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敢動本尊罩的人

第37章 敢動本尊罩的人

晴好蔥茏的雨積澤,??現在徹底成了天地皆白的雪積澤。

天空先是微微下起小雪，零星的雪花在暗淡的黃昏殘晖裏，反射出星屑般的亮光。

而一轉眼,??就在夏彌旬與商籁被轉移至白繭森林的瞬間，氣溫飛速下降,??前一秒繁華熱鬧的街道，下一刻就化作結滿冰霜的凍土。

“好厲害的結界。”饒是祭出一堆法器,??蘇羽璃還是被凍得嘴唇發顫,??“雖然基于現實世界，卻又将人間徹底隔離，保證其完全不受影響。”

“他好歹也是神明。”郎贏苦笑，“這麽一來，正好能向神界解釋他是為消滅侵入人間的異界住民才出手的,??神界非但不會幹涉,??恐怕還會幫他一起對付我們。”

瞬息之間,??無數的冰雪又以席卷一切的速度，轟然向前擴散。雪粒冰晶發瘋般地呼嘯漫掃，形成如龍卷風般的白茫風暴。在這股壓倒性的力量面前，聖歌鄉的精靈王也好，曾與鏖虐公同享盛名的白狼将軍也罷，簡直就像兩粒脆弱微茫的塵埃，根本不堪一擊。

“你就不該來人間的！”郎贏咬緊牙關極力增強防禦結界，鮮血順着嘴角不斷溢出。“司掌四季時令之神本就是神界上位的大神，而那家夥又是其中最強者,??真打起來絕不是我們能對付得了的。”

“可我既然發現了他潛入人間的蹤跡，又怎麽能對你們坐視不理。”蘇羽璃聲音轉為低沉，“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對公公懷恨在心,??你們如果被他找上，肯定必死無疑。所有事都是因我而起，你們若因此受到傷害，我萬死難辭其咎。”

“別說死不死的，這話被老大聽到，他一定會很生氣。”郞贏眉頭擰得很緊，又低低續道，“我也會難過。”

“真的嗎？我還以為從此沒人纏着你，你會松了口氣呢。”蘇羽璃慢悠悠地甜笑，雙手化出魔力的速度卻快到飛起，一團團光芒忽明忽暗自掌心升騰，溶散在包裹二人的小小結界之中，像極寒陰暗的世界中燃着一盞搖搖欲熄的燈。

“我從沒這麽想過。”郎贏一字一句道，“老大和你，都對我至關重要。”

“聽你這麽說，好像連等死都沒這麽可怕了。”蘇羽璃笑得更燦爛，雙眸閃爍着七彩琉璃般的柔光。“我還一直以為，這世上除了公公，你誰都不會在意。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的眼裏就只有公公。我若說自己沒有羨慕或嫉妒，是假的。可沒辦法，誰讓那是公公呢，公公那麽可愛，我也好喜歡他。我只能想方設法多在你面前出現，希望你能注意我，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也是相當荒唐無稽的事情。

擁有無數愛慕傾慕的精靈王，在面對真正喜歡的人的時候，也會變得那麽笨拙，攥緊一小簇希冀，熱切地渴望着對方的回應。

郎贏用力拭去嘴角的血跡，轉過頭直視蘇羽璃的眼睛。自從那場厄洛斯魔矢造成的陰差陽錯發生以來，一直都是蘇羽璃在主動進攻，他卻鮮少有這般毫不退避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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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跟你說，對我而言，老大是我的恩人、摯友，發誓要效忠之人，而你和老大不一樣。”

郎贏深吸一口氣，“究竟哪裏不一樣，現在，我想告訴你。”

“精～靈～王～！”

就在這時，從地平線的另一頭，驟然傳來抑揚頓挫的呼喚，那聲音刺透狂風暴雪的咆哮，如疾投而至的鋒銳匕首，“噗哧”，重重紮在兩人的心上。

刻在DNA裏的熟悉感，頓時排山倒海般地複蘇。

“精～靈～王～！”

“精～靈～王～！！”

“精～靈～王～！！！”

陰陽怪氣的款款遙呼由遠及近，伴随着聲音主人散發出的龐大神力，像奔騰磅礴的海潮一樣，從四面八方沖刷而來。

郎贏和蘇羽璃對視一眼，眸底翻江倒海的驚懼不言而喻。雖早已明知這是一場勝算渺茫的戰鬥，但不曾料到，那個神的實力竟突飛猛進至斯！

風雪迷蒙，愈吹愈烈。只見一抹身影慢慢漂浮過來，像幽靈般從粘稠絡纏的白霧裏顯影出了輪廓。

雪白的長袍，籠罩整張臉的兜帽，森然散發着極寒徹骨的氣息。

“小羽，我終于……”純白影子的話音有一瞬中斷，一晃，倏忽間就出現在蘇羽璃背後。彎下腰，他伸出那雙冰冷的手，輕輕握住對方單薄纖弱的肩膀——

“找到你了。”

