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為我改變

蘭堂回到港口黑手黨,打卡上班。

這是森鷗外上位後規定的,不許有人偷懶,但實際上森鷗外才是那個不會準時來港口黑手黨的人。

即使待了八年,蘭堂對組織的歸屬感也不強,游離于其他争權奪勢的黨派之外。他會保護森鷗外,僅僅是他厭惡前代首領的作風罷了。

在準幹部的衣帽間裏,蘭堂面色沉重,在衣櫃裏取下了一頂事關自己身份的黑帽子。

他很少把黑帽子帶回別墅,防止自己不在別墅的時候,被非法分子入室盜竊。相比之下,港口黑手黨是一個存放物品安全的地方,沒有人會意識到黑帽子對蘭堂的意義,從而把它偷走。

蘭堂翻開帽子內側,金色的法文刺繡沒有褪色,懷念地說道:“ Rimbaud(蘭波)。”

八年前,他遭遇橫濱租界爆炸的意外,醒來的時候傷痕累累,身邊撿到一頂黑帽子,疑似自己的貼身物品。他失去記憶,宛如鬼魂地徘徊在橫濱市,是港口黑手黨的人接納了他,把他引入了這個組織。

對于組織,蘭堂難免帶着一絲感恩的心态,在沒有找回記憶之前,他不打算脫離組織。

法語姓氏:蘭波。

它的錯誤翻譯就是日本名:蘭堂。

為了追尋空白的過去,蘭堂調查過黑帽子,然而黑帽子不是什麽國際大牌,沒有商标,款式經典,更像是手工作坊裏私人訂制的禮帽。

蘭堂忽然感激起同僚念錯了法文,賦予了自己一個可以在日本使用的名字。無論他過去叫什麽,他現在是“蘭堂”,有一個稱謂承載他的人格。可悲的是那些幫助過他的同僚,早已死在了前代首領發瘋後,每個人朝夕不保的混亂年代。

“他說他和我一樣的名字,他才是蘭波嗎?”

蘭堂蹙起眉頭,坐在換衣凳上苦苦思索,“黑帽子繡了誰的名字,理論上就是誰的貼身物品,按照他的說法,我撿到的這一頂黑帽子本該是對方的物品?我的真名不是蘭波?”

“沿着這條思路推測下去,‘蘭波’的物品為什麽會遺失在我身邊,橫濱租界爆炸的時候,他是不是就在我的身邊?但是他獨自離開了?”

蘭堂的頭部疼痛起來,眼前浮現早晨所見的金發男人,不願意相信自己被人抛下:“不!也有另一種可能,黑帽子是我要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蘭堂抓住這個理由,刺激出八年前的部分記憶。

“沒錯,黑帽子是生日禮物。”

“我送給他的禮物……一定是我出事之前沒有來得及交給他,所以黑帽子留在我的身邊。”

蘭堂的眉頭松開,恍然大悟。

八年前,他要給一個人準備生日禮物,選擇了黑帽子,中途碰到橫濱租界爆炸的意外,導致他來不及把禮物送給對方,失憶後流落日本的街頭。

在蘭堂神奇又錯亂的記憶拼圖之下,他成功錯把兩個時間段不同的事情組合到了一起。

既然黑帽子是對方的物品,對方叫蘭波,那麽自己在法國的真名是什麽……

蘭堂下定決心:【不能讓那個人逃跑,讓他留在身邊,我遲早可以恢複記憶!】

晚上,別墅餐廳的燈光在等待一個人,阿蒂爾·蘭波在晚餐時間準時出現。

“晚上好,蘭波。”

看到金發男人的頭發散了,灑脫得像是一個外出游玩回來的浪子,蘭堂的笑意收斂,心頭明白抓住這個人的目标,任重而道遠。

“我記起來了一件事,黑帽子,是我準備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你上次不是要我帶八年前禮物來嗎?這次我帶來了,希望你能喜歡。”

蘭堂捧起精心包裝好的黑帽子,鄭重地送到了遲到八年的生日對象手上。

這一刻,蘭堂充滿了續接過去的儀式感。

“對不起,禮物遲到了。”

“……”

阿蒂爾·蘭波沉默下來。

你一個受害者不要跟我說什麽對不起啊!

