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噩夢

湖面如鏡,碧水無瀾,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落而下,眨眼間便沒入湖水之中。

“撲嗵”一聲,平靜的湖面被砸出一個巨大的水坑,蕩起一圈圈的漣漪。冰冷的湖水像被困得發狂的獅子般,從四面八方洶湧而至,齊齊向着水中的人兒撲來,幾乎要把她完全吞噬入腹。

秦含雪拼命地掙紮扭動身子,卻仍然無法逃脫,只覺得口腔鼻孔處湧進來的水,快速地進入她的體內,逼得她再也無法呼吸。憋悶,仿佛天地間所有的感覺都不複存在,餘下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憋悶。

“不,救我,救我……”淺紫色的半舊帳幔內,王卉凝兩手緊緊地抓着覆在身上的被子,雙目緊閉,眉頭擰成了麻花,雙唇抿得死死的。

緊接着,她又開始拼命地搖着頭,被子下的嬌軀也不停地扭動着。

“姨娘,姨娘你怎麽了?”飄雪正目光冷寒地看着面前的藥箱,聽到動靜忙把箱蓋合上,快步走到床前,撩開帳幔見到王卉凝額頭冒汗的痛苦模樣,忙不疊地伸手輕輕搖晃着她。

王卉凝猛地一下睜開雙眼,原本墨黑的眸子蒙上了一層迷離,毫無焦距地看着頭頂的帳幔。

“奴婢在這兒,姨娘別怕,不過是個夢罷了。”飄雪取了帕子替王卉凝拭着額頭的冷汗,輕聲安慰着,心裏卻酸楚難當。

她推辭了皇後娘娘的好意,為報恩跟随王姨娘來到候府,便是為了護她周全,卻終究未能盡到力,致使她落到如此地步。原本的王姨娘,即便經歷了家中的衰敗卻仍然開朗歡快,何曾做過這等噩夢。這次的打擊對姨娘來說,何其大。

輕軟的帕子滑過細嫩的額頭,王卉凝眼前的一汪湖水漸漸模糊,頭頂的淺紫色帳幔逐漸清晰。她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氣,才堪堪把心頭的驚悸壓下些許,呼吸稍稍平穩了些。

就着飄雪輕輕的拍打,王卉凝收回仍有些迷離飄渺的眼神,緩緩地合上眼睛。才一閉上眼,腦中便又浮現出秦含霜站在亭中居高臨下猙獰得意的笑容,轉而竟又出現她抱着熙兒看似柔情卻委實陰狠的目光。

“不,我不許你傷害我的熙兒!”王卉凝呢喃着驟然睜開雙眼,整個人猛地坐了起來,額頭鼻梁上再次起了密密的細汗,後背上的微涼令她的身子微微地顫了顫。

“姨娘,你的中衣都汗濕了。”看着王卉凝貼在後背上的素白中衣,飄雪眸中含着一層心疼,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轉身去一旁的箱子裏另取了一套衣服來替她換上。

“且扶我去外面走走吧。”眨去眼底的痛楚,王卉凝對拉着被子準備再次服侍她躺下的飄雪道。

飄雪看了一眼外面陰沉的天空,又看了一眼王卉凝沉郁的神色,點了點頭,默然無語地自一旁的妝奁上拿來梳子為她重梳發髻。

飄雪梳完,便又自妝奁上取了銅鏡舉在王卉凝面前。

打磨得光滑明亮的銅鏡裏,映出一張不過巴掌大的嬌俏小臉:細長柳眉,鳳眼明眸,瓊鼻櫻唇。尖細的下巴之上,兩片薄薄的唇瓣微合,透出裏面兩點瑩白。細長的黛眉之下,墨黑的眸子深邃中透出幾許迷離。

乍一看到銅鏡裏映出來的這張臉,王卉凝竟是愣了一愣,方才回過神來。是了,秦含雪如今已成一具含冤的屍骨,她,如今擁有的,卻是王姨娘的皮囊。

一旁的飄雪分明看到鏡中的人兒,一雙眼睛裏凝滿了痛楚,一個轉眼的功夫,便又回複了清明。

“帶出來的那件繡牡丹的貉子毛披風太過豔麗,如今卻是穿不得的,這件披風又太薄了些,外面恐風大,姨娘裏面多穿一件夾襖吧。”飄雪看了一眼床上搭着的衣服,轉身在箱子裏挑了件顏色素些的夾襖拿在手上。

“嗯,好。”王卉凝目光在夾襖上落了落,輕颔了颔首。

由着飄雪服侍穿好衣物,臨出門前,王卉凝的目光在床底下落了落,轉頭時恰好對上飄雪同時看過去的眼神,兩人目光交錯,便像是心靈相通般,略點了點頭,提步向屋外走去。

“姨娘,您這是……”恰巧梳洗過後的粉荷和白芍迎面走了過來,粉荷有些訝異地望着王卉凝道。

“屋子裏躺着有些悶得慌,我且讓飄雪扶着去外面走一走,你們就不必跟去了。”王卉凝目光幾不可見地在粉荷和白芍二人的臉上掃過,淡淡地道。

“那……”粉荷看了一眼院外,轉頭時臉上滿是關心,“姨娘只在池邊走一走便回來吧,畢竟風涼天寒。”

王卉凝略點了點頭,由飄雪扶着踱步向小院外走去。

一出半圓形拱門,便見外面豁然開朗,王卉凝轉頭略略一打量,便見黃牆灰瓦,小院之外亦矗立着幾處屋舍,在樹木的掩映之下,高低錯落有致。

離小院約摸百米遠的地方,果見一處不小的池子,被一處高高的曲折圍牆圍在了莊院之內。遠遠望去,便見池水碧綠,沿池幾株垂柳,光禿禿的柳枝倒挂入水,寒風襲過,便輕顫顫地拂過水面。

已是隆冬季節,池中的綠荷早已不見了蹤影,只餘下零星的灰褐色的荷梗歪歪斜斜地立于水中,偶爾地随風晃蕩一下。

“這池子倒還有些距離,咱們便去走走吧。”王卉凝薄唇微微勾起,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飄雪會意,點頭道:“沿着這池子走一走倒也正好。”

臨到池邊,越見池水清澈見底。一股冷風吹來,吹皺一池碧水。突然空中掠過一只鳥兒,“咚”地一聲似是一泡鳥糞落入水中,池中立時漣漪層層暈開。

那掉落的鳥糞和蕩開的漣漪在王卉凝的眼中卻無限放大,直到與夢中的情景重合。忽然,她的眸子和呼吸同時緊了緊,心頭閃過一抹慌亂,仿佛那致命的窒息再次來襲,雙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

“姨娘,你怎麽了?”飄雪一眼看到王卉凝微見紅潤的臉色驟然慘白,心頭一緊,連忙雙手攙住她,“可是胸口堵悶?奴婢扶您回去吧。”

順着伸過來的并不纖細的雙手,看到湊過來的飄雪淺淡中帶着真誠關切的臉,王卉凝陡然驚醒,略在一棵無葉的柳樹上靠了靠,便搖頭道:“且在這裏站一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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