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永失所愛

那晚溫許半夜起來喝水，見溫婉房裏燈還亮着，要提醒她早點睡，聽見她跟人打電話，“你故

意躲着我！”聲音帶着哭腔，“我今天去醫院……”見到溫許猛然将電話挂了，倉皇地擦起臉

上的淚珠，“哥！”

“這麽晚了還不睡，給誰打電話？”溫許坐在她床邊，“婉婉，你最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溫婉逃避的轉過臉，“沒有。我困了，想休息。”說着鑽到被窩裏去。

溫許知道她要是不想說，問也問不出來，無奈地拍拍她的肩膀，憂心忡忡地回房去。

第二天他加完班回家，到家門口正要開門，猛然被人從背後抱住，手扭過他的下鄂急切地吻了

上來，灼熱而霸道，像要将他吞入腹中。他掙紮了兩下，聞到是宋閱川的味道，放軟身子迎合

着他。

宋閱川握着他的手扭動鑰匙打開門，急切地進屋，門也沒得來及關就将他壓在沙發上，粗魯地

撕扯他的衣服。溫許捉住他的手，“不行，婉婉會回來。”

宋閱川眼神幽晦，情`色地吻着他，“我想你，想要你。”那麽熟悉他的身體，很快就挑得他

忘乎所以，正當兩人雲裏霧裏時，“砰”地一聲有什麽掉在地上，回頭就見溫婉驚恐萬狀地站

在門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兩人。

“婉婉……”溫許艱難地叫喚，這一聲打破了她的呆愣，猛然掩面奔了出去，“婉婉……”溫

許急忙要追卻被宋閱川按住，“你先穿衣服。”先追了出去。

溫許連忙揀起散落一地的衣服，胡亂的往身上套，然越是忙越是出錯，好不容易穿上褲子，顧

不得等電梯爬到樓下，還未到路口，就聽見一陣刺耳的剎車聲。

那一刻，時間被拉得無限長，他看見溫婉被車撞起，飛在半空中，然後像只折翼的蝶重重地摔

在路上，血從她嘴、眼睛、鼻子裏流出，瞬間染紅了馬路……

他的五蘊六識都被封印住了，只看見那殷紅的血染紅了他的世間，只看見她死不瞑目的眼睛！

溫許醒來是三日之後，他有自閉症，溫婉的死引發此病，他的大腦幾近崩潰，能醒過來，是個

奇跡。

“婉婉呢？”他醒過來便問。

醫生沉痛地說：“請節哀，她已當場死亡，屍體在停屍間，她愛人是誰？是否要通知他？”

“愛人？”

“死者已經懷孕一個半月。”

腦子像被人劈開，痛不欲生：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我的妹妹和她的孩子！

那個男人始終沒有出現，直到溫婉被火化。同樣，宋閱川也一直沒有出現，偌大的靈堂，只有

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那一刻，他才無比清晰的意識到，這世間，只剩他一個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這一刻，他無比的想念宋閱川，他的世界裏，只有他。

可他，找不到宋閱川。

這段日子，他的自閉症越來越厲害，大腦裏時常混沌一片，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已身處在

另外一個地方。時常想起些事情，情節很清晰很完整，甚至連那人說的話都記得，只是總也記

不清那個人的臉。

那晚他頭痛又複發，痛得狠了就失去意識，等醒過神來，發現自己處在馬路邊，旁邊是家酒吧

，陸續有人進進出出，然後他看到了宋閱川，懷裏攬着個男生上了他那輛路虎。

開車前，宋閱川通過後視鏡看到了他，驀然回首，四目相對，只有兩秒鐘，卻像幾個世紀那麽

漫長，兩人都沒有說話，然後溫許轉身走了。

熟悉的聲音念着熟悉的詩，可宋閱川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腦子裏總是浮現出與溫許對視的那

