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六年級畢業典禮的時候,趙聞禮特意來學校參加了。
他跟我們同校的很多學生家長都認識,進了校園後,跟人打招呼就沒停過。
我跟在他身後,被迫禮貌地喊了很多聲“叔叔阿姨”。
一路喊道了學校禮堂門口,我問趙聞禮:“你怎麽認識我們學校這麽多人啊?”
趙聞禮低頭看了我一眼,回答我說:“如果你也在一個地方,生活了将近三十年,你也會認識很多人。”
我說:“可已經在這個學校生活十二年了,也沒有很多同學來跟我打招呼呀。”
“趙醫生。”我話音才落,就又有家長走了過來。
趙聞禮本來想要回我的話,有人來後,趙聞禮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随後微笑着跟過來的家長打起了招呼。
我在趙聞禮身後聽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聊,開始觀察起周圍的人群來。
左邊那個人好像曾經在音樂教室裏唱過歌,但是不太好聽。
再旁邊一點的那個人也有些眼熟,體育課的時候來我們班借過一次東西。
我看着看着,突然發現原來我在學校也認識很多人啊。
如果我跟他們每個人都說過話的話,那麽是不是也會跟趙聞禮一樣,經常會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正盯着人群看,突然發現高橋飛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
我立刻收起了我到處巡視地目光,緊緊地盯住高橋飛。
雖然高橋飛在四年級之後不愛找我麻煩,也變得有些沉默寡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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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仍舊十分警惕地盯着他。
他不會是想要趁着畢業,想要報我撞斷他牙齒的仇吧?
可是生理課的老師說過,那可能本來就是他要換掉的牙齒。
我想高橋飛如果要在趙聞禮面前跟我打架,趙聞禮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高橋飛雖然長得比我高很多,但是他還是沒有趙聞禮高大,肯定沒辦法打過我跟趙聞禮兩個人。
我正時刻盯着他呢,結果看到他走到我對面,對着正在跟趙聞禮說話的大人喊了句:“爸媽——”
我呆愣了許久,沒想到跟趙聞禮聊天的人竟然是高橋飛的爸媽。
我對此有種說不上的感覺,為什麽高橋飛的爸媽是趙聞禮的朋友啊?我覺得有些失落,甚至想讓趙聞禮不要再跟高橋飛的爸媽做朋友。
就像我不會想要跟高橋飛做朋友一樣。
如果高橋飛的爸媽也跟高橋飛一樣讨厭呢,他們也像高橋飛欺負我一樣欺負趙聞禮呢?
我的郁郁寡歡被趙聞禮發現,在高橋飛父母離開後他詢問我:“剛剛那個男生是你同班同學嗎?”
我點了點頭,再傷心地看向趙聞禮,非常不甘心地問他:“趙聞禮,他們是我同學的爸媽嗎?”
趙聞禮臉上表情似乎有些無奈,他笑了聲:“我想他們确實是的。”
我關心趙聞禮:“那他們怎麽樣啊?”
趙聞禮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反問我道:“什麽怎麽樣?”
我斟酌用詞:“就是好不好啊,會不會很兇啊……”我說,“之類的。”
趙聞禮沒有立刻回答我,他盯着我看了片刻,最後若有所思地回答我道:“他們并不兇,是兩個脾氣非常好的人。”
我懷疑地看向趙聞禮,甚至覺得他是為了不讓我擔心而欺騙我。
趙聞禮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問我:“你是跟他們的兒子,在班裏鬧過矛盾嗎?”
我一切盡在不言中地看了趙聞禮一眼,并沒有說話。
因為畢業典禮馬上要舉行,趙聞禮沒有細問我究竟是怎麽跟同學鬧矛盾的。
他坐在家長席,而我坐在自己班級的席位上。
校長在上面說話的時候,姜依依湊到我耳邊嘟囔:“好無聊啊小白白。”
我問姜依依:“那怎麽辦?”
姜依依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筆記本,随後又給了我一只筆。
她湊在我耳邊小聲說:“我們來下五子棋吧?”
我接過筆,先往講臺上看了一眼,頭發花白的校長仍舊在慷慨激昂地演講着。
我又轉頭往家長席的趙聞禮方向看了一眼,趙聞禮端坐在作為上,正專注地聽着演講。
趙聞禮這副模樣,讓想要跟姜依依玩游戲我的有些羞愧。
我轉頭看了姜依依一眼,嚴肅地告訴她:“我要聽校長說話呢,沒禮貌。”
姜依依轉頭看我,一副見了鬼的吃驚模樣。
在我剛正不阿的神情中,她哼了一聲:“不玩就不玩,我左右手互博。”
我喔了一聲。
我正襟危坐了一分鐘後,還是決定算了,我根本不知道校長說些什麽。聽起來好像跟我沒有什麽關系。
我擡起胳膊撞了撞姜依依:“陪你玩一會兒好嘛?”
姜依依擡起眼睛看我,在我真誠的雙眼下,還是把筆遞遞給了我。
我跟姜依依埋頭下五子棋,下得刀光劍影飛沙走石。正戰鬥在激烈處,突然聽見講臺音響裏傳來一個非常耳熟的聲音。
這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來,聽起來怪怪的。
我擡起眼睛瞥了下,就聽見姜依依在我耳邊說:“唉小白白,是你那發小啊,他是畢業生代表。”
“憑什麽啊……”姜依依小聲嘟囔起來。
我喔了一聲,在紙張上點下自己非常優秀的一步棋,再告訴姜依依:“我贏了!”
姜依依聞言低頭看紙,她拿起筆:“我下在這裏!”
我立刻跟她比劃起來:“那我下這裏也贏了!”
