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
冬至過了,卻不覺日光漸長。一月份止雲在音樂臺的直播晚會上演出。年關迫近,瑣事纏身,明奕有兩星期沒見到蘇衡。唐一哲的電話倒沒斷過,止雲定好了票,仍然要回家過年。
止雲的飛機在三十當天下午,明奕本來讓餘橙開車送他一趟。餘橙是和依薇坐對桌的小助理,高高瘦瘦頭發沖天,卻還沒有依薇能扛,俨然有成為依薇手下小跑腿的氣質。餘橙一口答應,誰知臨到廿九,小夥子一臉羞赧地來找他,想下午告假。
明奕說:“怎麽了,家裏有事?”
餘橙愁眉苦臉:“唉,女朋友想出去呀……”
餘橙和依薇都還不正式算是他手下,他也不好多說,想着新年不必與人為難,只笑笑準了假。最後明奕自己開車送止雲到機場。止雲大包小包,塞滿他的後備箱。
明奕笑她:“回家才幾天,用得着這麽多東西?”
止雲一本正經地說:“當然要,還有給人帶的東西呢。我還說呢,你怎麽也不回家過年?”
“你們年後才幾天就又要演出,你回家練琴就罷了,我初四還要去見樂團的陳文翼。”
止雲眯起眼睛說:“那你今晚還能沒有約?我可不信你除夕一個人過。”
明奕也笑:“那就信不信由你。”
送完止雲他獨自開車回市裏,落日在地平線上方,斜射向長長的高速路和夾道枯枝。路上車多,等他回到公司時,人已經快走光了。他收拾一下就從公司出來,打電話給蘇衡,問:“你還在家裏?”
蘇衡說:“不然還能在哪裏。我還以為你放假要回去了。”
“哪有,還要工作,又不像別人有家屬牽着。你又要在家呆一晚上?”
那邊蘇衡說了聲“等等”,接着聲音就小下去。明奕在暮色中走到停車場去,天是淺灰色,顯得很遠,稍微起了晚風。
蘇衡半晌回來說:“冰箱還有菜,你過來吧。”
明奕說:“好,不過路上堵,早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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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途買了一包紅通通的窗花,一進門果然看見屋裏幹幹淨淨,毫無外面鋪天蓋地的節日盛況。他說:“你這裏怎麽什麽也沒有?我原以為我買多了,人家不拆開賣,結果還買少了。”
蘇衡關上門說:“窗花?好久沒貼了,你看對門那家,貼了春聯直到第二年也不撕,繼續用。你要貼,我去拿膠水。”
明奕說:“啧,這是形式主義的花朵。”
“你自己倒水喝啊。”蘇衡說罷進屋去。等他拿剪子和膠水出來,明奕已經在廚房晃了一圈。明奕驚訝不已地說:
“你在做飯?”
蘇衡盯着他看了幾秒,眼睛睜得老大,片刻後才轉過頭去:“要不你以為我說的是什麽?”
“我真沒以為你說的是什麽。喔,果真是在家做飯的類型。你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技能?”
蘇衡失笑:“什麽不為人知的技能,跟老人家住久了,天天在廚房打下手的過。你貼你的窗花去,菜都炒好了。”
等到菜都色彩斑斓地擺在桌面上,明奕去洗了一手膠水坐下來抓筷子,說:“真是好看,你可以開餐廳了。”
蘇衡說:“還不錯,知道洗手。”
明奕擡頭看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好像我貼的是誰家的窗花。”
蘇衡倒也不接碴了,盛飯坐下來。明奕夾了兩口菜,擡頭看他:“你的親戚們呢?他們過年不來看你?”
“沒有。都分散得很。除了每年年底寄點賀卡什麽的,已經忘記互相思念這回事了。”
他聽出他語氣裏的冷淡來,于是再沒有說下去。在他想象中蘇學驗的家族,至少應該是人丁興旺一大群,逢年過節在最富麗堂皇的地方,照出一張全家福來,怎容有蘇衡這樣過日子的人在。但想象總是想象。他一邊這麽想,一邊把筷子毫不客氣地伸到離他最遠的碟子裏。吃喝才永恒的話題。
明奕說:“你真的可以開餐廳了。”
蘇衡說:“謝謝誇獎。”
他本來就來得晚,一頓飯後将近八點。明奕抱着他的筆記本坐在沙發上,踩了一圈論壇和網站,跟每個人調侃幾句,一上網時間就過得太快了。蘇衡在邊上看書,後來聽他問:“你不看電視?那我關掉了。”
明奕偏過頭,說:“關吧。你看什麽書?”
“老派小說,真讓人昏昏欲睡。”
“你困了就睡一會。”他把筆記本從腿上挪開。
蘇衡說:“行了,你別動了,我閉閉眼。”
說罷他挪挪身子,像一只敏捷而熟悉環境的貓一樣滑下去,蜷着身子,枕到沙發扶手上去。明奕又看了看他,他已經一伸手摘了眼鏡,擱在電話桌上。于是明奕又把視線轉回到屏幕上,過了許久,等到他再一看表,已經十二點過十分了。
他把電腦合上放開,伸腳踩在拖鞋上,站起身來。他想把蘇衡搖醒,但只一碰到肩膀,蘇衡就動了動睜開眼來。
“幾點了?”
“你還沒睡着?十二點過好幾分了,我都沒注意時間。沒有電視真是什麽都不知道。”
“沒有,迷糊了一下。我好久沒這麽晚睡了。”
明奕躊躇了一下,随即說:“你進屋睡覺吧。”
蘇衡伸手摸眼鏡,結果抓在鏡片上,他幹脆把它丢開。他臉上慢慢露出一個淺而分明的笑容來,那笑容持續了一會兒,直到他開口時也沒有消失。蘇衡說:
“我們這是在幹什麽來着。”
明奕沒回答,一直看着他,兩只手往前,碰到蘇衡的臉頰和脖頸。蘇衡伸手勾着他脖子,把他拉近。
他們好久沒有這樣親熱過了。親吻是挑逗,先啄一口,再放開,再接觸,稍稍加深,他聽見窗外的煙花聲,燦爛花火在城市的不眠夜空,孩子的歡笑,老人的絮叨,餃子浮出水面……而這個暖氣過于充足的冬天的老房子,讓他們身上都太燙了。
在他們分開的瞬間,蘇衡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明奕喃喃地說。
做 愛很妙很好,就像一直以來的那樣。從秋天到冬天,他們還是如初識一樣,或許在床上比床下更合拍。明奕也許确實想多要一些,可他對此十分懷疑,也從來不提。一切還都駐足不前,但連第二個新年也要過去,誰都再沒有任何借口停留在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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