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桃花東來(二)
當花無非被打扮的花枝招展出現在宋三娘面前時,她心裏便暗叫不好。
趙玉白名聲在外,相貌無雙,早有耳聞,富可敵國,天下皆知。這般條件,追求他的女子一如過江之鲫。不過,見識過趙玉白的人,都知道,他只會在得到價值連城的寶貝時,抿唇一笑。他也接觸女人,但都是生意場上為數不多的不得已的面子。
宋三娘同情憐憫地看着花無非,又該有個美貌女子被糟蹋。
花無非站定在燕王面前。眼前的男人五官俊朗,飛揚入鬓的劍眉,燦若驕陽的星眸,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唇,每一處都如刀削而成。舉手投足間,一身貴氣和霸氣就顯露無疑。這樣的人,是人中龍鳳,到底也不過是個薄幸之人。花無非為同樣命運,魂歸西天的柳絮感到難受,淡淡地別開目光,不去看這個人。
燕王看着眼前的女人,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見到自己,便不知廉恥地自薦枕席,第二次見到自己,這花蝴蝶一樣的女人央求她那個同樣下賤的商人爹爹将她送到王府,即便賣身為奴也在所不惜,第三次見到自己,竟脫的精光,不要臉至極。他早就看着她就覺得頭疼,正好有要事求趙玉白,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如今見她清淺地別開臉,他只當她又從哪裏學來的欲擒故縱,輕嗤一聲。
席間燕王東向坐,孫貴守在身後,花無非被安排在孫貴邊上,兩邊是方才服侍她的小丫鬟。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個中年男子進來,對燕王行禮,此人正是僥亭之。花無非見他仙風道骨,渾身散發着溫潤的氣息,不覺多看了了幾眼。
“因途中出了點事兒,故而公子來晚了,讓風爺久候。”
燕王含笑,到是掩去一身銳氣,道:“想必這位就是趙公子跟前的軍師,僥相公了。公子貴人多事,我等一會兒又何妨?僥相公請坐。”
僥亭之見到花無非,仿佛就見到公子蹙眉的模樣,會心一笑。
花無非想過了,不管這身子的主人如今是個什麽身份,既然老天爺讓她再活一次,那麽,她就要好好珍惜這條命,她這輩子的目标就是活到九十九。絕不動辄傷害自己性命。活下去總該有一絲希望逃離。
彼時,天邊雲彩紅染,一輪落日如黃色的鹹鴨蛋蛋黃,斜斜勾在山巒之巅。
一頂華麗的馬車四圍挂着紅色的流蘇,四角翹起的鬥角墜着的璎珞在風吹過,發出琳琅聲響。
兩匹矯健的汗血寶馬拉車,更有四位妙齡女子,各有姿容相随左右。
香車寶馬,不知其中人物是何等絕世?
只待得,那晚風吹起香車簾子些微,露出一角雪白雪白的衣袍,尚能見得衣擺處銀絲做繡線,一手絕世蜀繡繡法。
黃昏式微,暮色淺淺。
馬車停在客棧之外,和這剛剛散了市集徒留繁華後的空虛的街道總有些格格不入。
四婢子上前,恭候左右,一柄折扇勾起簾子,最先露出的是那雙手,見得他拇指戴一枚羊脂玉扳指,玉色溫婉,和微曲的手色澤一般。然後,在黃暈的光芒下,人們見到一張清遠出塵的臉。眉眼盈盈處眉心一抹銀色蓮花,丹鳳眼微微睜開,剎那朦胧後,是一片凄清冷肅。
就算嘴角天生微微勾起,也難掩他一身冷漠之氣。明明唇色如春日桃花,只須淺淺一笑就該攝人心魄,可他就是沒任何笑意。偏首,縷縷青絲飛揚,不笑,已是傾城。
等雅間的門被推開,衆人見到的便是一身清冷的趙玉白和他身後的四婢。
他懶懶的目光掃過雅間內所有的人,最後落在燕王楚墨風身上,寒暄:“風爺,別來無恙?”
燕王起身抱拳,笑道:“尚可尚可。趙公子請坐。”
堂堂一國親王如此以禮相待,偏偏又是對着這如谪仙般的人,不說趙玉白自己,便是在場的人都沒覺得不妥之處。四婢子把守在門外,趙玉白身後一時缺了服侍的人,燕王連忙對花無非道:“絮兒,你還愣着做什麽?”
雅間內一時冷場,因為這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還不見花無非有所動作。一來,絮兒這個稱呼實在陌生,二來,花無非反應過來後,仍是不知道要去做些什麽。
孫貴低聲斥罵:“柳絮姑娘,還不快去給貴客斟酒?!”
