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溫泉山莊（十三）

巫師講故事用了第三方視角, 帶上了他極主觀的色彩。

“年長的是唐慶新，年輕的是兒子，叫唐昊川。”

二十年前, 唐家主支只剩下了家主唐慶新，以及他的獨生子唐昊川。當時唐昊川即将成年，唐家的所有家産自然會分配一些到唐昊川手中，而唐慶新也在這個時候把個人財産登記在案, 并找律師做好了死後遺産分配。

唐慶新的遺産大頭全給兒子繼承，其餘部分則是給分支親眷, 還有一部分則是提供給基金會和慈善機構。整個分配極為完美。

這座溫泉山莊是唐家的家産之一，也是唐慶新早打算給兒子唐昊川的。

有收獲就要付出一些。唐昊川從成年後就要學着處理唐家的一切事物，包括唐家的投資、唐家的公司, 同時支撐起唐家主支最後的血脈。最好早點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子早點生孩子, 省得到最後又是一脈單傳。

但唐昊川并不想繼承家業, 更對早早結婚生子沒興趣。他自己沒有經商的興趣與天賦。祖上是丞相，可他對做官更沒有興趣。那些一切需要對外社交的工作, 他都沒興趣。

因為唐慶新常年在外，所以唐昊川成長環境缺少父母攜帶。他性格內斂，喜歡繪畫。

他喜歡水墨國畫。人不是不可以有喜好，但唐家的唯一的繼承人, 想要将水墨畫當做一個畢生事業來做，問題就有些大。

唐昊川常常将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裏，一畫就是幾個小時，有時候甚至熬夜通宵。在唐慶鑫不知道的時候，高中偷跑去參加藝考。

大多數人藝考都要住到學校周邊, 一早參加考試, 晚上來不及趕回高中就請假。唐昊川日常開銷小, 攢下來的巨額零花錢直接用來選擇了最快的交通方式，确保當天來回。

如果哪天沒有及時回來，也找了借口說去朋友家裏住一天，第二天必回。

等填報志願時，唐慶新發現了問題。

唐昊川要報美院，和唐慶新希望他報考的任何一個專業都沒有絲毫關系。

唐昊川如果選擇學商或者行政管理一類，他從學校畢業之後繼承唐家，就站在了99%的人之上。

可他如果選擇去學習繪畫，那是一個需要天賦的專業，需要他從最底層爬起。當他畢業的時候，不過是美術生中99%人中的一個。他甚至未必能達到前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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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讓唐昊川學習美術，只不過是為了讓他修身養性，誰知道鬧成這樣。

“唐昊川成年的第一天，和唐慶新來溫泉山莊泡溫泉。”巫師說着，“傳聞這個溫泉山莊能讓有情人終成眷屬，能讓親眷間矛盾化解。兩個人泡溫泉的時候想着說開這個問題。”

到這裏，池将隐隐有了答案：“矛盾沒有化解。唐慶新想讓兒子回到正軌，一把火燒掉了兒子的繪畫？還是兒子一時憤怒，燒掉了自己的畫？最後釀成了二十年前的大火。照理來說溫泉山莊不缺水，應該不至于……”

喬玖點了點身邊另外那些聽從巫師的菲艾爾：“但溫泉山莊還有這些會噴火的野獸。随便解開一個，野獸跑出去四處噴火，那些石木結構的老建築都能快速燒起來。搶救都來不及。”

野獸又不知道哪些東西能燒，哪些東西不能燒。

“這個祭壇可以召喚來神明。神明能夠讓傳聞實現。”巫師緩緩說着，“唐昊川為了讓唐慶新同意自己學畫畫，開啓了祭壇。他以為所謂活祭只需要足夠的鮮血……事實上，活祭需要真正完整的人。召喚來的也不是神明，而是只能暫時存在一瞬的邪物。祭祀沒有按照流程走，失敗。他惹怒邪物，所有的菲艾爾失控，整個溫泉山莊陷入火海。”

就現在來看，唐昊川并沒有出現在溫泉山莊內，大概率二十年前出了事。

【靈感：99/70，大失敗！】

池将對上了巫師的雙眼。

巫師所擁有的雙眼并不是人類雙眼，是類獸眼。它們在通透中帶着深邃，圓滾又充滿詭奇。透過這雙眼睛，在這一刻池将清楚的意識到，面前這位巫師極有可能就是唐家人，不是唐慶新就是唐昊川。

如果不是當事人，絕不可能對當初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眼前的畫面逐漸扭曲，前一秒在聽巫師講當年的事，後一秒耳邊隐隐傳來年輕無奈的喃喃低語：“我只是想要畫畫而已，并沒有做錯事情。我爸怎麽還總想着掌控我呢？”

“宋戚說得對，我已經成年，是獨立的個體。我完全可以自力更生去達成自己目标。”

“可他是我爸。我爸說得也對。他給我提供了優越的環境，足夠的資金。不然我不可能這個年紀有這樣的眼界，也不可能輕易跑去學水墨畫。學畫畫需要大量的錢。”

