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雨勢似乎又大了些。
之前還是噼裏啪啦,現在竟然只能聽到雨水從屋頂砸在地面上的嘩嘩聲了。
一衆婢女們坐在外室低聲聊着天,竊竊私語聲混合着雨聲傳進來,倒讓公孫月起了困意。
寶祥院側門。
一道人影從廊下閃出,倏忽間就走到了側門下,她擡起手搭在門栓上,還未使勁,就頓住了。
轉過頭,看向身後跟着的知冬采藍采粉三人,她驚訝中帶着些惶恐,低下頭喏喏的說,“知冬姐姐。”
“采橙,你在這裏做什麽?”知冬看着她,目中失望和憤怒交雜。
這個女孩兒,正是公孫月身邊八名二等侍女其中之一,采橙。
采橙抿唇,臉頰泛上了粉色,不安又羞澀,說,“我喜歡上了府中一個侍衛,他約我今晚見面,我,我……知冬姐姐,是我錯了。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姑娘。”
知冬目光微動,仔細打量着采橙,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她這話裏的真假。
“跟我去見姑娘。”微微皺眉,知冬冷聲說。
既然她拿不定主意,那就去找自家姑娘做決定。
采藍采粉壓着采橙進去的時候,立即就驚到了其他人。
“這是怎麽了?”知春忙上前問。
知冬沖她搖了搖頭,走到內室門口說:“姑娘,抓到了采橙。”
采橙?
公孫月看去,有些驚訝。
說起來,她院中這些婢女,最單純的其實就是采橙,她從小就傻乎乎的,若說是她——
公孫月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心念急轉,公孫月掀開簾子出去,看着又羞又怕的采橙微微皺眉,問:“采橙,你要出去幹什麽?”
采橙一張小臉爆紅,眼睛慌亂的避開公孫月,吭哧着不好意思說。
知冬倒是幹脆,三言兩語就把前後都說了出來。
一衆婢女這才恍然,跟着或是打趣或是懷疑的看着采橙。
公孫月看她,說:“你喜歡的侍衛是哪個?”
采橙瞅了眼公孫月,發現她好像沒生氣後膽子總算是大了些,然後小小聲說出了一個人名。
公孫月想了一下,沒有印象,然後說:“誰告訴你他今晚要見你?”
采橙愣住,不解的看着公孫月,跟着就是害怕和心虛。
說:“姑娘,是是外院的人來說的,和別人沒關系。”
公孫月笑了,被采橙蠢得。
今日下雨,根本沒有外人過來,而寶祥院更是早早就上了門,哪兒來的外院的人給她傳消息?
她憐愛的看了一眼采橙,覺得自己不能對一個小傻子要求太多。
正在這時,人群中的采綠上前兩步跪下,說:“姑娘恕罪,是我告訴采橙的。我和膳房的人認識,下午送菜的時候有人告訴我的。”
公孫月看她,目光幽深。
一旁,采青上前,說:“我下午看了,沒人和采橙說話。”
話音落下,采綠臉色微變,倏然看向公孫月。
公孫月輕嘆,說:“說吧,為什麽要這麽做?”
采綠目光輕動,從知冬,知夏,采青身上一一劃過,最後冷笑了一聲,說:“姑娘辛苦布局,還要問我為什麽嗎?”
公孫月看她,說:“把她拉下去,關起來。”
說完,轉身,往內室走去。
知春等婢女微楞,知冬反應的最快,立即上前,帶着人把采綠拉起來。
“姑娘!”采綠這才有了些慌亂,忙推開采藍的手揚聲說。
公孫月腳步不停,直接進去了。
這世上,總有人把自己想的太過重要,可到頭來,其實只是棋盤中一顆有無皆可的小棋子罷了。
采綠又慌又懼,帶着哭腔說:“姑娘你偏心,為什麽采橙做錯了事,你還問她,好好聽她說,到我這裏,你竟問也不問一句,直接就定了我的罪?”
若是公孫月問她還好,可她不問,那就是要把她交到家主手中的意思。家主疼愛姑娘,知她背叛,定會要了她的命。在姑娘這裏她還有條活路,可要是落到家主那裏,她怕是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公孫月的腳步一頓,忽的轉身,看向采綠,問:“采綠,你還記得自己當初為什麽會被留下嗎?”
見着公孫月轉身,采綠的臉上立時就是一喜,跟着就被這個問題給問楞了。
當初?她面色微動,垂眸避過公孫月的視線,心中急轉,想着該怎麽回答。
“知冬,你還記得嗎?”公孫月沒有等她,跟着看向知冬,在她的婢女之中,知冬性格清冷,對一衆婢女都差不多,可面對采綠時,她卻隐隐約約的會更冷淡些。
知冬點頭,說:“當初家主并不準備留下采綠,然後她哭了,姑娘憐惜,這才留下了她。”
公孫月輕笑,看着采綠問:“你說,我爹爹為什麽不想留下你呢?”
