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溫泉山莊（五）

湧泉思靜谧得很。小巧雪片無聲無息着陸, 安然融入溫泉池中。

青年拍了拍手。

溫泉池內本來好好泡澡的安詳游客們齊刷刷睜大雙眼。

“你、你、你……跟上。”青年點了幾個人，随即轉開身，重新朝林中走。而被他點到的池将、沈宇以及喬玖從溫泉池中緩步往他的方向跟上。

三個探索者像傀儡。他們像完全喪失自我掌控能力, 又莫名順從着青年指令。這場景令人毛骨悚然，只是不管是當事人還是溫泉池中的其他游客都維持着“安詳”表情，配合着這條指令。

在所有人沒有關注到的溫泉池水中，偶爾會起一圈圈的漣漪。這些漣漪就和無聲的落雪一樣不會發出任何聲響。水中畢竟再細看也只能看到極為細小的粉塵狀顆粒。

工作人員拿出幹淨浴巾給三人披上。

原本只有一人腳印的雪道上, 這一回擁有了青年的返程腳步印，還有池将三人整整齊齊分毫不差的腳步印。漫長的雪道上, 這幾行單調的腳印是那麽微小，幾乎沒過多久就會再次被風雪所覆蓋。

和幾乎不畏懼寒冷青年不同的是，池将三人面上安詳, 身體卻快速因寒冷而起了反應。

短短幾米路, 池将的雙腳被凍到泛紅腫脹起來。身體上所有皮薄區域全泛紅。他額頭、鼻尖以及雙頰都被凍到泛粉, 手腳關節處也一樣。

他無所覺繼續走着，視線落在空虛中, 思維沉浸在自己的美夢裏。

鐵鍋的鍋氣十足，傳統廚師都愛用。葛老頭單手就能拿起一只沉重大鐵鍋。做菜的廚師不會畏懼大火和各種溫度的油。老頭子以很快的速度處理好一堆肉，和池将說着一些做肉細節。

“用加了澱粉的水揉肉。按摩，會讓肉變得更鮮嫩。肉纖維受到充分揉搓後, 血水也更好被清洗幹淨，少了肉腥味。要是光靠浸血水，我怕是明年都吃不上。”

誇張歸誇張，做菜的細節點葛老頭總不會少說：“揉完去水。”

“腌制的鹽要炒過。看你吃什麽口。”葛老頭加熱了鐵鍋，“桂皮、八角、香葉和鹽一起下鍋。鹽要炒到泛黃, 起鍋。倒肉裏, 再揉。”

老生常談的東西。池将在很小時候就聽葛老頭講過這些。随着年齡漸長, 葛老頭會重複去講那些過去講過的事情，後來池将就繼承這個習慣，做菜的時候也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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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于過去，算是老去的一種表現麽？

池将能聞到香料和鹽炒過後的輕微辛辣刺鼻味。要是沒抽煙機，對普通人來說用鐵鍋做菜永遠是一種痛苦的事。濃重的油煙味比二手煙更可怕。

很快鐵鍋的火熱就從鍋那兒傳遞到池将面前。

他渾身自下而上都能感受到那種火熱滾燙，鼻腔喉嚨都能感受到輕微的刺痛。

葛老頭邊腌制，邊指導池将人生的走向：“知識永無止境，要多學才不會被甩在後面。人類之所以能夠主宰地球，就是在擁有智商的同時，能夠讓知識文化不斷傳承下去。”

他語氣裏帶着輕微的嗤笑：“很多人按部就班工作，按部就班覺得年齡漸長，幹這個不行，幹那個不行。把百年的人生過得好像只有三十年四十年。”

“過去決定了現在，現在決定了未來。未來……”他斷了話題，将肉放到一旁，“腌一晚，明天早上正好熬粥。”

池将打起下手，把肉塊分裝。兩個大男人食量很大，依舊吃不完這麽多。再加上這些年葛老頭吃的越來越清淡和有限，只他一個人實在吃不光所有肉。

這樣的氛圍要是能一直維持下去就好了。

池将這麽想着。

人類為什麽會老？他希望能夠一直跟着葛老頭學廚藝。以後等葛老頭走不動了，他們一老一小就可以找個地方小地方開個餐廳。用各種菜式歡迎全世界的食客。

其實他和葛老頭一樣都不喜歡在一個地方停駐。他小的時候一直覺得他們永遠不會在一個地方住超過一年。

可誰讓人類就是會慢慢衰弱呢？人會因軀體強行停駐。

葛老頭做完了這個備菜過程，對池将下了要求：“這家飯店所有肉都是現殺的。我和飯店老板說了讓你練刀。你幫老板殺個牛。”

殺牛？

池将點了頭：“幾頭？”

葛老頭嘀咕：“稱斤買的，得看客流量啊。有多少客人就殺多少。淡季一頭，旺季兩頭。現在沒人當然一頭。殺完了我們用餘料烤個新鮮的，片薄一點，比機器差就罰練。牛頭另外有人收。”

池将應聲。

他們處理肉的地方正在一家飯店後廚。殺牛非常需要場地。大飯店會直接從屠宰場拉貨，小飯店也大多會自己處理好。像這種微型打着現殺旗號的飯店，後廚之後會有一個室內場地，真現場宰殺。

