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死宴(6)

最終被推出房間。

對手比想象中的更難對付,姜意眠眼前擺着兩個選擇:

1. 重複死亡,盲推兇手;

墜樓死亡的嫌疑人除了紀淵,只有傅斯行。

通過重演死亡的方式,運氣好一輪,運氣不好,兩輪下來也能猜中兇手,完成任務不在話下。

這是最快、最簡單的過關方式。

2.收集全局隐藏信息,弄明白所有嫌疑人的動機與手法。

這樣才算得上玩游戲,而不是被游戲玩。

但問題在于:無限循環并非真的沒有限制。

前兩輪墜樓而亡的、毒發身亡的劇烈疼痛,并沒有随着時間流逝有所緩解,反而因為循環次數的增加而不斷加重。以姜小姐的身體情況來看,至多再承受兩次死亡,便是極限。

怎麽辦?

姜意眠稍有遲疑,身體忽然騰空而起。

她一驚,下意識抱住對方的脖子。

随後望着傅斯行近在咫尺的臉,疑惑:“你在抱我之前,是不是沒得到我的同意?”

傅斯行從善如流:“請問斯行能抱您下樓嗎?”

左右沒有別的辦法,姜意眠平靜嗯了一聲。

“謝謝小姐。”傅斯行将眼尾眯起,聲音拖得柔軟綿長,“能抱您下樓,真是我的榮幸。”

語氣溫柔過了頭,便有些違和。

一陣夜風穿堂過,吹得水晶燈叮當作響。姜意眠側過臉,能夠很清晰地看見青年鋒利的下颌線,淡色的唇,還有那對眉眼,潔淨得近乎一首纖塵不染的詩。

明明還是傅管家,究竟怪在哪裏呢?

她看不出頭緒,收回手臂。

抱脖子太過親密,改用手虛搭着。

由于對方的肩骨依舊漂亮又好摸,姜意眠習慣性戳了兩下,然後,不幸被抓包當場。

“小姐在做什麽?”

“你的肩膀。”她實話實說:“還挺硬。”

“是麽?”他笑了笑,捏着她的指尖道:“要是還有更硬的,小姐也要摸?”

“……?”

姜意眠無比冷靜地意識到,以前的自己肯定沒經歷過這種大場面。

以至于現在,她好像知道他在說什麽,又好像不知道。

似懂非懂的,大腦沒反應過來,人已經面無表情定在原地。五根手指頭被握得很牢,她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被挪到……傅斯行的喉結上。

單薄、冷白色的一層皮膚下,那是最為鮮明、漂亮的突起處。

“怎麽樣?”

短短三個字,喉嚨在指下輕微發顫。

這感覺實在是——

冷意沿着脊背瘋狂上湧,她飛快蜷縮起指尖。

嫌疑人果然奇奇怪怪了。

姜意眠想:在游戲裏胡亂告白,果然會遭到報應。

又想:喉嚨确實硬。

不僅硬,會動,用力摁下去還能死人。

真好。

以上想法許是太過淺顯,傅斯行面上笑容紋絲不動,眼神則是驟然冷淡下來,變得意味不明。

态度轉變如此之快,難不成……在試探?

或許之前那番挖心掏肺的真情告白沒能騙過他?

顧及這個可能,姜意眠艱難、又小心地碰了碰傅斯行的喉嚨,借此将嫌棄的情緒,掩飾成懷春少女不可避免的害羞而已。

再次被迫圍觀的紀小婷:“!!”

“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狗男女真惡心!”

滿肚子火氣的紀小姐,硬生生擠開兩人往前走。

底下仆人眼疾手快,剎那間燈滅,樂止。

她如願登場,濃妝豔抹,步伐張揚。

第二次摔了個狗吃屎。

要是姜意眠沒看錯的話——

“傅斯行,你是不是——” 絆了她一下?

“抱歉,小姐。”

傅斯行低下頭,眉目間有種高高在上、睥睨衆生的疏淡。偏他又是笑着的,輕描淡寫道:“是我失誤了,您會為我保守秘密嗎?”

“……”

失誤二字說得輕巧。

以紀小婷所處的高度跌下去,輕則頭破血流,重或容顏受損。看她這會兒叫聲凄厲,雙手捂臉崩潰大哭的模樣,多半受傷不輕。

眼睫扇合,姜意眠吐出冷淡地兩個字:“當然。”

“一邊是我讨厭的繼姐,一邊是我喜歡的男人。”她瞥了他一眼,“就算剛被他拒絕,這時候該向着誰,不還是件再明顯不過的事嗎?”

他笑而不語。

仿佛野獸偏了偏頭,輕松又躲開一顆子彈。

下了樓,兩人被賓客團團圍住。

不同之處是這回姜意眠沒被放在輪椅上,沒有受到紀淵的威脅。混亂只持續短暫兩分鐘,在傅斯行不緊不慢的言語之中平息下來。

他放下她,附身問:“小姐,您怎麽想?”