蘇羽璃頭也不回，在純白影子還沒反應過來的剎那，一把扣緊他的手腕，五指簇起烈烈燃燒的火焰，以無可抵擋的烈火澆油般的擴散速度，沿着純白影子的一條胳膊，像是瘋狂生長的赤紅藤蔓，噼裏啪啦地纏攀上去。

“嘩啦啦——”

一眨眼的功夫，純白影子的整條手臂，就散作了空氣裏飛揚的漆黑灰燼。

“這是小羽特別為我準備的魔法嗎？”兜帽底下傳來無比欣喜的聲音，年輕男子的聲線，尖利刺耳，語調起伏怪異，透着種詭谲的空洞感。

“不然呢？”蘇羽璃擋在郞贏身前，似笑非笑地睨他，“對付你這種死變态，不準備點好東西怎麽行。”

“都這麽久沒見了，小羽為什麽還是對我這麽冷淡？”

話音未落，純白影子左肩斷口處就呼啦重新長出一條手臂，下一秒，半空中浮現數枚尖銳鋒利的冰晶尖錐樁，只聽“嗖嗖”破空之聲，都未見冰晶高速移動，空氣裏就爆開朵朵殷紅血花——

“郎贏！”蘇羽璃驚呼。

堅硬的冰面上，一灘血泊正從郎贏身下無聲漫開。他的四肢關節都被冰晶尖錐樁貫穿，将他如待炮制的标本般殘忍釘住。每根冰晶尖錐樁都被附上強大神力，順着血肉侵入肌理，像無數把細小的手術刀在他全身游走切割，劇烈的錐心之痛在每寸神經末梢爆.炸，饒是他忍耐力極強，此刻都忍不住劇烈顫抖起來。

“低貝戋的混血種。”純白影子喃喃低語，腳尖毫不留情地碾上郎贏血肉模糊的膝蓋，“你連和小羽站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

郎贏掙紮着想擡起頭，卻被純白影子重重踩在腳下。“有沒有資格……”他吐出一口血沫，“也不是你說了算。”

“是嗎。”純白影子定定地站着，看似在想什麽心事，卻又半舉左手，輕描淡寫地一一化解了蘇羽璃祭出的無數法寶魔器。稍側了目，他好整以暇地欣賞對方因狂怒而扭曲的面孔，他的小羽真是美，若非當年厄洛斯魔矢發動之際，那只肮髒醜陋的吸血鬼帶着這條卑下低微的雜.種狗突然闖進打斷了魔法，小羽早就成了他的專屬收藏品。

呼……

純白影子慢慢從胸腔擠出一口怨毒憎惡的寒氣。自己是誰？就算在神界，也是尊崇顯赫的上位大神，一般神明見了他，都只有畢恭畢敬的份。那只來路不明的異界賤.種吸血鬼又算什麽東西？多看自己一眼，都該把他的眼珠生生剜出來，懲治他亵.渎神明之罪，可他非但膽敢壞自己的好事，還羞辱自己，讓自己淪為神界笑柄！

不可饒恕……實在不可饒恕！

“告訴我，鏖虐公在哪裏？”純白影子淡淡地開了口，平靜的語調中淬滿抑制不住的瘋狂與興奮。

“鏖虐公一千年前就死了。”蘇羽璃一手抱着郎贏，催動魔力為他愈合傷口，一手掩在身後，慢慢攥緊早在掌心畫下的魔法陣，“沒人能從自毀魔法中生還，鏖虐公也不能。”

“通常來說确實是這樣。”純白影子嘻嘻而笑，“但是，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光我知道的切實有效的拯救之法就有一種，而且只有主神大人才能做到。”

蘇羽璃怒極反笑，“你說什麽瘋話，鏖虐公死了就是死了，難不成你認為極樂之庭裏那位會好心救他？”

“小羽，你着什麽急嘛，我不過是順口一說而已。主神大人是最公正嚴明不過的，怎麽可能徇私偏袒那只惡心的惡之造物，更何況那是要付出重大代價的。”

純白影子一步一靠近，突然鬼魅般地消失，又驟然出現在蘇羽璃身後，一把握住他的左腕，只聽“喀吧”一記骨肉爆裂之聲，那雪白纖秀的左手頓時整個被齊齊卸了下來，斷腕處鮮血噴湧，在寒冰地面澆出一片異香蒸騰的熱氣。

“小羽，你不乖哦，怎麽可以這麽不愛惜自己？”

精靈本就不喜紛擾争鬥，宛如生長在聖歌鄉這處世外桃源的美麗嬌花。蘇羽璃更是養尊處優慣了的，是用寶石、鮮花、最珍貴的香料與最純淨的魔力所奉養的王，平時恐怕連油皮都不曾蹭破一塊，更別提痛徹心扉的斷肢之痛了。

痛到了極處，蘇羽璃連呼吸都困難。純白影子細細欣賞着眼前這張慘白的面孔，痛成這樣了，那張面孔也不變形，該怎麽美，還怎麽美。

“你被鏖虐公帶壞了，有樣學樣。”他腳下狠狠碾着郎贏血流如注的傷口，指尖卻極其溫柔地拭去蘇羽璃的冷汗，“很遺憾，就算你自毀魔法發動成功，你也殺不了我。”