池将很清楚知道，二十年前剛剛成年的少年，在喜好和親情面前經歷着一次抉擇。

對于已經踏入社會的成年人來說，這種抉擇非常可笑幼稚。大多數人都不會放棄唐家的一切，因為這和未來可以繼續畫畫，沒有任何的沖突，說不定還能為畫畫事業添磚加瓦。

只要分清主次，人活幾十年，終有一天兩者可兼得。

可對于當時的唐昊川來說，他陷入了死胡同。哪怕是短暫一小段時間的放棄，都讓他壓抑得不行。唐慶新給他提供了充足物質條件，卻并沒有給他提供足夠的父愛和正常合理的管教。

對于唐昊川內心而言，報美院不僅是一種喜歡，更多是一種對唐慶新的抗議。

唐昊川渴望沖破束縛，唐慶新卻覺得小家夥剛長出羽毛就試圖起飛。

這抉擇是少年短暫的十八年中，決定他今後一生的重大事情。

池将以旁觀人的視角，窺探到了二十年前的唐昊川。

少年還沒長好，又疏于健身鍛煉，在成長的階段體型修長，面容更帶着一點稚嫩。他皺着眉頭，嘟嘟囔囔走進了隧道。

他發現了菲艾爾，知道了活祭這個秘密，打開了塵封多年的祭壇。他甚至帶上了急救包，到祭壇中央的石柱上，傷了自己，用鮮血澆灌面前事物。

理論上人類血液的凝結速度極快，哪怕不用急救包，只要不是傷在動脈，可以很快止血。但塵封多年的祭壇怎麽可能就此放過時隔多年後的第一個祭品。

石柱大肆奪取少年的血液，黏連着軀體不讓人離開。

驚叫和恐懼彌漫，原本清秀的面容都變得扭曲。四處被捆綁在祭壇周圍的菲艾爾們發出了吼叫聲，噴出遠超于日常給溫泉供溫的火焰。祭壇一時之間不适合任何生物生存。

哪怕菲艾爾這種牛頭羊角蛇尾的生物抗熱能力很強，也試圖逃跑來保住性命。

陳舊的鎖鏈沒有能夠耐住火焰高溫和菲艾爾的拉扯，動物跑了出去，視角一轉整個溫泉山莊一片火海。

大火的熾熱撲面而來，伴随着爆裂聲。地下溫泉水逐漸滾燙沸騰起泡。那種超越人體臨界極限的熱浪，将池将面上烘烤到緊繃。

真正的火災受害的人當然不止一人。慌亂的逃跑腳步聲，四處冒出的尖叫聲，不知道何時伴随着池将他們剛到地下溫泉時，所聽到的呼喊以及編鐘當當聲。

“咿呀——哎——”

綿長的調子，好像讓溫泉山莊不止一人成為了祭品。祭臺也從原本的地下四方，變成以整個溫泉山莊為祭。池将直覺知道，這個溫泉山莊此刻同樣受災的，還有唐昊川的父親唐慶新。

濃重的悲哀情緒幾乎無法控制，從池将內心深處産生并蔓延到眼角。

然而滾燙的熱氣，将水分完全蒸幹，沒有讓淚水流下的機會。

【理智[1/1-10]：1，判定為理智-1。】

池将視線內一切重新回到現實，依舊被壓抑得幾乎無法呼吸。

沈宇在他身邊問巫師：“所以唐家兩個人同時受難，這個溫泉山莊就被宋戚斥巨資買下。一般來說這種建築物都有保險和政府補貼。他的修繕費用應該并沒有花太多。你說他是騙子是什麽意思？”

巫師冷漠：“如果不是他慫恿，唐昊川就不會頭腦一熱去參加藝考。付出的成本越高，他越舍不得放棄。趁着唐家兩個主事的人都出事，財産就變更了主人。他靠近唐家，就是為了錢財。哪怕是有點感情，那也是之後的事。”

在場三個年輕人不置可否。

池将好半晌緩過來：“你是唐慶新。宋戚認為唐昊川所以會走上這一步，全是因為你。所以他想要殺你。你也怨恨他，認為這一切的導火線就是他的慫恿，所以你想要殺他。”

在這個莫測充滿怪物的世界中，有很多常人無法理解的存在。

“你當初為了保住性命，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重回到溫泉山莊，為了能夠對付你，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還在溫泉山莊林子裏養蛇。”看起來大概率也不再是人。

不過宋戚好歹比唐慶新看起來像人一點，或許就是那個蛇的黏液保溫效果好，或許他有別的控制手段。

池将嘆氣。

“小小一個事情最後鬧成這樣。就算鬧成這樣了，也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所有人當中最慘也最作死的還是唐昊川，年紀輕輕未來一片光明，結果自己把自己鬧死了。

巫師冷笑：“我現在的目的不過是變回人活下去。他的目的可遠不止如此。”

同一時間，遠在蛇樹下，微仰頭看天未夜，月升起的宋戚淡淡對着顧希嘉說：“我要複活一個人。複活，唐昊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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