姜意眠躲開了躲,照舊選擇路任賈三人組。

意料之外地,傅斯行并未松開輪椅,反是附得更低些,柔軟的嘴唇幾乎貼上耳垂,“沒記錯的話,她們都是紀小姐的至交好友,您确定要同她們相處?”

他幹擾她的決定,這是前兩輪不曾發生的情況。

姜意眠故作冷臉:“我确定。”

還說:“既然不願意帶我走,就別碰我。”

傅斯行卻不以為然地,以指尖勾起一縷軟發攏到耳後,淡淡說聲:“別任性。”

擡頭便朝一個長發披肩、打扮素麗的小姐說道:“吳小姐,好久不見,我們家小姐想同您聊聊。”

姜意眠: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幸上海灘難纏姐妹團名不虛傳,即便錯失先機,照樣兒偷偷摸摸湊上前來,輕輕往地上一坐——

“哎呦!!”

賈小姐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姜小姐,你、你未免太過分了!”

任小姐身負指責大任,陸小姐再次舉起手掌。

傅斯行及時阻攔,霍不應悠悠登場。

骰子,游戲。

賠罪,退場。

霍不應朝這邊走來。

劇情行雲流水發展到霍不應有意搶輪椅,而傅斯行紋絲不讓的地兒,氣氛登時跌下冰點。

“小姐。”傅斯行低語:“別忘了您說過的話。”

霍不應學着說:“姜意眠,別忘了年底那事。你不總說我狼心狗肺麽,今天我倒想告訴你,到底是哪條狗在背後做手腳,還玩得一手好栽贓。”

他意有所指,矛頭直沖傅某行。

傅某行面色淡然:“小姐,有關前段日子姜先生生意上的事,我也查出了些眉目。陳先生與章先生親口承認,有人以全家性命為條件,逼迫他們不再用姜家的鋼材。”

不消說,這種事只有霍某應幹得出來。

姜意眠心裏門兒清,面上煞有介事:“那人是誰?”

“他就是——”

“你還真信?”

霍不應笑了一聲,視線涼涼掃過傅斯行,:“我前兩天聽了個故事,挺好玩的。

說的是百年世家一朝落敗,全家死的死、廢的廢,不明不白就只剩下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花大價錢懸賞幕後真兇。

為了這筆錢,人人都來打探這家人過去的事,積怨往小裏找,差點沒把他八歲那年給石子裹面粉上顏色,冒充果子把隔壁家老王牙齒磕掉半顆門牙的積怨翻出來。最後他們告訴那小公子哥,暗算他們家的就是明面上的對家。小公子哥信了,氣沖沖去找人家算賬,卻忘了自家後院裏還有條咬人不叫的野狗。你說好笑不好笑?”

姜意眠沒笑。

傅斯行笑了。

“好巧,我也聽過這個故事。” 他吐字清晰,眉眼柔和:“沒記錯的話,好像是說共有兩個真兇,雙方裏應外合、各有所圖。倘若霍司令非要把一方稱作狗,那餘下的,不知應該比作貓,還是陰暗角落裏發臭的鼠更為恰當呢?”

“我說的是狗,又不是你。”

霍不應拖腔拖調,眼皮一撩,“你急什麽?”

傅斯行笑得和氣:“霍司令說笑了,我說的,也不過是耗子而已。”

兩人暗中較量,相互揭底,信息量蹭蹭蹭往外蹦。

已知倆畜生狼狽為奸,各自為姜家覆滅出了一份力。

姜意眠不打算同任何一方單獨相處,幹脆選個折中的法子,“霍不應,你還有什麽事就在這說。”

“也行。”

霍不應懶洋洋地:“不過好歹是件大事,你得讓不識趣的東西滾遠點再說。”

東西兩個字,讀重音。

傅斯行不為所動地站着,看來着實不願意放她們兩人獨處。

激将法放在眼前,秉着不激白不激的原則,姜意眠沉下臉:“傅斯行,我記得自己說過什麽,但你大抵忘了,你是怎樣答複我的?除非變了主意,不然我願意同誰說話就同誰說,你憑什麽幹涉?”

聽了這話,傅斯行勉為其難退後幾步。

霍不應離間計得逞,勾起唇,倒不在乎這對主仆打什麽啞謎,只管自個兒變戲法似的掏出一袋櫻桃:“花大功夫弄來新鮮貨,嘗嘗味兒?”

姜意眠拒絕:“我不舒服。”

說的實話。

上輪惡藥爛腸,火燒火燎的痛楚絕非玩笑。姜小姐身子骨差,本就生得白,這三五折騰下來,簡直白得透明,連膚下淡淡筋脈都叫人看得分明。

霍不應見狀臉色立變,沉着一張兇煞險惡的臉問七問八,臨了不忘來一句:“姜家這群廢物,狗都比他們會照顧人。”

“算了,不吃了,你收着玩。”

将櫻桃硬塞到姜意眠手裏,他再去摸百寶箱般的口袋,拎出一條紅的綠的挂滿寶石、且金光燦燦的鏈子,“這才是生日禮,我給你戴上。”

上輪是手鏈,這回變腳鏈,更有鍍金的鐐铐鎖絲雀那股子意味了。

姜意眠正要躲,冷不丁霍不應開口:“我翻了賬本,沒想到你家生意黃了的事兒裏頭,還有那野雞一份功勞。”

“紀小叒?”

