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信箋

噩夢?凝視着池中枯萎腐爛的荷梗,王卉凝眸中波光流轉。她沒想到,曾經她最喜歡觀賞的湖面水景,如今卻會成為萦繞在她心頭的噩夢。

不,她秦含雪在秦府是何等地堅韌果敢,這樣的噩夢只會讓她更牢地記住秦含霜曾經是如何對待她的,卻絕不會因此而有半分退縮。否則,她要如何去保護她的熙兒。

強迫自己把目光投到池中枯萎至褐色的荷梗之上,王卉凝暗啞卻清冷的聲音在空中飄蕩:“荷盡已無擎雨蓋。夏荷繁茂時滿池的綠色自是吸引人,這殘荷敗梗卻也不容忽視。待到明年,便又是滿池的綠色了。”

待到明年,待到明年!

王卉凝擡起頭來,深邃的眸子對上浩渺的天空。秦含霜,終有一日,我會重新出現在你面前。到那時,我卻要問一問,你親手把自己的姐姐推下湖時,心裏想的卻是什麽?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飄雪望着池面的目光微微有些飄渺,“枯萎的野草便是被一把火燒得精光,待到來年,春風過處,便又是一片綠意盎然。人也未嘗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王卉凝輕聲呢喃了一聲,看向飄雪的目光中瞬間又帶上了幾許其他的東西,沉吟了半晌,她忽而開口道:“今兒是什麽日子?”

“今兒臘月初五。”飄雪收回飄渺的目光,略一思索對着王載凝道。

“我……夫人已逝去快二十日了。”王卉凝微閉了閉眼,盡量平複着自己的呼吸,掩去眼底的銳利,幽幽地道,“我記得那一日是冬月十六,時間過得可真快。”

果然人鬼殊途,她不過被風雪襲卷着經了一回痛苦的輪回,看似不過眨眼的功夫,再回來時,卻已隔了二十來日。

冬月十六,大雪。這一日,便如同一個深深的烙印刻在她的心裏,就算世間萬物都逝去,她亦不會忘了是那一日,她最最疼愛的妹妹親手把她推入了湖中,讓她們母子陰陽相隔。

“姨娘纏綿病中,一日倒有大半日昏睡着,自是不覺時間的流逝。”飄雪一貫淡淡的神情只有在面對王卉凝時才會有變化,微抿的唇和閃爍的眸光顯示出她內心的難受與酸楚。

“那一日我不過是出府為姨娘配了些藥,回轉之時卻聽說夫人落水身亡,那秦二小姐一口咬定是姨娘觊觎夫人正妻之位,仗着是皇後娘娘賜下的,欲要取而代之,将夫人害了。”看着王卉凝輕點了一下頭,飄雪淡淡的眸中又凝上了一層寒霜,“她們主仆三人說當場見了姨娘拿着夫人的鞋對着湖中得意地狂笑,還拿了姨娘邀請夫人去那星月亭賞雪的信箋。”

信箋?王卉凝用手卷着順勢揪住的一截柳枝,眸光緊了緊。

是了,當時因為不甘,她的一縷魂魄追着秦含霜離開小亭時,确實聽到她問碧紋關于紙條的事。不過,當時秦含霜卻是問碧紋有沒有毀掉紙條,這又是怎麽回事?

“姨娘現下可記起夫人讓人送來的信箋在何處?”看着王卉凝凝着的眸子,飄雪緩緩開口相問,卻令王卉凝目光一閃。

她根本沒有收到王姨娘送來的信箋,更沒有寫過什麽信箋給王姨娘,這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秦含霜謀劃好的罷了。秦含霜讓碧紋毀的,怕就是以她的名義誘引曾經的王姨娘去星月亭的紙箋吧。這一番布置,怕是花了秦含霜不少心血。

“以無心對有心,便是記起怕是也無濟于事。”王卉凝緊抿着唇盯視着湖中一群游過的小魚,手中的柳枝因為用力被折成了兩斷,“人證物證俱在,倒難為了她。”

當時,飄雪找遍了整個凝香閣也不曾見到王姨娘說的那張信箋,心中便已然猜測是有人毀了,此時自然明白王卉凝話中的隐含意思。只是,看着王卉凝的神情,她的心頭卻莫名地泛起幾絲莫生的感覺。

以前的王姨娘總是笑呵呵的,即便經過宮裏的一番洗滌,看上去仍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讓人不由得擔心。卻沒想到,她的心裏其實跟明鏡似的,能把事情看得這般通透,如今,竟然還能如此喜怒不形于色,看似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奴婢也曾見過那信箋一眼,看着像姨娘的字跡,”飄雪神色複雜地瞅着王卉凝無波無瀾竟有幾分置身事外的神情,頓了頓,才道,“縱然一模一樣,奴婢卻也是不信的。”

“她要的,又豈是你我二人相信,只要老夫人肯信便可。”王卉凝把手中的一截斷枝扔入水中,眯着眼睛強迫自己直視斷枝落水泛起的波瀾。

原來的陳姨娘便是宮裏賜給老候爺的側室,因着身份和相貌,入府後很是得了幾年寵,分去了候爺的大半寵愛,令得原本與老夫人感情不差的候爺出現在妻子屋裏的次數就少多了。

老夫人自是不敢對朝庭有何不滿,然而陳姨娘的存在卻委實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即便老候爺去世,陳姨娘一心理佛躲在院中極少露面,她對陳姨娘還有着一股特別的仇視。

有了這層緣由,老夫人看王卉凝自然也是不甚順眼,一見着便覺得心裏堵得慌,那些不快的回憶便齊齊湧上心頭。無奈皇命不可違,又不能誤了兒子的前途,她就只能當王卉凝不存在,平常盡量避着不見面。

如今有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自是要代候爺行使權力,護得後院安寧。幾次在候府裏呆着,秦含霜倒是将老夫人的脾性摸得極準。

有了秦含霜和老夫人的雙層阻攔,她現下要回府中去,卻不是那麽容易了。

唇角扯起一抹冷笑,王卉凝忽而幽幽地道,“候爺快回來了吧?

眼見着就要到年底了,皇後娘娘也該回來了吧?”

飄雪擔憂地看了一眼王卉凝的神色,咬了咬唇沉吟着道:“奴婢曾試着給宮裏去了兩次信打探皇後娘娘的行蹤,都沒有任何消息。現下這柳家莊離京裏又遠,想要送個信更是沒個可能。”

看着王卉凝眉頭深鎖,本以為她會說些什麽,卻不料她突然擡頭望着天空,伸出手來輕輕地狀似嘆息地道:“又下雪了!我們該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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