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陰雲籠罩下的蒼穹窺不見一絲天光,有禿鹫在生死場之上盤旋哀鳴,那聲音格外刺耳,卻又很快遠去,血沿着銀甲的花紋淌下,在謝晏詞身上勾出一副血色的羅剎圖,他終于成了這一片人間煉獄中的一部分,身後仍舊不停有士兵嘶喊着向前沖去。

謝晏詞的眼前被籠上一片暗紅。

他親口告訴祝聞語,自己不會再管她的死活了,但那支箭刺進自己胸口的前一瞬,他是在想宮裏的祝聞語是不是也受了傷。

謝晏詞在戰場上的行事一向不計後果,昔日曹裕總說,是他命好,才活到了現在。

被副将帶回駐軍場時,謝晏詞已經陷入了昏迷不醒之中,明明是大獲全勝的局面,北齊駐軍場外卻陷入一片死寂,渾身沾滿了血污的士兵們甚至來不及做整頓,謝晏詞生死不明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謝晏詞在,軍心定,沒有一個将士想再回到臨崇帝在位時的噩夢之中。

帳中的火燒的越來越旺,替謝晏詞處理傷口的軍醫已經被汗浸透了全身,終于将那支箭完好無損的取出,謝晏詞卻還是沒有任何醒來的征兆。

軍醫走時交代着照顧他的副将,那支箭刺中的位置距離謝晏詞的命門只有毫厘之差。

能不能抗過去,只能盡數聽天命。

*****

祝聞語不知道自己為何沒了意識,後頸傳來一陣一陣的隐痛,她伸手摸過去卻沒有感覺出什麽異樣,揉了揉眼睛,這才驚覺自己所在之處非浣衣局,她跪坐在厚軟的錦被上,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打量,這屋子雖比不得謝晏詞和皇後的寝宮,卻是一脈相傳的闊氣,地龍燒得又香又暖,家具全都是極昂貴的紫檀木制成。

祝聞語越發疑惑,渾身發毛

就在此時,屏風後頭忽然傳來一個明朗年輕的男人聲音:“醒了沒?”

曹裕換了身利索的便服,整個人更清爽了幾分,繞過鑲金的紫檀木雕花屏風走了進來,腳勾了把椅子,毫不見外的翹起二郎腿在祝聞語對面坐下,動作舉止輕浮的讓祝聞語又忍不住皺眉。

“這是哪?”

“哈,這都看不出,這當然是爺的府邸。”曹裕得意的揚了揚頭,卻見祝聞語表情逐漸變得怪異,甚至抱着身子向床的裏側又挪挪了,趕緊又道:“你別想歪啊!純粹是因為秦老頭休沐,在宮裏不方便我才給你帶出來的,我也不是故意要把你打暈的,你中了......那什麽玩意,我怕你.....我這行頭是不是不比宮裏的差。”說到一半曹裕自己也覺得尴尬,讪笑着把話題移了開。

曹裕解釋的話畢,祝聞語的表情才緩和了些,看見就連那床邊挂的帷幔,都是用金絲線繡制而成的,淡淡的開口:“庸俗。”

便是如此說着,祝聞語還是驚異了一下,她知曉曹裕和謝晏詞關系匪淺,但曹裕如今的官銜不過是品級高的武将,眼下屋內的用度卻超了往日的榮王府,足見謝晏詞對曹裕的寵信之重。

“爺不和你計較。”曹裕聽了祝聞語的話也不惱,還是樂呵呵的,祝聞語這下想通了,估計只有這種腦子缺根筋的人,才能跟謝晏詞那種瘋子成為好友。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終于想到了關鍵問題上,祝聞語的警惕心又提上了嗓子眼,曹裕一個外臣,平白無故怎麽可能找得到那種偏僻的宮殿。

“我的小姑奶奶,你怎麽想這麽多一天到晚,我是......去找人的,順便撿到了你這玩意,我才摸到了那屋子。”曹裕噎了一下,謝晏詞出征前交代着不能繼續把九皇子留在練兵場,讓他帶回宮找個嬷嬷養着,他千百般不願也只能照做,誰知道那小兔崽子在宮外老實的像只貓兒,一回到皇宮就變成了撒了歡的兔子,一轉眼的功夫就跑了沒影,他是追着九皇子才到了那犄角旮旯。

謝晏詞又不許他告訴祝聞語九皇子還活着的消息,曹裕只能硬憋着,從袖中勾出了一根紅線連着的玉牌,那玉牌在男子的手指上轉了個圈,長寧二字正好落在祝聞語眼裏。

是她送給小錦的玉牌。

“這東西怎麽會被你撿到!你在哪撿到的,這玉牌的主人呢。”祝聞語的情緒突然激動,不顧傷口裂開,掀開錦被撞着下床從曹裕手裏搶回了玉牌,顫抖着在抓住曹裕問道。

“姑奶奶您慢點,慢點,這傷口剛給您包紮好,你不就是長寧嗎,這怎麽還有別的主人,我就是在關着你那屋子不遠處撿的,那鳥不拉屎的地方除了你和這玩意什麽都沒有。”曹裕被祝聞語搖的頭暈眼花,只能用了點力氣鉗制住她,重新按回床上。

“你別碰我!”祝聞語發了瘋一般咬上曹裕的手,直到他松開自己時,手上已經浮現出了一圈牙印。

“不碰不碰,有什麽問題你和我說,你咬我也沒用啊.....”雙手舉高,示意自己絕對不會再碰她一下,曹裕欲哭無淚,他覺得謝晏詞就夠不好相處的了,怎麽在祝聞語這更不好做人,他明明是救了祝聞語,卻像被當成了仇人。

祝聞語頭疼欲裂,斷斷續續的道:“你幫我找一個人,她叫小錦,是浣衣局的宮女,這玉牌是我之前就贈與她的,你尋到我之前,她就先去找人救我了......”說着說着,祝聞語突然流下淚來,那人敢對她下那種手段,若小錦落到她手裏,定然也不會心慈手軟的。

祝聞語眼圈紅着,那珠子就挂在瑩白的臉上,曹裕突然覺得自己多了點不一樣的情緒,他聲音輕了下去,道了聲:“好。”

掀不起風浪的日子總會過的格外快些,遙遙千裏外也是如此,自打謝晏詞受傷昏迷後,整個北境都沉在一股頹然之氣裏,又是一日西沉時,副将面色沉重端着藥走進中軍帳,那爐火卻不知為何被熄滅了,副将只能摸着黑先将那爐子重新點上。

泛着冷色的火光重新燃起,副将擡眼之間,卻見那行軍床上垂首坐着一道如青竹般的勁瘦身影。

整整五日,他瘦了些,棱角之間淩厲更甚,隽秀瑰麗的眉眼隐在陰影之中。

“皇,皇上,您醒了.....”副将應聲跪地。

“去查查朕昏迷的這些日子,祝聞語在京中如何了。”

謝晏詞不信神佛,但這天命确實垂憐自己,才讓他又這麽輕而易舉的活了下來。

祝聞語應該會失望了,謝晏詞兀的笑了。

不過他還挺想她的。

作者有話說:

謝狗卷土重來,曹裕...自己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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