池将帶着文武刀來到院子裏。他感受到腳下松軟，低頭發現才不久打理過的院子裏又積雪了。室內明明很熱，室外又好冷。今天下雪了，薄薄一層積在地上。北方的雪總是很幹燥，不會輕易化成水。晝夜溫差大，哪怕六七月早晚都可能下雪下冰雹。

一頭牛被系在木樁上，邊上放了一桶水。它身上覆蓋着一層薄雪，邊上的桶邊沿則是除了雪還挂了一點冰淩。牛不知道自己要遭受劫難。

池将将刀臨時放在一旁，從自己身上抽出棕色的麻布腰帶，快速系住牛的雙眼。牛是有智慧懂情感的生物。它原本不知道要遭受劫難，在被蒙上腰帶後感應到即将要發生的事情，很快用淚水将腰帶打濕。

池将的刀放到牛脖子旁。

“哞——”

牛叫喚起來。

“哞——”悠長且悲傷的叫喚聲，幾乎叩到了池将內心深處。水桶裏倒映出池将的側臉。白發，冷漠，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池将手頓住。

【理智：2/74，大成功。】

池将猛然睜大雙眼，唇抿緊。劇烈的寒冷感席卷全身。不對，不對。他在溫泉山莊裏。他不在什麽小飯店的院子裏，也不會在殺牛。

葛老頭已經失蹤了很久，現在生死未知。他進入到另一個世界探索，身邊應該還有沈宇。這裏的溫泉有問題。

他清醒意識到自己在做夢，下意識收回刀，環顧四周。

這個夢極為真實，真實到他能感受到呼出時唇上的水汽以及吸氣時的冰涼。他能看到面前牛哭泣落淚弄濕了他的腰帶，還能聞到牛身上那種牲畜氣味。

是草泥糞混合以及活牛才會有的氣味。

葛老頭再次出現，看見池将在原地不知道幹什麽，擡高聲音生氣：“做夢呢？不殺牛幹什麽？馬上開業，人客人馬上要到。你連牛血都沒放。”

池将回過頭和葛老頭對上視線。

記憶裏的人重新出現在眼前。葛老頭眼角下垂的模樣和他記憶裏一模一樣。池将半響也沒有從原先熟悉默契中抽離。

在老頭子忍不住要罵他前，池将手腕一轉，手上換了個握刀姿勢，松了松臉上表情：“老頭子。如果說我哪天失蹤了，你會來找我麽？”

葛老頭沒想到自己徒弟會說出這種話，不耐罵咧：“說的什麽屁話。我不找你幹什麽去？我養了那麽大。我跟你說，你生死都和我綁定了。我死了你還得給我收屍。”

對于傳統老廚師而言，徒弟更像是所有物。徒弟跟學之餘連師父的生活起居以及晚年收屍都要照料到。随着時代進步，現在的師徒才慢慢變得更像只在知識傳承上有所關聯的老師和學生關系。

池将這才對葛老頭輕笑了下：“所以你失蹤了，你也料定我肯定回來找你。”

葛老頭褶皺的老臉上露出不理解的表情：“你在說什麽東西？”

池将注視着夢中的師傅，擡起手中的刀對準自己脖子。

他不畏懼奇怪的生物，不畏懼死亡，不畏懼自己身處于的夢中：“師傅。我最近有了年輕的同伴。是意外和我廚師身份完全沒有關聯的年輕同伴。”

探索者之間的關系和他以前做廚師時結識的臨時客人不一樣。對臨時客人，他見過一次後，很少會見第二次。哪怕交淺言深也沒用，不會有羁絆。總在路上的人很難有長久的朋友。

這次幾個探索者再相遇，他其實有一點點高興。他以為的過客竟然不再單純是過客。

如果大家都沒意識到這是夢，那他得趕緊醒來。

如果只有他沒意識到這是夢，說明他現在成了沈宇他們的累贅，更要趕緊醒來。以沈宇的性格，大概率跑路都會想辦法把他帶上。

一刀下去他可能會死。

但經歷過半年科普，池将有一種直覺。直覺在大成功下，夢境裏的行為對他現實不會有任何影響。

池将望着面前正常的葛老頭，想起日記本最後的瘋癫和珍妮號上窺探到過去年輕師傅的違和：“我有太多問題。每一個問題都想要問你要答案。”

“所以我們一定都要活着。”

池将手一個用力，呼吸一窒，眼前被點滴蔓延開的猩紅所覆蓋。

不知道過了多久，池将視線再度清楚。他遙遙望見雪白的大地上，一顆巨大的樹落于中央。這棵樹從樹幹寬度來看已經年齡超越百歲。

樹上垂落着無數藤蔓和果子。果子體積巨大到接近鴕鳥蛋，沉重壓彎大量樹枝。再仔細一看，藤蔓緩緩滑動，原來是無數攀在樹上的棕褐色細蛇。

【理智：65/74，判定成功。】

池将哆嗦了一下，低頭看看自己。短泳褲，薄浴巾。

現在雪地蛇羹能不能來個？他好冷！！

作者有話說：

池将：我在珍妮號，撿到好朋友~馬上找到老葛師傅說一遍~老葛把頭點，還沒說話就見我自刎在面前~（被幻境純屬虛構，不可學習）感謝在2022-07-02 23:44:03~2022-07-03 23:33: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INSOLENT 3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