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夜闌現山海(2)

南方謝将軍的第三子,也是最小的一個兒子,謝骛清。

如今北洋派分裂,南方同樣亂了套,各自割據一方。那些昔日宣誓過的将軍們,大多忘了救國強族的初心,只記得坐擁一城一池的無上虛榮。

然,人分善惡,将有忠奸。有為一己之私欲、割據一方的司令,自然也有大義在心,力求盡早結束各地亂戰,複興華夏的将軍。謝将軍便是後者,亦是後者裏的中流砥柱。

對這類人,她打從心裏敬佩。

父輩的聲名僅是其一。

其二,源于他一門忠烈,叔叔和兩個哥哥都是為護國戰死的。家門顯赫,卻身先士卒,落得戰死沙場的結局,這事傳出來,有唏噓的,暗諷的,自然也有心懷崇敬,談及必頌的。

其三,來自于他自己。兩個哥哥戰死後,家裏僅剩他一個兒子,本不忍讓他再上戰場,可惜看不住。他少年時被保送到保定讀軍官學校,武昌起義那年,于學校消失,懷揣救國之心,隐姓埋名從軍出征。他本就是學校裏頂尖的軍事奇才,用兵詭異,屢立奇功,于多地大敗清軍。最終,迎來了辛亥革命的勝利。

其後,他重回軍校,才被人知曉消失數月間的事。

畢業後,學校強留了他兩個月。直到一封急傳家書送至保定,說謝将軍在雲貴被困于三面強兵,他當即南下,再揚名已是戰報裏那個連戰連捷、統帥一方的少将軍。衆人斷言他經此一役,威望和戰功兼得,不日就将子承父業,接掌謝老将軍的全部軍隊。

于這盛名下,他卻再度消失了。

直到……今天。

對她來說,直到今天,剛剛,她才知道了他失蹤後的第一個消息。他消失那年,她剛八歲。算起來,這位謝姓公子消失整整九年了。

若不是白謹行親口說,她無論如何都聯想不到他身上去。

“他……”

“想問他去了哪兒?從他入京這幾日,太多人問這個。”白謹行笑。

莫非真像傳聞裏說的,謝将軍的宿敵出手,派人刺殺得手了?只是在傳聞裏,他早已離世,此刻竟安然坐于西次間。

她見白謹行不方便多談,笑說:“既是他,就不該簡單招呼,”她對門外叫,“扣青。”

很快,扣青于簾後探頭:“欸?”

“問他喜歡喝什麽,吃什麽,今日要好好招待一番。”

“他、他要了可可牛奶,”扣青舉起懷裏抱着的可可罐子,“我正、正要泡。”

不正是方才她推薦的,抵抗寒冷的絕佳飲品。

“那……快去。”何未怕客人等得太久,讓扣青先去泡,餘下的稍後再議。

在白謹行的示意下,兩人先後坐到椅子上。

茶來了,均姜也留了個對新姑爺極為滿意的笑容,抱着茶盤走了。走前,有意将推拉門關上,為兩人留了封閉空間——培養感情。

白謹行是個極有效率的人,主動說明來意,約莫是他和何未一樣,也是在今年,剛得知有個幼年婚約:“我自軍校畢業,始終在戰場上,說是打了幾年勝仗,卻自覺毫無建樹……”白謹行停住,似在思考如何講下去。

他凝視着她,慢慢地說:“我們這些帶兵的,在自己的領土上拼死拼活,究竟為了什麽,我找不到一個再去拼命的道理。不知這話,你是否能聽明白?”

她微颔首,輕聲答:“四方割據,民不聊生。華夏苦戰事久已。”

白謹行未料到,一個久居京城、長在錦繡堆裏的女孩子,竟也留意到了京外的亂世。

他又道:“所以我早在年中,就決定遠赴德國,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尋求救國之路,”他強調,“知曉婚約前,便有了這個打算。”

何未也未料到,一個以命拼出名聲的青年将軍,竟肯放下槍,脫下軍裝,告別自己打下的城池和功勳。

自巴黎和會後,五四運動帶來了一場留學熱潮。

大家都被挫敗了,本以為清朝結束,就不再受列國欺辱,結果事與願違。有志者,都迫切想尋求強國的路,她的許多同學都出去了,也曾聽人議論過,許多的年輕軍人脫下軍裝,輾轉海外……沒想到,面前人将是其中一員。

“但父親的決定,我不願輕易違背,所以問了父親的意思後,先入京相見,”白謹行慎重看何未,柔聲問,“何二小姐,不知你是否願意,随我遠赴德國?”

