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縫合之術
飄雪這一席話不輕不重,生硬不帶一絲感情,重重地敲擊在屋外衆人的心頭,甚合王卉凝的意。于是,王卉凝扯出一抹無奈的笑,又吃力地道了一句:“我又豈是想讓誰說我一句好?不過是憑着良心罷了。”
現如今為了以後的生計,為了日後順利回到候府去,她不得不顧及自己的名聲。若在以前,便是惡名她也不懼,又何謂別人說她好還是不好。
“只是如今,我卻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王卉凝把手舉到眼前,卻只看到十指抖得厲害,墨黑迷離的眼眸中溢出遺憾難受之色。
飄雪微斂着神色快速地探完小夏子的脈,看了一眼王卉凝盯着小夏子的額頭微微發愣的神情,示意一旁的粉荷扶好王卉凝,便轉身到藥箱旁,從裏面的一堆瓶子裏取出一個,倒出一粒藥丸回來塞進了小夏子的嘴裏,托了幾下他的下颌待他吞下藥丸後又取出一塊厚厚的軟棉布蘸了些藥汁把他頭上已沾滿了血跡的帕子換了下來。
忽略掉姜媽媽和年輕婦人的目光,飄雪對着王卉凝道:“奴婢瞧着他的脈搏雖弱卻還算平和,剛剛又給他服下了姨娘自制的藥丸,應能減緩出血的速度,”頓了頓又道,“姨娘這個樣子,是萬萬捏不了針的。”
“我又何嘗不知?”王卉凝應景的一臉無奈與內疚,心裏卻是嘆息了一聲,便是身強體壯時,怕也捏不了針了,除非是繡花針。
正在姜媽媽和年輕少婦神色變幻,姜媽媽臉上幾乎現出絕望之色時,飄雪卻又道:“因欽佩姨娘的縫合之術,奴婢曾私下練過,姨娘若相信奴婢,便讓奴婢代勞一次吧。”
小夏子要治的是額頭上的大傷口,并不是什麽疑難雜症,本不需要如何斷病醫治,只需要一位擅縫合的醫者,再敷上或服下一些止血補血的藥物便可。
她沒有學醫的天賦,跟在王姨娘的身後也不過學了點皮毛,比旁人多認識些草藥罷了。卻唯獨對王姨娘的縫合之術甚感興趣,夜間無人寂寞之時,她便找樹皮、豬皮等各種材料練手。就在姨娘出事的前幾天,她還為傷口深及骨頭的貓做過縫合,堪堪救下它一命。然而這些,她卻沒告訴王姨娘。
而少年時被棄的遭遇使她覺得人性是那般的冷漠無情。直到後來多次得王卉凝相救,她冰冷的心才開了一個小角,卻也只容得下王卉凝一人。除了她,飄雪仍然不想去關心任何人的生死。
今日若不是為了不讓莊子裏的人對王姨娘存下見死不救的冷心印象,更因為先前求了姜媽媽為王姨娘買藥,否則,即便是看着這個小男孩流血而亡,她亦不會有太多的情感波動。
說她冷心也罷,說她無情也罷。自九歲被父親哄騙着送入宮中的那一刻起,她便認為,人心都是自私無情的。親人,亦不過如此。
然,王卉凝卻是個例外,使自認已心死情冷的飄雪,決定用自己的畢生餘力來呵護她。
屋子裏陡然一靜,王卉凝亦是眸光一亮,直直地對上飄雪清清淺淺沒有波瀾的雙眸。即使她已不是原來那個王卉凝,卻像是心有靈犀一般,仍能透過那清淺無波看到眸子深處的那一抹堅定與自信。
“我竟不知道你私下裏刻苦練習了縫合之術,若真如此,便是小夏子的造化了。”對上飄雪眸底的自信,王卉凝臉上現出意外喜悅之意。
真是柳暗花明老天助她,本以為飄雪跟在原來的王姨娘身邊的時日并不長,縫合之術看似簡單若傷口過大,卻委實有些難。倒沒料到她竟然會,還連原來的王姨娘都不知情。
這清清淺淺一句自薦的話,既救她于水火之中,也讓她沒有半點有人不用的的嫌疑。若飄雪真能救得了小夏子,不僅緩解了衆人心中對她的氣憤,更可施恩于姜媽媽,對于日後的處境是極為有利的。
轉而,王卉凝捂着胸口喘着粗氣一臉急切地對着姜媽媽道,“姜媽媽也是知道飄雪行事的,現下這樣,你要怎麽說?”
王卉凝表現出來的病重狀态本已讓姜媽媽甚覺絕望,此時飄雪的一席話無疑重新點燃了她心中的希望,哪裏還有不應的道理。
且自王姨娘入柳莊以來,她也看出了些飄雪的行事。一切均以王姨娘為中心,行事沉穩有度,令人挑不出一絲錯來,不愧是宮裏出來的。她既主動開口,定然是有些把握的。而以她的性格,絕不願衆人心中對王姨娘有一絲不喜與怨怒,所以,定然會盡最大的努力。
“老奴一家定然一生銘記姨娘的相救之恩,至死不忘。”姜媽媽哽咽的嗓音明顯比先前多了一份輕松,原本的精明也重新回到了身上。
見姜媽媽重重地點着頭,王卉凝蒼白的臉轉向粉荷:“你且不必管我,快幫着把人擡到榻上,讓飄雪速速幫他清洗縫合。”喘了幾口粗氣,她又急急地道,“白芍快找人把炭爐往那邊移一些,受傷的孩子經不得冷。”
她話聲一落,屋外已有兩個婆子主動跑了進來同着年輕婦人一道小心地把小夏子擡着放到了窗旁的矮榻上,粉荷便連忙與姜媽媽一道把王卉凝扶到了床上。姜媽媽焦急地趕過去之前,分明對着她投來了感激的一瞥。
虛脫般地躺在床上,王卉凝悄悄地舒了一口氣,門口送進一陣微風,吹動床前的帳幔,使得後背上傳來一陣涼意,額頭持續的滾燙,令她的頭昏沉得厲害,雙手當真有些輕微的顫抖。
“姨娘本發着燒,剛才又那般心急,掙紮着下床怕又受了些涼,你速去端了涼水來為姨娘敷着。”飄雪對着粉荷細細地吩咐了一通,直到她應了才折身取藥箱走向矮榻。
經過飄雪先前的一番處理,小夏子額頭上的血已不像先前那般汩汩而出,卻因傷口過大,即便用了藥,仍時不時地有鮮紅的血滲出來。飄雪取下那塊蘸了藥汁的棉布時,棉布的一面已染成了紅色。
飄雪半彎着腰站在矮榻前,薄薄的雙唇微抿,雙目緊視前方,眸光平淡無波,動作娴熟地用鑷子夾了薄紗布在一個小瓶中沾濕,快速地在小夏子額頭的傷口處擦拭了幾下。
很快,那道傷口周圍便被清洗幹淨。整道傷口如同剛挖的溝渠,邊緣整齊,紅肉外翻,襯着周圍白裏泛着黑的肌膚,顯得更加地觸目驚心。如此大的傷口除了縫合一途,怕是沒辦法能夠止住血。
“咝!”看着那深得幾乎可以見骨的傷口,衆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因好奇而沒有及時出去的兩位婆子更是看得閉了雙眼,姜媽媽卻是心疼得眼淚撲簌簌直落,恨不得讓那傷口落在自己的身上。
額頭傳來的異樣,令小夏子整個人顫了顫,一直緊閉着的雙眼微微張開,很快又像是沉入了夢中一般,緩緩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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