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對上左淵的目光,公孫月的視線下意識一飄。

沒辦法,這人太好看了些。劍眉鳳眸,五官深邃輪廓柔和。明明是個領兵打仗的軍伍中人,卻又氣質溫和且有些儒雅之感,一舉一動中都透着穩重。這樣矛盾的一個人,總讓人忍不住細細探究,好奇不已。

收回視線,公孫月對左淵微笑了一下,便算作是她的回應了。

公孫紹上下打量了眼,眉心微的一皺,而後有些關切的說:“回來了,先去歇着。”

公孫月自然說好,目送兩人離去,她自己則去屋內等着。

等了不多時,公孫紹就回來了。

“如意,怎麽了?”公孫紹心疼女兒,自然能看出她的低落。

公孫月癟了癟嘴,明明之前還能忍住的,可現在見了自家親爹,忽然就忍不住委屈了。

她哼了一聲,說出了今日所見,然後沒忍住,又哼了一聲。

“你呀,”聽聞是這個原因,公孫紹不由無奈又好笑,道:“這有什麽不高興的,那郭家子明明與你有婚約在身,卻能被勾動了心思看上公孫苒,足以說明他心性淺薄,難堪大用,根本配不上我家小如意。他這般作為,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

公孫月噘嘴,說:“我知道,就是不舒服而已。爹,你放心吧,我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這才對,”公孫紹伸手輕輕順了順她披在背上的青絲,說:“如意只要高高興興的就好,爹爹可舍不得早早的把你嫁出去。”

“爹你真好。”公孫月燦笑,跟着問:“這位左将軍又是為何而來?”

“昨日我送了他一卷兵書,他今日這是回禮來了。”公孫紹道,再多的,卻沒有說。

公孫月了然,又閑聊了幾句,跟着頓了一下,問:“爹,公孫苒身邊的那個秋兒,是什麽人?”

昨日采青來回禀,提及了此人今日動作頗大,她不由上了心,便想起來問問。

公孫月清楚,這整個公孫家上下,沒有什麽能瞞過她爹。

“她是範家派來的,”公孫紹也沒有瞞公孫月,直接回答了她。

“範家——想不到這件事背後,竟然有這麽多的推手。”公孫月笑了笑,倒覺得很有意思。

據她所知,這個秋兒自稱是豫州之人,還幫公孫苒找了一個十分了解郭陽的嬷嬷。公孫苒這次行事能這樣摸得準郭陽的喜好,那位嬷嬷可是出了大力氣的。

這樣一樁婚事,郭家主動,郭陽的游移,範家和莊家的推手,還有公孫家的不作為,所有的所有,都在促使着婚事的破滅。

思來想去,竟沒幾個人希望這樁婚事能成。

不,還有一個郭盛。

可惜,他遠在晉州,便是有心,也無計可施。

說起這個,公孫月不免又想起了左淵,立即又問:“爹,我記得這位左将軍為了婚事而來,他又是何态度?”

眼看着這樁婚事要黃了,可別在左淵這裏出了岔子才好。

聞言,公孫紹微微搖頭,神色有些鄭重的道:“此人心思深沉,看不出什麽。”

話罷,父女兩個對視一眼,頓時都明白,要仔細注意着這個左淵。

閑話許久,又在思明院吃了晚飯,公孫月這才一路漫步,回了自己的寶祥院。

在貴妃榻上懶懶躺下,她發起了呆。

一衆婢女們不敢攪擾,全都安靜候在外間。

好一會兒,公孫月忽然長出了一口氣,笑了出來。

仔細想來,這竟是郭陽來了漳州後,她笑的最開心快活的一次。

遲遲疑疑,糾結萬千,對着這樁自幼便就有了的婚事,公孫月終于下定了心,将之舍棄。

不覺後悔,竟然只有輕松。

她之前一直旁觀,便是因為自己拿不定主意。

公孫月心中清楚,她父親對這樁親事并不看好,只不過顧及着她的想法,從未明言罷了。相對的,她也隐約感受到了父親的心思,進而有些糾結。這份糾結,在和郭陽見面,短暫的相處過幾次後,終于有了結果。

她和郭陽都太過驕傲,從不想為了對方讓步。

郭陽想要一個溫柔小意的妻子,而公孫月想要的,則是一個寵她愛她,視她為己身半條性命的男人。

既然不适合,那就抛了吧。

左宅,書房。

左淵回來後,就來了這裏。

沒過一會兒,他身邊的親衛李風就疾步進來,低聲道:“找到線索了。”

手上的動作一頓,左淵将手中的書合上,轉頭看他,平和的目光變得沉穩肅然。仿佛一瞬間,從捧着書卷的儒雅學士,變成了手握利劍的将軍,口中道:“在哪兒?”