采綠這才知道,當初竟然還有這些事,她茫然的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公孫月上前,在采綠面前蹲下,打量着眼前這張漂亮的小臉,說:“因為你心思太活,太多。而我身邊,并不需要這樣的人,會聽話就好。”
采綠眼神輕動,而後委屈道,說:“可我并沒有做過對不起姑娘的事,只是安嬷嬷要我注意着點您這裏的動靜而已,她是您身邊的老人了,所以我才想着幫她一把。姑娘,我——”
“那你為什麽不自己去,而是引采橙去呢?”公孫月站起身,裙角迤逦,上面繡着的海棠花嬌豔欲滴。
她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轉身離去。
“姑娘,”采綠哀聲祈求。
公孫月掀開簾子進了內室,角上墜着的玉石墜子磕在一旁的門邊,發出一聲悶響。
知冬帶走了采綠,一個眼神過去,采藍伸手一砍,直接劈暈了她,沒再讓她多說。
聽完了事情的始末,知春幾個婢女一時間沉默,各自自省起來。
知春掃了衆人一眼,她的脾氣向來溫和,卻也不缺雷厲手段,不然也做不了公孫月身邊的管事婢女。
“采綠背主,定會重處,你們要引以為戒,不可仗着姑娘的寬容放肆。否則,如今的采綠,就是以後的你們。”說完話,她看了知夏一眼,跟着悄聲進了內室。
“姑娘,夜深了,歇息吧。”知春過去鋪好床,走到美人榻邊低聲說。
榻上,公孫月閉眼躺在那裏,一只手搭在小腹,臉色淡淡。
聽到知春的話後,她睜開眼,點了點頭。
知春忙轉身去讓人準備水,然後守在公孫月身邊。
“姑娘,您對我們很好了,是采綠不知足。”她輕聲說。
眼睫輕顫,公孫月看了她一眼。
知春就絮絮叨叨的說起了府中其她姑娘們對婢女的态度,最後微笑,滿是感激,說:“姑娘,能在您身邊伺候,是我們的福氣。”
公孫月看她,臉上終于勾起了一個笑,很輕很淺的笑。
“采綠說的對,我的确不喜歡她,”她有些悵然的說:“她的心思活,一雙眼睛總是不安分。而且,她還——”說道這裏,她頓住,沒再多提。
她還暗中思慕她的大哥,這一點,公孫月尤為痛恨,要不是采綠只是動了心思,什麽都還沒做,她早就要把她趕出去了。
知春忙接話,說:“可您也并未苛責過她,我們身在公孫府,已經是萬幸的事了。若是身在尋常人家,哪兒有現在這種日子過。采綠貪心不足,您不要為了她的話而傷心。”
她們這些姑娘身邊的貼身婢女,論起來怕是要比那些沒落世家裏的姑娘們還要體面些。如今生逢亂世,是公孫家給予了她們庇佑和順遂的日子。這樣好的事,再怨來怨去,那就真的是不知足了。
公孫月看着知春臉上的滿足和感激,眨了眨眼,笑了。
她櫻桃紅的小嘴嘴角上揚,漂亮的桃花眼中流光點點,輕聲說:“我知道了。”
她沒有傷心,只是,有點失落。
采綠在她身邊十年,這十年裏,幾乎日日相伴。公孫月雖然不是特別喜歡她,卻也沒有苛責于她。本想着會好聚好散,以後找個合适的人把她嫁出去也算全了一場主仆之情,卻不曾想到……她竟會如此怨憤。
罷了,這世上的人總是貪心不足,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知春一樣知足且感恩。
就這樣吧。
洗漱過後,公孫月歇下。
夜色漸深,雨勢紋絲未減,卻有太多的人難以入眠。
思明院。
公孫紹看着眼前一身濕衣,水珠不停的從發間鬓角滾落下來的王管事,面色漸淡。
“真的是你。”他似感嘆,似惋惜。
王管事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溫和恭敬,說:“家主還是那樣敏銳。”
公孫紹笑了一下,說:“說說吧,你是誰的人?”
“我以為家主不會問的,”王管事擡頭,恭敬逐漸退去,變得坦然而從容,說:“您知道的,從我這裏,您什麽都問不出來。”
公孫紹往後一靠,嘴角笑意漸濃,說:“我以前以為,你是我父親的人。可追查之後我才發現,你藏得遠比我想象的要深。是阿阮過世的那一年吧?那時候起,你兒子就開始生病,一直到現在。我猜,你真正的兒子,早已經去了別的地方,我說的對嗎?”
王管事沉默,沒有說話。
“想不到,那麽早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盯上我公孫家了。”公孫紹感嘆般的說,一雙眼睛落在門外的雨幕上,幽深且冰冷。
“家主夫人有天人之資,家主應該想到的。”王管事淡淡接到,目中一絲怨恨閃過,變得面無表情起來,說:“可您沒有想到,所以那些人換走了我的孩子,命我待在您的身邊,探查家主夫人身上的秘密。”
“十五年,我用了整整十五年,才在您零散的幾句話,以及行事中推算出,秘密藏在姑娘的那本故事書裏。”他看着公孫紹,笑的得意而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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