飯桌上,阿蒂爾·蘭波感到燙手,反射性把黑帽子丢回到蘭堂的懷裏。

蘭堂接住,目光錯愕。

阿蒂爾·蘭波側過頭,以他的厚臉皮都不禁為保羅·魏爾倫背叛蘭堂的行為感到羞恥。

“不用對我道歉,事情已經過去了。”

蘭堂以為是在日本挑選生日禮物→選中黑帽子→碰到橫濱租界的爆炸→自己重傷失憶→撿到黑帽子。

真相是蘭堂在法國挑選生日禮物→選中黑帽子→送給搭檔→執行任務期間引發爆炸→搭檔逃跑→自己重傷失憶→撿到黑帽子。

蘭堂抱着黑帽子,想到黑帽子也舊了,為對方找到了一個不尴尬的理由:“你現在多少歲?生日是哪一天?我可以給你準備新的禮物。”

面對蘭堂的善解人意,阿蒂爾·蘭波選擇低頭吃飯,把那些噎死人的過去吃進肚子裏!

蘭堂心道:【再接再厲。】

阿蒂爾·蘭波心道:【好久沒有這麽心虛過了。】

兩人心不在焉地繼續用餐。

餐廳裏沒了聊天,慢慢地剩下刀叉的聲音。

蘭堂為泡澡專用的日式大型浴缸裏放好了水,沒過多久,幫阿蒂爾·蘭波準備好了沐浴用品和浴袍,他想了想,拉開浴室櫃的抽屜,又往浴缸裏倒了幾滴玫瑰精油。

做完這些事,蘭堂走出浴室,對在卧室沙發上翹着腿看書的人說道:“可以洗澡了。”

阿蒂爾·蘭波放下書,蘭堂眼尖地看到書名:《旅游介紹:太平洋上的城市》。

蘭堂記在心裏,琢磨自己的假期和旅游路線。

在阿蒂爾·蘭波踏入浴室之前,蘭堂若無其事地說道:“要一起泡澡嗎?”

阿蒂爾·蘭波腳步停頓,懷疑地看向熱情的蘭堂。

“你又恢複了一些記憶嗎?”

“沒有。”

“沒有就好!不許偷看我!”

阿蒂爾·蘭波愉快地關上了浴室門。

蘭堂吃了個閉門羹,不以為然,除了臉看不到,其他地方不是已經看完了嗎?

蘭堂走向床,感覺哪裏不對勁,擡頭一看。

為他供暖的設備被人關閉了。

“滴!”

蘭堂拿起遙控器,站在通風口哆哆嗦嗦,果斷開啓,在日本的夏天怎麽能沒有暖氣!

阿蒂爾·蘭波一躍而進浴缸,撲騰出了大量水花,浴室的霧氣彌漫,水流包裹住了全身,溫度燙得他慘叫一聲,以為蘭堂是想把他脫一層皮。

“蘭堂——!!!”

十分鐘後,匆匆洗了個澡的阿蒂爾·蘭波盤坐在床上,強行關了功能設備,瞪着蘭堂。

蘭堂瞅了瞅對方白裏透紅(?)的皮膚。

蘭堂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平時泡澡就是用這種溫度,水溫會慢慢下降,而且日本的天然溫泉也有這樣的溫度,說明人體可以接受。”

阿蒂爾·蘭波聽他狡辯,臉色一冷,當即丢下遙控器,要離開蘭堂的卧室。

蘭堂抛開淡定,急忙從身後抱住了阿蒂爾·蘭波。

“別走!”

“你不歡迎我,我為什麽不走。”

“我沒有……如果是水溫,我下次會調低一些!”

“我不喜歡夏天供暖,喜歡冷氣。”

“啊這……”

這日子如何生存下去?!