姜依依呿我。
梁臨在講臺上講話:“很榮幸能夠作為畢業生代表在這裏發言……”
我放下手中的筆,擡頭望過去。
梁臨穿着我們學校的校服,筆挺地站在演講臺後面,他臉上表情沉靜,好像這種演講都已經做過好幾百次了。
而且他聲音也變了,不像小時候一樣細細的。
我側過頭去問姜依依:“梁臨是不是也發育了啊?”
姜依依點頭:“老師不是說了嗎,男生長高、聲音變粗都是發育的特征。”
我沒忍住鼓臉:“那我怎麽還不發育?”
姜依依轉頭看我,她的眼睛上下巡視了好幾圈:“老師說過了呀,十四五歲發育都是正常的,你還沒到呢。”
我“啊”地小聲在姜依依耳邊叫了聲,在姜依依疑惑的眼神中問她:“我聲音變粗了嗎?”
我指了指仍舊在演講臺上得體演講的梁臨:“跟梁臨一樣嗎?”
姜依依眨了兩下眼睛,搖頭。
我沮喪地哦了一聲。
姜依依拍了拍我,安慰我說:“沒事,你就算不長高、不變聲、不發育,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姜依依這個說法并沒有安慰到我:“我可不想。”
梁臨在演講臺上,口齒清晰毫不怯場地講了十幾分鐘。
他演講完畢後道謝準備下場,我坐在位置上“啪啪”給他鼓了好一會兒的掌。姜依依剛開始還不想鼓掌,我要求她必須鼓掌,她才不情不願地鼓起掌來。
畢業典禮結束之後,我想找到梁臨,誇一下他剛剛在臺上表現的不錯。
在會場內找了好半天也沒找到他。
我就問趙聞禮:“梁臨的爸爸、媽媽來看他了嗎?”
趙聞禮回答我說:“我想可能沒有,他爸爸媽媽比較忙。”
我不理解:“可是你也很忙啊,你就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了。”我補充道,“而且我還沒上臺演講呢。”
趙聞禮努力跟我解釋道:“你見過他爸爸媽媽平時出門,身邊都跟着很多人對不對?那麽他們今天來學校了,學校的人就會非常多。他們也想要你們畢業好好完成你們的畢業典禮,所以不能過來肯定也非常惋惜。”
我哦了一聲,還是沒有特別理解。
但是我理解了梁臨現在肯定特別可憐,他之前還經常為他爸媽不理他而哭鼻子呢。
我決定要找到他并且給予他一點安慰。
雖然梁臨變得有些讨厭,但我還是心地善良的。
我跟趙聞禮說我去找一會兒梁臨,讓他在等我一會兒。
“去吧。”趙聞禮同意我。
我在學校人群中穿梭,碰見姜依依的暗戀對象還抓住他胳膊問:“看見梁臨了嗎?”
暗戀對象直搖頭。
我哦了一聲,撒開他的手,繼續在人群中穿梭。
穿梭了好一會兒,看見梁臨站在樹蔭下,他面前站着校長,身側站着梁召,三個人正在說着話。
我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想現在梁臨有人陪呀,他不在我面前哭鼻子了,剛剛在講臺上的時候也儀态得體非常從容啊。
梁臨都已經長大了唉,才不需要我的安慰呢!
我不想去跟從來沒有說過話的校長問好,便沒有去跟身邊有校長跟梁召的梁臨打招呼,只轉身回去找趙聞禮了。
回家的路上,我跟趙聞禮并排走着。
太陽曬得我臉上很熱,我覺得不太舒服,三步并兩步跳到了樹蔭下面。
因為已經畢業了,又因為趙聞禮跟高橋飛的爸媽是朋友,我跟趙聞禮講起了我小學的不開心經歷。
“趙聞禮,我在學校被同學罵了好幾個學期的娘炮,我覺得受到了侮辱。我還跟同學打過架。我想以後不要再跟他們同班,也不想再見到他們了。”
我覺得自己偉大極了,直到今天畢業,才把這種發生過的不快及對未來的訴求告訴趙聞禮。
趙聞禮走路還是慢慢的,聞言臉上帶上了輕微的詫異,他走到樹蔭下後,停住腳步低頭看了我片刻,随後不急不緩地詢問我:“娘炮是什麽意思?”
我仰頭看趙聞禮,跟他解釋道:“就是說我像小女生。”
沒想到趙聞禮卻笑了一下,他伸手拍了下我的腦袋:“那你覺得小女生可愛嗎?你喜歡她們嗎?”
我點頭:“可愛,我喜歡她們。她們會在開大會的時候幫我占座排隊、帶我玩游戲。姜依依還替我搶回過我的書包!”
趙聞禮笑道:“那說你像小女生,你為什麽覺得是在侮辱你呢?”
我對此還是有些茫然:“因為他們的表情跟語氣,都讓我覺得他們在說我壞話。”
趙聞禮說:“小女生那麽可愛,他們卻用這種方式來罵你,那這會是你的問題嗎?”
我還是有些遲疑:“可是我是男孩子啊,男孩子為什麽要像一個女生?”
趙聞禮摸了下我的腦袋:“沒有什麽像男孩、像女孩,你就是你呀。你喜歡自己怎麽樣你就是怎麽樣的,好不好?”
趙聞禮的話并沒有讓我恍然大悟,但我至少明白趙聞禮覺得他們是不對的,“娘炮”也不應當是一個罵人的詞語,不對的人說的話是不對的,我不該為此而憂心忡忡。
我在小學六年級畢業這一天,沒有聽見對我們畢業生有祝福的校長說了什麽,也沒關注畢業生代表梁臨代表我們說了些什麽話。
我就知道校長的話好多呀,梁臨好像不知道怎麽就長得非常快了。
還有就是趙聞禮向我表達的,我要快樂的做我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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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