雙眼睛，——冷靜到極致，透着死灰的色澤，完全不是昔日那雙剪水秋瞳。不過半個月未見，

他就瘦成那樣，像根撐着衣裳的竹子，瘦骨嶙峋。

越想越是煩燥，抽完一根又一根煙，終于忍不住拿起鑰匙到他家。敲了半天門也沒有開，将他

號碼從黑名單裏拉出，可他的手機卻關機了，問門衛得知他根本沒有回家。直等到天亮，也沒

有見到人影，跑到公司去問，才知道自從溫婉出事兒，他就沒有來上過班。

他會去哪裏呢？他還認識什麽人？這一刻，宋閱川發現，自己覺一點也不了解他。

焦急地等啊等，等啊等，只到第二天，才找到。

那時，溫許坐在警局裏的椅子上，頭發亂蓬蓬的，衣服上沾着泥，鞋上只穿着一只鞋，完完全

全是個乞丐。

有針刺入心口，宋閱川痛得幾乎落下淚來。

警察說他們在路邊發現了溫許，當時他正被只流浪狗追趕也不知道逃跑，就把他帶到派出所，

在手機通話記錄裏發現撥打最多的是他的電話，就找到他。“如果你不願意照顧他，我們會送

他到精神病院。”

“他不是瘋子！他不是瘋子！”宋閱川揪住他的衣領嘶吼，半個月而已，他的溫許怎麽會變成

這個樣子！

帶他到許冉傑那裏，輸了液後溫許清醒過來，看着他笑了笑，還如當時般溫暖幹淨，“這些天

，我仿佛去了好多地方，沿着以前的足跡，一一走過。”

“都去了哪裏？”

他說出那些地名，都是他按着日記，帶他走過的地方，唯獨車禍後兩人去的那個村莊，沒有去

。

“小時候，聽媽媽說，人死後三天，魂魄會沿着曾經走過的路游走一遍，将生前留下的腳印都

搜回來，不知道是不是。”

不祥的感覺漫上心頭，他慌亂地呵斥，“不許亂說！你不會死！”溫許只是笑笑，不作理會。

這些天宋閱川一直陪着他，他也一直很清醒，笑容幹淨明媚，對宋閱川也根往常一樣，讓宋閱

川覺得那晚仿佛不存在。千回百轉，終于忍不住說：“那晚……”

溫許打斷他，面容慘淡，讷讷自語，“我只有你了，和你在一起，犧牲了婉婉和她的孩子的生

命，這麽大的代價……我只剩你了……”

宋閱川臉色慘白如死，音調都變了，“她……她懷孕了？”

“是我們，害死了她。”

宋閱川狼狽逃跑。

又是好幾天沒見着他，心裏空蕩蕩的，緊張、不安、恐懼齊齊襲來，實在忍不住去找他，電話

打不通，公司找不到人，想起還留着他家的鑰匙。可是放哪兒了？他找啊找，就找到溫婉的房

間，找到一個小匣子。

宋閱川家的大門沒有換鑰匙，他見卧室有燈光就過去，走到門口聽見喘息聲，透過門縫看到床

上交纏的兩人，那個男生看見他，桃花眼挑釁的勾了勾，像是在宣布他的勝利。

溫許無聲的退後，來到樓上那個神秘房間。推開門，空氣中彌漫着叫宿命的氣息。他看到書桌

上的日記本，以及夾在日記本裏那張照片，他記起在教室裏與自己擁吻的那個男人，他曾經的

戀人，——宋諺。

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曾經，終于想起一切……

宋閱川推開書房的門，見臺燈乳白的燈光灑在溫許的臉上，襯得他神情愈發安祥，有種超凡脫

俗之感。他知道自己來了，卻一點也不在意，專心致志的翻看日記本，臉上是幸福滿足的笑容

。這種笑容，宋閱川見過，在舊照片中、在他喊着阿諺的夢中，還有此刻。

日記旁邊放着個小盒子，裏面放的，是出差時他與溫婉揀的雨花石，上面刻着兩人的名字。

到真相揭開的時候了！

宋閱川呼吸都要停止了，這一場本來由他宣判的結局，他卻成了等待宣判的人。

直到看完最後一個字，溫許才擡起頭來，什麽也沒有說，只問他的墓在那裏。宋閱川不由自主

地回答了，聽他含笑着說謝謝，擦身而過。

就這樣走了？無怨也無恨？重重一拳擊出，卻落在棉花上，這種感覺十分窩火，他一把拉住他

的手腕，“你不問為什麽？”

