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妙人
第二日一大早,王卉凝從睡夢中醒來,便發覺屋裏有些不一樣。
先是身上原本蓋着的沾了藥汁的薄被換成了一床嶄新的厚棉被,再仔細一打量,便發現矮榻上重新鋪上了幹淨整潔的厚氈子,原本火焰半熄半滅的舊炭爐也煥然一新,被新的炭爐所取代。就連晚上睡覺抱在懷裏的湯婆子也換了個軟絨質地的套子,用手一觸,又柔軟又暖和。
目光一掃到站在床前同飄雪輕聲說着什麽的姜媽媽,王卉凝便立馬明白了。聽着床上有了動靜,姜媽媽和飄雪齊齊轉了頭。
“姨娘醒了?”姜媽媽的臉上挂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見王卉凝淡淡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棉被之上,忙道:“老奴一直念叨着天氣變冷了,姨娘屋裏有些東西該換厚實的了。可這莊子上比不得京裏繁華,想買個東西實在不易。臨近年底,莊子上又事兒忙,虧得孩子他爹心裏老惦記着,昨兒個才總算把這些東西整全了,卻因被小夏子一吓耽擱到半夜才記起,又怕吵了姨娘清靜。這不,一大早便催了老奴給姨娘送來。”
“有勞管事和姜媽媽惦記着了。”王卉凝目光在棉被上微有些泛舊的針痕上落了落,彎了彎唇,對姜媽媽扯出一個極淡卻不顯疏離的淺笑來。
她倒是長着一張利嘴,有着一顆玲珑剔透之心。看來,她終于怕自己這棵被挪到了荒山裏的大樹有朝一日會重新茁壯起來了,如今随便抱一抱,将來總有個借口能靠上一靠。不過,她今日才把這些東西送來,表面看似是為了報恩,更多的,恐怕是因為她心裏顧忌着怕違逆了老夫人的意思吧。
“這都是老奴夫婦應該做的。”姜媽媽謙遜地笑着,忽然像記起什麽似的,兩手一拍,對着王卉凝道,“瞧老奴這記性,一高興差點忘記了正事兒。今兒孩子他爹親自上鎮上為姨娘抓藥請醫去了,老奴原本是打算請了劉醫師來為姨娘看看的。但昨兒隔壁的李福為小夏子請醫的時候得知,那劉醫師前幾日摔斷了腿無法出診,如今只得請了鎮上的另一位張醫師來了。”
頓了頓,她又道:“其實昨兒個李福已經把張醫師請了來了,老奴本想着讓他先為姨娘瞧瞧,但瞧着他喝得醉醺醺,老奴怕他誤事,想着還是等他今日醒了再把他請了來才好。”
“姜媽媽考慮得甚周全!”待得姜媽媽自話自說了一大通,飄雪适時地點頭道,“給姨娘診治自然要穩妥些才是。”
“是,是!只可惜劉醫師竟這個時候摔斷了腿,否則請他來瞧瞧定然是更讓人放心的。”姜媽媽贊同地附和完,微有些懊惱地攤了攤手。
“什麽時候摔腿也不是他自個兒能選擇的。我今兒倒覺着有些精神了,興許快要好了。”掃了一眼端了熱水進來給她洗漱的粉荷,王卉凝淡淡地說了句狀似玩笑的話,聽得姜媽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姨娘說得是,倒是老奴一急錯怪他了。”
站在屋裏等着粉荷服侍王卉凝洗漱過後,飄雪端了一碗粥喂她,粉荷拿了臉盆去外面倒水,姜媽媽動了動衣袖,從裏面掏出一只泛着銀光的盤絲手镯,來到王卉凝面前。
看着那只如小指般粗細的盤絲銀手镯,王卉凝方記起昨兒一忙竟忘了讓粉荷去姜媽媽那裏換回來。目光略頓了頓,王卉凝臉上露出幾絲不解地道:“姜媽媽這是……”
姜媽媽把手中的盤絲手镯托在手上微微前伸,送到王卉凝面前:“這是昨兒飄雪姑娘讓老奴拿去當了買藥的手镯子,姨娘是小夏子的救命恩人,便是我們一家子的恩人。老奴也沒什麽能報答的,唯受着候府裏的恩惠,年年管着這個莊子,倒還攢下幾文錢,此次請醫買藥之錢,姨娘便讓老奴一家盡盡心吧。”
王卉凝的雙眼從姜媽媽含笑的面容一路往下,靜靜地用目光描繪了一下盤絲手镯上簡單的紋路,略一沉吟,略恢複些清脆卻仍顯沙啞的聲音自口中溢出:“救小夏子本是舉手之勞,姜媽媽不必過于放在心上。我本不欲與姜媽媽如此客氣,又恐辜負了媽媽一片好心,如今便只好勉強受之了。待到他日回到候府,我必不會忘了姜媽媽的一番照顧的。”
她如何猜不透姜媽媽的心思,把這個手镯還回來,看似是為了表示她知恩圖報,實際卻是別有深意。小小的賣乖一次,倘若将來她萬一有機會重回候府承寵,怎還能因為其先前的怠慢而心生報複?但世上之事,誰又能完全料得準。倘若萬一她被候爺徹底丢棄在這兒荒涼莊子上,落魄無依尋求幫助之時,姜媽媽亦理直氣壯地說上一聲,當初曾報了恩的,不至到頭來糾纏不清。
或者,姜媽媽還想通過這一事探探她的容人之量或是回候府的決心與魄力吧。
如今這個情形,縱然她是滿心不甘絕不可能任人抛棄在這個莊子上,卻一時也無法估計到底何時才有機會重返候府,倒難為姜媽媽考慮得如此周全拿捏得如此到位了。
既是如此,她還有什麽好推脫的?
姜媽媽一笑,掩去臉上一閃即逝的不知是意外還是慶幸的神色,把手镯交到了飄雪手上。
送走姜媽媽,喝了飄雪熬好的一小碗稀粥,王卉凝在床上略坐了一會兒,待到困意襲來,又睡了一覺,快到近午,便聽姜平從鎮上回來了。
飄雪單子上的東西一樣沒少地都買了回來,不湊巧的是,張醫師經昨日一頓酒和一番奔波,竟引發舊疾卧床不起無法出診。如此一來,偌大的百裏鎮竟是無醫可請。那些病急容不得拖延的,只得親自擡了去劉醫師家,請病中的他妙手回春。
如此一來,倒是讓飄雪為難了。王卉凝的病看着不急,但日日這樣到了下午便開始發熱,長期下去,豈能無事?然而王姨娘的身份又比不得一般的鄉野人家,縱然暗裏落魄了,表面上卻還頂着候府的臉面,豈能冒冒失失地随便去醫者家中就醫。
好在,這一日吃過午飯一直到晚上臨睡前,王卉凝都沒有再發燒,這令一直小心謹慎侍候着的飄雪提着的心微放了放。
直到又平安地度過了一夜,次日早上王卉凝竟有了力氣自己起床站到窗前觀看屋外的景致,飄雪看在眼裏,心裏便暗暗地開始高興。自府裏事發以來,這還是姨娘首次如此好興致啊。或許,姨娘的病真的用不了多久便能徹底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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