何未被問住。

其實……去德國不難,尤其對她來說更容易。何家船運做得大,早已遍布四海。

況且留學終有歸期,不會太久。

可她不曉得是被什麽拽住了似的,點不下頭,開不了口,将一杯茶喝到底了,還沒主意。

白謹行微笑看她,并不着急,反而帶着歉意說:“剛見面就問出這種問題,太荒唐是不是?”他說,“來前,我還怕你直接起身走掉。眼下你坐着不動,早超出我的設想。”

何未猶豫再三,決定對他坦白:“将軍高志,我願成全。可要真心問我願不願意跟你遠走異邦……實話說,我答不出。見你前,我以為結婚是個簡單事,好像今日一見……并沒想象的簡單。但二叔的意願,我不想違背。”

她想了想,問他:“你準備何時動身?”

他答:“正月,父親叮囑我,務必在離京前,見何叔叔一面。”

何未輕點頭,不用等正月,二叔下個月就回來了。

時間如此短。她心神難定,沒了主意。

白謹行溫聲說:“我有個建議,你且聽聽?”

何未對他的人品有十足的信任,于是點頭,等他說。

“這是舊時的婚約,權當我們相識的緣分。這一個月,我留在此地,一個月為期,我們以朋友之禮相待,等何叔叔回來,你再做決定。”

如此,算給了她緩沖的時間。若投緣,便可攜手;若無緣,總算相處過,二叔和白家老爹都可應對。

何未再點頭,同意了。

兩人靜下來,各自喝茶。

“說說你路上來的情景吧,”何未打破安靜,主動說,“我還沒去過西北。”

提及西北,白謹行笑了。他講起西北形勢,還有路上的趣事,很快将沉默帶來的一絲絲尴尬化解掉了。推心置腹的聊過,兩人比先前更熟悉了,說話都輕松随意了不少。

何未想到西次間等着的貴人,将一個困惑說出來:“從昨夜到今天,你都讓謝公子見我,是不是有特別的原因?”

白謹行如此守禮的人,沒道理初見未婚妻,就帶着一個老同學,一次算偶遇,兩次必有特定的緣由了。

他沒否認:“這件事,需他來說。我去叫他。”

白謹行出書房,叫了謝骛清過來。

謝骛清喝完可可牛奶,在院子站過一會兒,此刻回來,往有火道取暖的書房一走,一步一個清晰的雪水印子。

何未以為他要坐回原位,眼看着他以目光丈量、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椅子,最終挑了離自己最遠的地方,落座。

下次來,為你在門外置把椅子算了。何未想。

他憑着敏銳的第六感,在何未目光投過來的一剎那,看向她。

何未想笑,移開視線。

謝骛清似乎沒明白她的笑意從何處來,靜了一靜。

不得不承認,一個真實名字,為他披上了戎馬歲月的浮光,人也顯得更挺拔了。

他的軍裝承襲護國軍的式樣,是筆挺的立領。估計他在進門前以兩手攏過短發,被雪打濕的黑色短發被攏得不再板正,比剛剛随意了不少,疲憊感也少了。說實在的,他當真沒有一絲一毫在戰場上歷練過的風霜感,眉目間的清秀,讓他的克己和冷淡都變得親切了不少。

因要談話,難免對視。

“剛剛知道你是誰,我要如何稱呼你?”何未輕聲問。

院子裏人多,因他身份特殊,她的聲音有意壓低了。

“可以跟着白謹行,叫我……”他想了想,直接道,“直呼名字就可以。”

她以為他用表字“山海”,是為了避開真實姓名,難道不是?不過也對,若不是謝骛清出現,昨夜在六國飯店,怎會有衆星捧月的場面。

“剛剛我們聊過,”白謹行看好友,笑道,“你現在可以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何未帶着好奇心,等他說。

謝骛清沉吟片刻,道:“百花深處和今日的拜訪,都為同一件事。謝某想問何二小姐買兩張船票,”他說,“這周出海的,你們何家客輪的船票。”

她以為是要事,未料卻是一件極容易辦的小事。

這周客輪的船票雖早賣空了,但她是主人家,總有辦法。

她默算着手裏留得幾張特等票,邊想着邊說:“這個好辦,今晚我讓人開出船票,送去六國飯店。可惜你問的太晚了,只剩單獨的兩個小房間,沒有套房。”

