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無藥
想到飄雪一直平靜無波的神情,衆人忍不住擡眼向她看去。
堪堪算得清秀的面龐之上,仍是了無波瀾,透過微垂的黑長睫毛,能看到她墨黑的眸子閃了閃,手上的動作卻毫不停頓,仍如先前那般有條不紊,娴熟小心。
擡頭望了一眼外面陰沉漸暗的天空,覺得此時的光線雖不甚明亮,卻因處在窗前,尚能勉強照亮小夏子額頭上的那一片傷口,飄雪沒有開口讓人去取燭臺。
她快速地地從箱子裏取出一個細長的瓷瓶,用鑷子從裏面夾出一支穿了濕線的有些異樣的長針來。只略一停頓,便見她雙手如蝶,手中針線翻飛。
看着她翹起蘭花指,捏着針輕巧而動作輕柔地穿過小夏子額頭上外翻的皮肉将之縫合在一處,再将濕線打個結。衆人只覺得,她便是一位繡工極佳的繡娘,手中捏着的就是平常所用的繡花針,此時便是要在小夏子額頭上繡出一幅完美的繡品來。
一時之間,大家竟是看呆了,沒有誰注意到她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以及她幾次微一停頓時微閉雙目的神情。
直到飄雪輕輕吐出一口長氣,小夏子原本裂開的傷口上出現了一排還算細密整齊的針線,又被撒了藥粉敷上了雪白的紗布,衆人才反應過來,小夏子的傷口已經處理妥當。
床上的王卉凝已沒有力氣探出頭來欣賞飄雪縫合傷口的風采,混身乏力地躺在床上,昏沉的腦子裏卻還在思量着方才發生的一切。
她撐着病體下得床榻,本是想稍稍折騰一下自己的身體,最後以暈倒解今日之圍的。幸得飄雪及時解圍,否則便是她暈倒,免不了張平家的一番言語挑釁,姜媽媽還是會認為她有意躲避見死不救。若是小夏子有個什麽事,姜媽媽夫婦怕是要忌恨她一輩子。更可怕的是,會不會有人從中挑撥,借着姜媽媽夫婦的手來害她。如此境地若還樹敵的話,她便更是防無可防了。
而如今的處境,即便還能當掉幾樣首飾撐些日子,也很快便會到身無分文的境地。即便今日飄雪把小夏子救了,姜媽媽或許會比以前稍殷勤些,也頂多是在日常飲食起居上不至太敷衍。她的藥食調理和平時的用度卻是不能指望的。
況且她這病一直拖着不見好不說,即便是好了,有朝一日要想回候府,沒些銀子打點也是不行的。如今這個情形,卻如何是好?
“傷口已經縫合好了,姜媽媽現在可以把人帶回去了。”用衣袖拭了拭額頭的細汗,飄雪把手中的工具一一放入藥箱裏,語氣平淡而不失客氣地道。
“哎,好,好!有勞飄雪姑娘了。”姜媽媽忙不疊地點頭應了,話語間卻自覺少了些敷衍多了些真誠的客氣,低頭看了一眼仍無動靜的小夏子,略一遲疑,她又有些不放心地問道,“請問飄雪姑娘,小夏子他一直沒有醒來?這,要不要緊?”
飄雪自顧把藥箱放回原處,轉身向着王卉凝而去的時候,略一駐足,神情如常地道:“我給他喂的麻沸散的藥效還未完全退去,兩個時辰內他是會醒來的。”
“那是不是要注意傷口不要沾水,不能吃辛辣和發物,要多給他喝一些補血滋補的湯?”姜媽媽放下了心中的石頭,又想起養傷期間的注意事項,忙又開口事無巨細地問了一番。
飄雪卻是直到走到王卉凝床前,接過粉荷手中的濕毛巾神情專注地為她敷着,才半晌吐出一個字來:“嗯!”
