰花開得甚是嬌豔。蘇顏咬着筆的一端，思索着：“我的錢要留給誰呢？”

“捐出去！”秋夜頭也不擡的回答。

“才不得呢！”蘇顏立刻拒絕道：“我辛辛苦苦掙得錢就這樣捐出去多不負責啊！我要把它留給我兒子！全部都給我兒子！”

“你就把你兒子慣成不學無術的二世祖把！”

“我呸！秋夜你也不瞧瞧到底誰兒子是二世祖！那你的錢怎麽辦？不給明歡？”

“我？”秋夜擡起頭，笑得狡黠：“我給我孫子！”

“哈哈！”

兩個人大笑起來，那時候的她們怎麽會想到在不久的以後，這白紙上用碳素黑筆寫下的一條條都會被一條條的實現。

如果早知道，她們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