謝骛清緩緩點頭。

如果僅僅為了兩張船票,不用他親自登門,讓白謹行問一句即可。何未仍有不解,剛要再問,他先擡眸,低聲道:“送票前,我想先講清楚,我如今在京中的處境。”

何未見他目光嚴肅,輕點頭,說:“好,你講。”

“名義上我是入京的貴客,其實,是來做人質的。”謝骛清比她想象得更直白。

近年來,謝将軍作為南方的主力軍之一,數次發表救國言論,責問戰禍源頭,早就引得四方不滿。大家牢騷滿腹,卻對這位将軍無可奈何。謝家雖男丁凋零,兒子們不是戰死就是失蹤,四個女兒卻嫁得好,且足夠齊心,成了娘家背後的支柱。沒人願意先下手,得罪他們。

直到上個月,謝将軍小女兒攜幼子出游,忽然被“盛邀”入京。昔日被罵得狗血淋頭的督軍們,想憑借這一女一孫,牽制住謝老将軍和他的親家們。五家震怒,發電報,責令盡快放行,這邊則回電謙卑禮貌,極力安撫,更是視一女一孫如上賓,錦衣玉食地款待,萬般皆好,唯獨不讓離京。

如此僵局,在數日前被打破。

消失九載的謝骛清以“觀遜清皇帝大婚”為由,在六國飯店露了面,宴請數位父親的昔日“老友”,于觥籌交錯間,表示要在京城住上一段日子。言下之意,自己留下,放姐姐和外甥離京。

對那些老狐貍來說,謝家竟讓深藏多年的獨子來換人,算低頭認錯了。

酒宴上,大家相談甚歡,答應放人。

謝骛清想讓四姐帶外甥走陸路,走得越快越好,怕再生事端。臨行前,他改了主意,認為水路更妥當。走水路的話,毫無疑問,何家客輪最安全。這便是他昨夜去百花深處的原因。

何未擔心地問:“他們當真答應放行了?”

謝骛清微微點頭。

他們只想讓謝家閉嘴,不要胡亂摻和,沒道理把人逼到絕境。

“何止答應,”白謹行笑嘲他說,“還籌謀拉攏他,佳人貴胄輪番來,夜夜笙歌,只想他醉在胭脂堆、榮華洞裏。”

他住得地方是出了名的桃花源、逍遙境。光想,便能想出這幾日的旖旎風光來。

謝骛清不禁一笑。

從昨夜到今日,他頭一回笑,笑裏有輕蔑的神态。

謝骛清終是撥開迷霧,講明了來意和處境。

他不再板正坐着,靠到椅背上,一只手臂不自覺地搭在扶手上,隐隐顯露出為将的架勢。其實他講述的過程裏,十分平靜,并沒有任何壓抑情緒,好像不大在意眼前的處境。

差能差到哪裏去,這個男人早在生死場上走過太多回了。

“既然他們答應了,你為何說得像要連累我一樣?”何未問。

“你們家根基在這裏,”他提醒這個太過年輕的女孩子,“和我有聯系,麻煩不會少。”

這是事實。不過——

“我願意幫謝家的人。”這是真心。

每日場面話說得多,唯獨今日這句,毫無修飾,帶着欽佩之意。

何未說了,反倒後悔。她怕過于直白,讓他誤會她想借此拉攏謝家,更不想瞧見他剛才的輕蔑神情。

謝骛清輕聲說:“多謝,”頓了一頓,跟上稱呼,“何二小姐。”

何未輕搖搖頭,對他友善地笑了笑。

人走前,雪已停。

她喜穿白色和奶白色的衣裳,昨晚是,今日仍是,不過今日在周身白裏,綁了條碧青色寬綢緞當腰帶,額外醒目。發梢過肩頭一點,額前有劉海,在家的她,十足十少女模樣。

何未立在抱廈的屋檐下,目送他們。

謝骛清和白謹行并肩而出,副官們早等在院門處。其中一個年輕副官遞了信給謝骛清,他撕開封口,抽出紙,粗略看了兩眼,确認不是急事後,遞還回去。他一來一去收遞信,餘光自然看到她還留在原地,遠遠朝這邊點了下頭,再次告辭的意思。

她抿着嘴唇,輕點頭。

看他手裏的信紙,她後知後覺猜想:他的俄公使一面,原來是因為想求船票,怕開罪了客輪主人,不好談。

如此一想,謝骛清的所有行為都有了合理解釋。

再合理不過。她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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