姜媽媽略曉得些飄雪的性子,只有涉及王卉凝的事,她的話才會多些,否則便有可能一日都不開口。雖只是一個字,好歹她也是應了,心裏也明白是為什麽,便決定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飄雪姑娘,小夏子何時需再來換藥?”
飄雪為王卉凝敷額頭的動作一頓,緩了緩淡淡地道:“實在不好意思得緊,我們帶來的藥剛才已經全用在他身上了,我再拿不出什麽來為他換藥。”
她原本想着莊子臨着山,雖是隆冬季節,也總能挖到些可用的藥材的。卻不料姜媽媽百般敷衍,莊中竟然個個都是忙的,連個帶路的也不肯為她指派。
她本打算一個人前去,遠遠地卻看到一個小丫頭一直尾随在後。想到老夫人說的不許她們出莊子的話,她倒不覺得奇怪。中途回來找個趁手的工具,看到莊子裏許多人閑晃蕩,姜媽媽還坐在張平家的屋裏閑談,心裏便有些氣,再經張平家的那一事便沒有去成。
姜媽媽的臉僵了僵,微微有些尴尬。确實,半個時辰前,她才收了飄雪一個盤絲的銀手镯,答應幫她在鎮子上買些藥,再請個好些的醫者為王姨娘診治一番。此時問這話,卻有些搪突了。
王卉凝略一沉吟接口道:“當日馬車狹小,也想着來柳莊養些時日便要好了,便沒帶多少藥材來。如今白芍傷成這樣,我們還得請姜媽媽幫忙為我們在鎮子上稍帶些燙傷藥來呢。”弱弱的聲音頓了幾頓,咳嗽了幾聲,才道,“要不這樣吧,若有誰去鎮子上辦事,姜媽媽便請他幫我們買些藥來,小夏子要換的藥也一并帶了來,藥錢我們來出,也算是對姜媽媽這段日子照顧的感謝了。”
王卉凝躺在床上被帳幔遮住了視線,并沒有看到姜媽媽的臉再度僵了幾僵,卻扯出一個笑容來:“姨娘卻是跟老奴客套了,照顧姨娘本就是老奴該做的。如今姨娘讓飄雪姑娘救了小夏子老奴還不及感謝,倒反要姨娘買了藥來感謝老奴,這卻是折煞老奴讓老奴無地自容了。”
走近了幾步,站到王卉凝的床前,姜媽媽對着王卉凝露出征詢之色:“姨娘要買什麽藥,寫了單子給老奴,老奴讓人明兒一早便去鎮子上抓藥,再去請了鎮子上最好的劉醫師來,可好?”接着她又對着飄雪露出幾分殷勤的笑來,“小夏子要用什麽藥,還得勞煩飄雪姑娘幫忙說一說,買來後少不得也要勞煩飄雪姑娘親自動手幫忙換一換啊。”
“姜媽媽客氣了,到了換藥的時日,我自會讓飄雪過去。”王卉凝對着站在床前的姜媽媽扯出一個有些艱難的笑來,輕輕地道。
飄雪卻是為王卉凝掖了掖被角,聲音平平地道:“姜媽媽自不比那不知事的,您就好好歇着,別再勞神了吧。”
雖然她在廚房中打水,又發生了點小意外,屋外衆人的話她卻一句未漏,特別是張平家的極具煽動性的話。她們敢如此有恃無恐當面議論,歸根結底,也不過是欺姨娘她落魄無依風光不再罷了。
如此挑不出一絲錯兒來的話,令姜媽媽扯出一個尴尬的笑來。看了一眼屋裏未散去的衆人,略一遲疑,便又向着王卉凝和飄雪道了一聲謝,目光略略在小夏子躺着的已沾滿血跡的氈子上落了落,沒再說什麽,與年輕婦人和那兩個婆子一道帶了小夏子回去。
一出院子,一直焦急等待的她的丈夫姜平便沖過來接了孩子抱在懷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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