他的聲音依舊不疾不徐,看不出絲毫的急切。

“城中花樓群芳苑二十年前一位花魁,容色驚人,名動一時,至今還有人有印象。外貌和您所畫的,十分相像。經我們查證,這女孩兒還是二十五年前,群芳苑買下來的,當時只有十歲,年齡也能對上。”

“人呢?”左淵安靜的問。

二十年了,也就是說對方已經三十五歲了。在花樓那種地方,是容不下這種年紀的女人的。前提是,她還活着。

“七年前得了重病,被花樓趕了出去。”李風說,腦袋低下,腰也更彎了些。

他握着刀的手依舊穩當,卻掩不住身上的緊繃。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在透漏着一種名叫恐懼的情緒。

“繼續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左淵身上的氣息動了一下,很短暫,只是眨眼間,便就又恢複了平靜。

“是。”李風領命,退出去後連忙找人去繼續尋找。

将軍對這件事的上心出乎了他們的預料,還是要快些才好。世所周知,連戰連勝的大将軍左淵,他的脾性可不止是表面的溫和沉穩啊。

李風出去後,李雲随之進來,禀報了今日郭陽的行程。

左淵一直平靜的聽着,等聽到郭陽和公孫苒聊天,被公孫月聽到後,他手上的動作又是一頓。

“蠢貨。”他說。

他是真的想不到,郭陽竟然能這麽蠢。

郭盛的嫡長子,就是這麽個樣子嗎?他難道不明白,在身負和公孫月婚約的時候,又和公孫苒扯上關系,意味着什麽樣的後果嗎?

“随他去。”左淵說。

“将軍?”李雲驚愕,郭家郎君如此行事,完全是把公孫紹的臉往腳底下踩啊,他們不阻止嗎?

“你覺得,這件事公孫紹可知情?”左淵只說了這句,就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了。

李雲行禮後退出,思緒幾轉,明白了過來。

郭家郎君和那公孫苒,明顯不是第一次見面了。這事他們都能發覺,更何況公孫家。

而公孫家竟然沒有阻止……

這麽說,公孫家竟然是有意退婚的嗎?

這個想法一晃而過,李雲跟着就想起了自家明顯是準備旁觀的将軍。

将軍對公孫家財力的看重,他心中清楚。可現在……某個想法一晃而過,他心中不由一驚。

不想郭家和公孫家聯姻的人那麽多,原來自家将軍也是其中的一個嗎?

思及此處,李雲不敢再多想。

這件事背後的深意,實在讓人心驚。

另一處院中。

郭陽手中拿着書卷,卻遲遲不曾翻頁。

指尖在白紙光滑的頁面上劃過,郭陽心中想起的,卻是今日和公孫苒見面時,她那瑩白的面頰。

當時她還吟了幾句詩,很有才情。

不過,為了避嫌,她并沒有和自己過多相處,只是聊了幾句,便就走了。當時他心中覺得對方十分守禮,是個好姑娘,現在想想,卻忽然有些後悔了。

早知道,當時該和她多說幾句話才好。

他自幼博覽群書,和一衆好友相聚時,偶爾吟誦一句他們都不知出處,可今日和那位公孫四娘聊天時,她竟說的頭頭是道。這樣的有才女子,合該引為紅顏知己才是。

出神的想了好一會兒,郭陽又想起了他那個未婚妻公孫月。

她的相貌也很好,可他想起時,卻只記得那一身的高傲和微擡的下巴,以及一雙明亮清澈,直視他的雙眼。

他嘴角一抿,即便只是想起,也有些不悅。

這樣絲毫不溫婉賢淑的脾性,哪裏是能做好妻子的樣子。

清明節後,便要開始準備三月三上巳節了。

按理說,該公孫家準備臨水飲宴一事。可公孫紹發妻早逝,至今未在續娶,導致家中沒有主母主理此事。于是,這件事便就落在了闫家頭上。

闫箬親自來送的請柬,公孫月留下她玩了半晌,等到下午才依依不舍的把人放走。

“自從你訂婚,你都很少來找我玩了。”她不高興的抱怨。

說起此事,闫箬的臉又紅了。

臉紅歸臉紅,她說起話來卻不見有多害羞,一副落落大方的樣子,說:“我忙嘛。”

“忙着和徐放在一起。”公孫月戳破,斜眼看她,冷呵了一聲。

闫箬絲毫不以為恥,笑的更加開懷,道:“小如意你以後就知道了,有情人在一起,做什麽都是開心的。既然如此,又何樂不為呢。”

公孫月眨眼,的确不懂。不由噘了噘嘴,不高興又帶着笑意,說:“好吧好吧,快去找你的大郎吧,別在我這兒呆着了,快去快去。”

雖然不懂,可闫箬的開心不作假。作為友人,她自是希望她高興的。

闫箬笑開,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轉身就走。

公孫月被捏的猝不及防,等要算賬的時候,人已經跑遠了。

恨恨的看了兩眼,她準備回去。誰知,剛一轉身,她就看到左淵正好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先是驚訝,然後就是尴尬。

這個……該不會她剛才和闫箬的笑鬧,都被這位給看到了吧。

不會吧不會吧!

心中忐忑,公孫月面上強自忍住,上前盈盈一拜,道:“叔父。”

左淵溫和的笑了笑,說:“怎麽在這裏?出去玩剛回來嗎?”

說話間,他目光掃過小姑娘透着淡粉的臉頰,眼見着,那抹粉意漸漸消退。

是以為他沒看見?其實,他不止看見了,也聽見了。

左淵心想,腦中還記得小姑娘剛才宜喜宜嗔的樣子。公孫紹怎麽養的女兒……太嬌了。

太好了,沒看見。

公孫月心想,乖巧的說:“來送一位朋友,叔父是來找我爹嗎?”

這是一處路口,公孫月送闫箬到這裏,好讓她去停放馬車的地方。看左淵這副模樣,分明是剛來。

“我今日,是來找你的。”左淵說,給了一個出乎預料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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