蘭堂的臉色變得蒼白,寫滿了絕望,鼻尖上的汗水證明他的內心進行了何其的天人交戰。他的雙臂收緊,把阿蒂爾·蘭波幾乎要嵌入自己的懷裏,越是如此,他越是貪戀對方的氣息。

蘭堂艱難道:“我——可——以——改。”

阿蒂爾·蘭波倏然回過身,仿佛立刻把剛才的事情忘記,雨過天晴,宛如驕陽的笑容就此綻放:“這是你對我的承諾,我記住了。”

蘭堂目不轉睛地看他,屏住呼吸:“嗯。”

“我可以寬限你三天。”阿蒂爾·蘭波托起蘭堂的臉頰,“你要為我改變,不再怕冷,我不會等你太久,你做不到就趁早放手。”柔柔的舉動,就像是孩童托起了掌心中的蝴蝶,但是他的手指是帶着粗粝的老繭,看似養尊處優,實則歷經過風霜。

成熟與純真矛盾地在他身上體現了出來,讓蘭堂分不清他是魔鬼還是天使,或者二者皆有。

蘭堂缱绻地說道:“七天可以嗎?”

阿蒂爾·蘭波的手就唰的一下收回來了,藍眸迸發寒光,又變成了冷漠的姿态。

蘭堂淺笑:“好,三天就三天。”

他怕冷。

但是,他找到了溫暖自己的陽光——那就是這個人的笑容,他想要對方為自己而笑。

阿蒂爾·蘭波被蘭堂拉回了床上,在阿蒂爾·蘭波愛理不理的表現之下,蘭堂想到對方在白天外出不歸,有意賠禮道歉,把消費用的副卡送給對方,但是他轉念一想,這樣會不會用金錢侮辱人?

于是,蘭堂的一念之差,令阿蒂爾·蘭波眼巴巴已久的副卡飛走了。

阿蒂爾·蘭波:請盡量用金錢侮辱我!

蘭堂不知道阿蒂爾·蘭波的真性情,頭靠到阿蒂爾·蘭波的肩膀上,說着親密的悄悄話。

“蘭波,你的西裝呢?”

“髒了。”

“我給訂做了一套新的西裝,你會喜歡嗎?”

“不要白色的就可以。”

“為什麽?我第一感覺就是白色最适合你。”

“……”

又來了,這種即将恢複記憶的潛意識。

阿蒂爾·蘭波難得郁悶起來,他很想讓蘭堂看到現在的自己,利用現在的印象,覆蓋住過去的印象,讓對方不要糾結他和同位體的差別。

阿蒂爾·蘭波推開蘭堂,說道:“那憑借你的印象,你覺得我喜歡什麽?”

蘭堂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人……在過去……喜歡……什麽……】

通常有特定的線索,蘭堂可以模糊的記起來一些東西,唯獨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

阿蒂爾·蘭波惡劣地說道:“想不起來吧。”

阿蒂爾·蘭波有閱讀過原著,這一對搭檔之間的代溝堪稱東非大裂谷,距離互相了解,有生與死那麽遙遠。阿蒂爾·蘭波說道:“一切都是你的個人喜好,你對我并不了解,連潛意識也記不起來。”

蘭堂慚愧:“大概是我記憶不全。”

阿蒂爾·蘭波繼續演繹着“自己”,不假思索道:“我告訴你吧,我喜歡詩歌!我喜歡旅行!我喜歡看到一切新鮮有趣的事物發生!我想要實現全部的夢想,永不停歇地追逐未來!”

阿蒂爾·蘭波的瞳孔有着一簇簇烈焰,那是地獄的鬼火,是天上墜落的流星,一邊燃燒,一邊毀滅,可以把想要靠近他的蘭堂一起摧毀。

這一霎那,他與不肯放棄自由的保羅·魏爾倫有着驚人的相似。

“我厭煩舊的事物,我要新的未來。”

……

我且問你。

蘭堂,你是舊的過去,還是新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題外話】

蘭堂和魏爾倫之間有很多矛盾,但是蘭堂和蘭波之間也存在矛盾。

魏爾倫不相信搭檔會為他改變。

蘭波看了原著,願意相信蘭堂對“自己”的真心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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