霍不應相當看不上這位拖家帶口、風塵上位的姜太太,不屑記她的名,就拿野雞妄想變鳳凰的野雞代稱。

他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單手握住女孩纖弱的腳踝,邊說:“野雞永遠是野雞,成不了大事,擺不上牌面,知不知道為什麽?。”

因為沒有長遠的眼光,沒有過人的膽識。

姜意眠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紀小叒背後有人指使。

霍不應好像也明白她的明白,輕聲哼哼:“蛇鼠才同窩,誰是蛇誰是鼠,還不一定呢。”

“……”

被這番話拉走心神,姜意眠沒留意到,對方是何時松開她的腳,又在何時悄然襲向手腕。

要不是傅斯行攔得及時,恐怕親吻手指那種病态的戲碼又要上演。

不過,理所當然的,他們又雙叒叕吵起來了。

霍不應吵架那叫眼睛長在頭頂上,措辭尖銳,戾氣橫生,語不氣死人不休;

傅斯行恰恰相反。

他當是僞善做作的政治家,笑不達眼,怒不顯面。縱然皮肉之下滿肚子肮髒龌龊的算計,眉目之間永遠清風霁月,虔誠不惹塵埃。

俗話說得好,阻止不了就享受。

旁觀着兩人你來我往、難分勝負的鬥争,姜意眠好不容易提起點兒興致,霍不應卻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一副‘沒意思、不玩了’的散漫樣兒,悠悠地問:“熱鬧看得開心?是不是肚子都忘了疼了?”

再瞅瞅淡定自如的傅斯行,姜意眠回過味來:兩位嫌疑人都曉得自己人模狗樣不受歡迎,故意半真半假地演戲哄她玩呢。

看戲的興趣頓時全無。

“霍司令!”

霍不應的兵姍姍來遲,拉着他退場。

傅斯行聲稱要招呼客人,也轉身離去。

後面的劇情應該不會有大變動,那麽接下來,該毒藥上場了。

它現在在誰手裏?

姜意眠一面盯着傅斯行不住走動的身影,一面分心尋找其餘嫌疑人,路菲菲和紀小婷。萬分巧合趕上這樣的畫面——

“傅斯行!”

紀小婷拔高聲兒嚷嚷,不消片刻,傅斯行走到她的身邊。

路菲菲與紀小婷并排站着,面對姜意眠。傅斯行背對。

沒法看清他們的動作,更聽不到交談。唯有路菲菲朝這邊露出的猙獰笑容,與傅斯行轉回身、左手手心裏多出的兩顆藥丸,真真切切盡數地落在姜意眠的眼裏。

傅斯行将藥丸丢進右手酒杯之中。

同一位手捧托盤的下人擦肩而過之時,酒往外撒了兩滴,恰恰落在他的純白袖口邊,暈開深灰色的圓形。

“等等。”

他喊住下人,放下酒杯,又端起另一杯酒。動作順暢自然,怎麽看都不像臨時起意。

随即,偏頭。

他遙遙看過來,對上她的眼神,牽起一個溫雅無害的笑容。——仿佛早早知曉她在窺視。

姜意眠正大光明看着傅斯行走近,半晌沒聽他提及藥酒。

神秘的液體在玻璃杯中輕輕搖晃,她選擇主動開口:“這是給我的?”

傅斯行答:“不是。”

怎麽會?

姜意眠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我看見紀小婷給了你兩粒藥,還以為是我今天的份。”

對方否認,還微笑着說她今天不必服藥。

饒是姜意眠,也不禁迷惑了。

怎麽回事?劇情變化了?亦或是傅斯行有所變化?

她盯酒杯的時間長了些,傅斯行似有所感,不含笑意的視線在兩者之間轉悠幾個來回,聲音變得極淡極緩:“小姐很想喝酒?”

姜意眠摸不透他的心思,默不作聲的凝望着他,用力地望,始終無法剖開他的僞裝。

哪怕一分一毫。

“你覺得我該喝嗎?”

他望了回來,雙眼如一片不透光的深霧:“小姐還小,我認為,不該。”

咔,咔。

秒針以肉眼難以計數的距離挪動。

經過一陣短暫又無比漫長的思索,姜意眠拂手:“那就算了,不喝了。”

傅斯行笑了笑。

薄薄的唇角輕巧一彎,原來不止是溫和的、清雅的。

原來他還有一種笑,從未有人見過的笑,會是如此微妙、陰郁,混淆了溫柔和殘忍的界限,猶如一株深淵邊盛開的妖冶的花。

“真聽話。”

“聽話的小孩會有獎勵。”

停了兩秒,他說:“小姐也會有。”

作者有話要說:  兩只狗狗在吵架,吵得好,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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