花無非見孫貴一雙眼使眼色使的快要抽筋,心裏連連偷笑。
斟酒什麽的自然難不倒她,只是,當她走到趙玉白身邊,正拿起酒壺的時候,她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雖然這裏的人看着都挺不順眼,他們的想法幾乎可以忽略,可花無非還是尴尬到了。尤其是雅間內再度冷場後,她的肚子又餓的叫了幾聲!蒼天,趕緊給她個洞鑽進去……心裏郁悶到死,臉上卻笑意盈盈,她心裏有個小人在安慰自己——誰一天吃兩小碗米粥,想了無數的問題,打扮了半個時辰,站了半個時辰,還能不餓肚子?這乃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燕王臉色鐵青,這個女人……只會讓自己出醜。
便是孫貴也覺得丢臉,将頭埋的低低的。
趙玉白不笑,卻将花無非扯到了自己的懷裏。他一手摟着花無非的腰,一手取過酒杯,道:“風爺,合作愉快。”
花無非徹底吓傻,僵着身子動也不敢動。可趙玉白一臉正色,嘴上說的更是正經之事。這讓花無非覺得自己的情緒更像矯情,可偏偏忽略不得。楚墨風這才笑道:“能請到趙公子,并且合作,是風某之幸。這賤婢不懂事,公子見笑了。若公子喜歡,這賤婢便贈予公子了。”
趙玉白飲下美酒,不答應,也沒推辭。只當懷中美人是個擺設……又或者,如花無非此刻感覺,她被人當成抱枕了?
“花無非”确實是個美人,也當得起傾城一詞。只是長相過于妖媚,從前在柳家時便有個狐貍精的稱呼。
便是作為女人的花無非今日對着菱花鏡子也愣神許久。如今她雙眼含着淚光,滿目惆悵地望着一桌飯菜,她自是不知這具身子的每一份愛恨嗔癡都會表現為嬌媚之态,是故,當時在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埋怨趙玉白實在不會憐香惜玉。
“數年前,我曾來過此地,但見一片荒蕪,如今居然開了桃花。”
衆人都跟着附和,為讨好他,孫貴更是道:“公子爺真是神了,滿城桃花凄凄,鮮少有開的旺盛的,獨獨此間桃樹,一夜開了千萬朵。若說尋常時節也就罷了,如今可是公子爺大駕光臨,莫道不是為迎公子爺。”
趙玉白席間就說了這麽一句廢話,可花無非感到他湊近了一些,身子一縮,再見他,還是一臉冰渣子。
孫貴皺眉看了花無非一眼。
忽然想起五年前公子南游,遇上做得一手好衣服的春兒,想也不想便買下了她,自此,公子每日穿戴都是春兒在照顧。然後是夏,十個男人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公子向夏曾經的主人讨要了她,從此,明明會武功的公子遇上打劫之類的事,都是“躲在”夏的背後。再然後……
再然後,公子親手去做的事情幾乎就沒了。
現在,公子抱這女人像抱抱枕似得……莫非,自此無所事事,每日犯困睡覺的公子要向楚墨風要了這個女人做抱枕?!不要啊,這樣的話,閉關的老夫人又要鬧出一系列事件了!他他他……他僥亭之的命途怎麽如此多舛?五年前的烏龍事件,他再也不要經歷了。
燕王和趙玉白又聊了一些,花無非完全沒聽進去,只是後來燕王忽然道:“……這雲炜不是尋常人,是個有勇有謀的将才。如今他在太子手下做事,日前駐守京畿,進城的兵器斷斷不能犯在他的手中。”
“雲炜此人,我倒是有所耳聞。”
“他如今正得皇上恩寵,也不知是何緣故,皇上竟答應小公主下嫁于他的同時,讓将軍府小姐也給他做妾!”燕王說道此處,憤憤地端起酒杯豪飲一杯。趙玉白挑眉道:“原來風爺還是個癡情之人。”
燕王淡笑一聲,放下酒杯哪裏還有妒色?其實,這燕王對将軍府小姐也不過有幾分喜歡,本來沒什麽,偏偏那小姐愛上個平民出生的将軍也不喜歡他這個正兒八經的親王,讓他的大男子心理有些受挫。趙玉白也就随口符合了一聲,偏首去見花無非,卻看到她一臉丢了魂的樣子。
“你叫什麽?”
趙玉白突然問話,讓花無非一愣。她叫什麽?自然是花無非。
“柳絮,趙公子在問你話!”孫貴再次發難。
趙玉白冷看他一眼,覺得他實在多話。
她喚柳絮,大家哪個不知?就孫貴這個谄媚的人急于讨好人家,做出這般舉動。燕王此刻是有拍死孫貴和柳絮這倆不中用的家夥的心思。
花無非心中澀然,猛地掙開趙玉白的懷抱,站了起來。
楚墨風擡眼警告花無非一記。花無非卻是帶着笑,對楚墨風行禮道:“昨日種種昨日死,柳絮早就不是柳絮,今後我叫花無非。”
趙玉白用食指和拇指端起夜光杯,瑩瑩如玉葡萄美酒,置于鼻尖輕嗅,清冽香甜。
“還有……我要去如廁。”
說完這沒頭沒腦的話,花無非不等人回答已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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