“因為我很厲害，遠比鏖虐公更厲害，就算有一千個、一萬個鏖虐公加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對手。”

“我可……去你的吧……”郎贏擠出不成調的嘶啞聲音，“你算什麽……跟老大相提并論……嗚咕！”腹部被重重踢踹，他吐出一大口混合着髒器碎片的濃稠鮮血。

“怎麽了嘛怎麽了嘛怎麽了嘛！”純白影子縱聲長笑，“你以前不是很威風的嘛？跟在鏖虐公身邊，忠心耿耿做他的狗！但你別忘了，自己是終究是低賤至極的混血種，是被同族送去讨好惡魔的棄子而已！沒有鏖虐公的魔力支撐，你就是個最不中用的廢物！好好給我感恩戴德吧，能在我手裏魂消魄散，是你這種卑賤低下的惡之造物千萬年都祈求不來的至高榮耀！”

蘇羽璃腦子裏轟鳴得嗡嗡響，掙了命似的扯着嗓子吼：“你不許動他！”

“那你倒是說啊，鏖虐公到底在哪裏？”純白影子的聲音陡然拔高，“為什麽他的魔力波動突然中斷？別再跟我說他死了，像他這種下劣的蟲豸怎麽可能輕易去死，就算爛成一灘肉泥，也要茍延殘喘從陰溝裏爬出來啊！”

蘇羽璃不聲不響，有血有火在體內鼓動着他，讓他憋着痛着，随時都要發生大爆.炸，炸得血肉橫飛，炸得一了百了。

一只沾滿鮮血的手摸索着探過來，顫抖着握住他的手。是郎贏。漸漸地，窩滿五髒六腑的痛與火終于偃旗息鼓，在風刀霜劍的苦寒世界裏，他竟神游天外，回想起那段在聖歌鄉的時光。

公公穿着被他哄騙後換上的精靈族少女的輕紗裙，在湖邊蹦蹦跳跳地摘累垂枝頭的靈果吃，兩束銀色發辮一晃一晃，在日光沐浴下閃爍着星星點點的碎光。他和郎贏就跟在公公後面散步，郞贏專心致志地望着公公的背影，過了很久才注意到自己的視線，便有些腼腆地微微一笑。

這樣的日子，如果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可沒過多久，公公就要前往千年城參加圓桌會議，再後來就是鬼殒之役，公公被弧矢帶領的惡魔大軍萬箭穿心，在最後時刻啓動自毀魔法，而郞贏則帶着陷入長眠的公公離開異界去了人間。

這樣的日子，終究一去不複返。

只不過，在雨積澤的那幾天，他仿佛真的有了一種錯覺——

那段時光，終于回來了啊。

“還是不肯說嗎？小羽總是那麽固執，雖然很可愛，但是，不——行——哦！”

耳邊，又響起純白影子尖銳刻毒的聲音，把眼前浮蕩的溫暖畫面擊得粉碎。蘇羽璃艱難地掀開眼睫，映在顫抖瞳孔中的，是純白影子高高舉起的左手，一根冰晶尖錐樁騰在半空，寒光凜凜，蓄勢待發。

“看來，我只好先殺了鏖虐公的狗。他不是最講義氣的嗎？感應到護着自己在人間颠沛流離千年的屬下被殺，也總該不做露尾藏頭的老鼠，乖乖給我滾出來了吧？”

話音甫落，冰晶尖錐樁就發出高速振動的嗡嗡蜂鳴，無數冰雪風暴自四面八方而來，化成高純度的極寒神力，纏繞回旋于錐尖之上。整根冰晶尖錐樁便如一團熊熊燃燒的青藍火焰，神力場不斷膨脹，饒是蘇羽璃乃擁有半神血統的精靈王，都因神力輻散而痛苦難當，如若刺進郞贏的心髒，等待他的将不僅是肉.體的徹底毀滅，就連魂魄也會就此蒸發，天上地下再無蹤跡。

“去死吧。”

冰晶尖錐樁呼嘯暴起。

幾粒發亮的鱗粉落下。

一羽銀色鳳尾蝶翩遷而至，穿過凜冽肆虐的暴風雪，落在冰晶尖錐樁的頂端。似要采食花蜜一般，它輕柔地忽閃了下翅膀，那妖冶如紅寶石的蝶紋也跟着一爍——

下個瞬間，凄厲的慘叫響徹天地。

郞贏和蘇羽璃勉力撐開眼睛，不由齊齊呆愣住了。

純白影子的胸口，正深深扌臿着那枚本該刺向他們的冰晶尖錐樁，剎那間便爆.炸出一朵巨大璀璨的冰結之花。密密麻麻的冰柱仿佛開得正烈的花簇，穿破皮肉骨骼擁擠而出，五彩斑斓的髒器血淋淋地挂在上面，冒着熱騰騰的白汽，一眨眼就凍成了冰。

“敢動本尊罩的人。”

向着天地盡頭無限漫延的雪白裏，一團漆黑濃霧幽幽擴散，仿佛暗夜夢魇降臨。

“死一回還不夠麽，嚴冬神。”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我爆肝更兩章！！！這章後面還有一章記得要看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