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又是一日晴空萬裏。

自從上次葉雲歡意外發現那本手劄之後,顧知鶴已經難安了好幾日。那本手劄是他父親臨死前留下的遺物,也千叮萬囑過不許他焚毀。雖然現在他已經秘密将手劄轉移了位子,他還是無法徹底放心葉雲歡的嘴巴。

這件事,必須要有一個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顧知鶴正在房間裏來來回回地踱步,忽然有個家丁步履匆匆地走過來,手裏拿着什麽東西,看見他後才道:“将軍,門外頭來了個姑娘,說讓我們把這個交給你。”

他雙手奉上,是一個雕工精良的錦盒。

“姑娘?”顧知鶴心下奇怪,重複了一句後疑惑地接過錦盒。他端詳了一會,才慢慢打開玲珑小鎖,其間放着的,是一小枝桐花。

幼嫩的花瓣上還沾着露水,是新折下的花枝。

桐花半落時,複道正相思。

顧知鶴突然有些思緒恍恍,心中猶如一石擊起千層浪。

他想起久前陪同瞿長淵一起去往奉啓的宮宴上,絲竹歌舞,觥籌交錯。正是在那個宮宴,月珞憑借一支鳳凰于飛驚豔四座,也成功獲得了瞿長淵的青睐。那場舞的确好看,可讓他記到現在的卻不是月珞的舞姿。

他向來不喜歡這等宮宴,所以那一日一樣興致缺缺,把酒獨酌。當四座的目光皆被月珞吸引去時,他卻突然瞥到銮柱後有一個嬌俏安靜的身影。她小心翼翼地半探着身子,眼裏充滿了歆羨和驚嘆。她沒有觀看完整場,月珞舞到一半以後,那個小人像是松下一口氣,轉了身子悄悄跑了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與在場所有人的反應都不同,滿心都被這個小人給吸引了。

或許是因為,他們都像是躲在繁盛之外的人。

于是,顧知鶴放下酒杯,借口醉酒也出了大殿。他步履匆忙地跟着前頭一路跑得飛快的影子,只是他對奉啓宮殿不熟,百轉千回的長廊繞來繞去,沒過多久,他就迷了方向,也跟丢了那個影子。

正在他懊惱着想要原路返回時,他耳畔忽然傳來一陣空靈的歌聲,清澈繞梁,無法忽視。他像是着了魔一般,停下步子後向着歌聲的方向走了過去。

花園中的桐樹開了一樹繁盛的小花,朗朗月色下泛着清冷誘人的顏色。樹下的少女輕輕吟唱着,绮麗的紗裙迎風揚起,她身姿柔軟,手足間一舞一動和月珞跳着一樣的舞。這裏沒有絲竹管樂的熱鬧,這樣的情景下,在他眼裏,她的身姿不像是翺于九天的鳳凰,更像是一只翩飛的靈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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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銮殿中的波瀾壯闊,別有一番獨屬于自己的味道。

一舞畢,她收住身形,側臉在月光的掩映下稍顯朦胧。她頭也不回,聲音也如月色般清冷,“我的舞姿比起我姐姐,如何?”

原來這個姑娘是月珞的妹妹。

這突如其來的發問讓顧知鶴有些不知所措,等他四下看過沒有人,确保她是在問他時才答道:“我覺得,更甚。”

她捂着唇笑意吟吟,好似檐鈴回響,一聲聲蕩進了他心裏。

“你們朝中的男人,都像你一般,這麽會說話嗎?”

“我只是說出了我的想法——”話還未完,原本站在樹下的身影正提了腳步緩緩走過來,不多時,就已近在咫尺了。

顧知鶴突然緊張地有些連呼吸都忘了。

那人看着他的樣子又噗嗤一聲大笑起來,半是認真半是調侃地又問:“那你覺得,我和我姐姐比起來,誰更美?”

她的聲音落進他耳裏,輕輕淺淺,好似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她膚色瑩白,頰畔含花,一雙似水的眼眸裏更像是藏盡了世間的萬種風情,讓人舍不得移開目光。顧知鶴的胸口微微起伏着,默立良久後有些不自然的稍稍偏了偏頭,才道:“你。”

“這話能哄得我開心,可是我不信。”她嘴角上揚着笑了一陣,“如果我好看,那你為何不看我?”

“因為像公主這樣的綽約風姿,應當是存在畫師的筆墨裏,說書人的故事裏,所以我才不看。美人猶似畫中仙,多看一眼都像是奢侈。”

她不知為何收起了笑意,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拱手抱拳行了一禮,朗言回答:“顧知鶴。”

“顧知鶴?”她喃喃重複了一下,暗自在心裏回想着這個人,然後恍然大悟一般吟哦一聲,“慶和的骠騎大将軍顧知鶴?你這名字,倒一點也不像個武将。”

顧知鶴無聲笑笑,沒有多說什麽。

這名字是他父親鑽着腦袋想了三天才想到的。

他的父親是因為當年選擇站位時跟着瞿将軍,所以才獲得了大将軍的職務,朝堂上的人雖然不說,其實他自己心裏也都明了。那些人總是笑話他一介莽夫,并無什麽過人的才識。他不希望未來自己的孩兒也要受到這樣的嘲笑,所以從小悉心培養。書、畫、兵法、權謀,一樣不肯落下,這才造就了今天的顧知鶴。

到這裏,她突然慢慢轉了身形,繞到顧知鶴的眼前來。她的身形不算矮,稱的上是高挑,她故意站得近了,鞋尖抵着他的,半彎了腰下來,強制性的占滿了顧知鶴的視線。

“我再問你一句,既然你覺得我好看,那你會不會喜歡我?”

聽此,顧知鶴緊張地向後退了一步,充滿愕然地看着她。他愕然于她的大膽,但是心裏又好像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告訴他,會。

他咽了一口口水,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她若有所思,又往前走了一步,“你願不願意,帶着我走?”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眸裏亮晶晶的,比今晚的月光,還要明亮。

他在月光下怔忪了好久,不遠處卵石鋪就的羊腸小徑上熙熙攘攘走過來了幾個人,眼下張望着,嘴裏好像還在叫着誰的名字。她遙遙看見以後懊惱地皺起眉,像是嘆了口氣,提起裙邊就要焦急地跑開。顧知鶴看着她要倉皇逃走的背影,終是沒有忍住,在同她擦肩時擲地有聲地道:“我願意!”

月光下,那個身影頓了一頓,最後還是跑開,消失在叢叢花徑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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