他只是看着他，不言不語。

宋閱川惡狠狠地指罵，“是你勾引我爸，害得我家破人亡，從小受盡白眼，我要讓你血債血償

！”

溫許冷淡地聽完他的咆哮，拿開他的手要走，宋閱川抓得更緊，“那孩子是我的，我刻意接近

她，就是要讓你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今天的一切，都是我一手導演的，法律無法制裁你，我

來制裁！”

任他如何的義憤怒罵，他卻只有三個字，請放手。

宋閱川一直記得，那天雨下的很大，溫許跪在宋諺夫婦的墓前，被雨淋濕的衣服貼在身上，腰

更瘦得不盈一握。

他手指戀戀地撫過墓碑上的圖片，溫柔深情的，仿佛撫摸愛人的臉龐。

“阿諺，對不起，我竟然忘了你，我竟然忘了你，對不起。”他說着，親吻着墓碑上的照片，

目光深情而灼熱，就算兩人最情熱的時候，他也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宋閱川酸澀地別過眼，電話響了，是潘石，他歡快的說：“兄弟，我終于不負衆望，找到你的

‘救贖’了，那個人其實你也認識，就是溫許……”

話被一聲猛然的撞擊打斷，宋閱川回過頭時，看到畢生難忘的一幕：

溫許的頭撞在墓碑上，身子貼着石碑下滑，拖出一路血跡，随即被雨水沖掉，他的神志卻還是

清醒的，手顫抖地撫上宋諺的臉，“對不起，阿諺，我愛你。”

十年，隔了生死，喝過“孟婆湯”，可他，還是那麽的愛他，愛到可以為他去死！

電話那端，潘石還在喋喋不休地說：救你的那天他感冒了，所以聲音低沉。也就是那天，他才

知道你爸原來已經結婚并且有孩子了。他們倆人是真的相愛，精神上的相愛，沒有肉欲。出車

禍時，是你爸護住了他，他才活下去，而那場車禍，是你媽策劃的，原本想撞死他，卻沒想到

你爸也在車上。

你媽得知你爸死訊後，拿刀沖進醫院，想殺他卻誤殺了他母親，後來你都知道，你媽也自殺了

。是你外公封住這些，将溫許催眠送出國外。

溫許沒有死，他那疲累的身子已沒有足夠的力量撞死自己。許冉林替他做了手術，取出腦子裏

的血塊，手術很成功。三天後溫許就醒來了，睜開眼時，見到宋閱川，他歡喜的撲上來，緊緊

抱住他的脖子，喚道：“阿諺。”

忘記了所有，父母、溫婉、宋閱川，只記得宋諺一人。

許冉林說他大腦受過太多了創傷，導出血塊後，有可能恢複過來，有可能就這樣下去。

宋閱川竟然期待就這麽下去，寧可當個替身陪在他身邊。

然而軒朗回來了，他出現在溫許面前的時候，溫許張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也就是那天，溫許

的記憶恢複了。

許冉林說或許他本就沒有失憶，只是對這世間太過恐慌，再沒有安全感前，将自己龜縮在殼裏

，軒朗，就是能給他安全的人。

那一刻，宋閱川知道，他将徹底的失去溫許。

一個月後，溫許跟軒朗去了美國，一年後，他們在舊金山領了證。

結婚那天，宋閱川躲在人群裏，看着他穿一身潔白的西裝，與軒朗并肩而立，相得宜彰，他想

到初見，雨中的男子，溫潤如玉，眉目如畫。他忽然，淚流滿面，恍恍惚惚看到一幕：

很多很多年後，他們都老了，溫許與軒朗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慢慢的聊着曾經，陽光灑在他

們的笑臉上，像盛開的菊花。而他佝偻着背，遠遠地躲在樹衆後，孤零零地看着他們的笑臉…

…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失去救贖的人們，只能永堕黑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