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 (1)
燭火搖曳, 謝晏詞坐于案前,身上才止住血的傷口又在隐隐作痛了,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輕輕敲着桌案。
他最不怕受傷, 卻也對傷最敏感, 這次的箭傷對他的影響不同于以往,他心裏最清楚。
謝晏詞閉了閉眼, 回到了那些被他刻進骨血裏的日子, 在流放到北境的路上,有些犯人的家人會暗中塞些金銀細軟給兵役, 犯人便能少受點苦頭,可是他沒有家人了,他的家人,盡數全死在了臨崇帝的箭下。
他見過太多太多了,那些比他年長好多歲的犯人, 為了一口吃食趴兵役的面前争相學狗叫,他不肯,兵役便不給他飯吃, 在荒寒之中, 一日數十公裏的路途, 他就這麽熬了好多天, 直到實在沒力氣跪倒在雪地裏。
有一個兵役見他生的眉清目秀,便趁着夜裏偷偷把他帶到偏僻的山後, 用一個幹餅做報酬想要折辱于他。
謝晏詞殺了那個兵役, 在他靠近自己時,用自己藏起來的鐵片插進了兵役的脖子,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 一下不夠, 他就反複将那鐵片□□,又插進去,直到那兵役徹底咽了氣。
然後坐在那屍體邊,一口一口吃掉了那兵役帶來的幹餅,那餅上沾染了兵役的血,他一邊作嘔,卻還是悉數咽了下去。
他把這些盡數記在了祝氏的帳上,從北境被召回錦陽時,他在北境空曠的山上插了三柱香,對着天上磕了三個響頭,磕給他死去的親族,他一定會讓祝氏血債血償。
可當他在那場慶功宴上再見到祝聞語時,他又再一次的,陷進了荒唐的一場夢裏,那幾年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印記,她依舊如一朵盛開在雲端之上的花蕊,嬌豔欲滴,謝晏詞突然心軟了,他舍不得見不到她墜進泥裏。
謝晏詞給了自己最後的反悔機會,如果祝聞語和他重歸于好,他就也給祝氏一個機會。
只是那終究成了一場奢望,祝聞語從來,都只會是他握不住的一場夢。
她說他們之間有門第之別,他這寒門之子除了這張臉,實在不足與她相配,可當他終于踩着屍山血海爬到了萬人之上,她卻又一次告訴他。
都是假的,她只是不喜歡他而已。
就連昔日那些被他當作寶貝一般放在心上珍重的日子,也都是假的。
“皇上。”殿外有太監的聲音傳來,謝晏詞擡了擡眼,啞聲開口:“進來。”
“皇上,這是秦太醫送過來的藥,他叮囑要您趁熱喝了。”那小太監是昔日跟在李緒身邊的,謝晏詞撇了他一眼,開口問:“秦太醫呢。”
“回皇上的話,宮門快要關了,秦太醫煎好藥就先離開了。”
“藥放下,你出去吧。”謝晏詞指節點了點桌子,憊懶道。
“是。”那小太監恭敬的将藥放到謝晏詞面前,低頭彎着身子退了出去。
那碗藥還在一縷縷向上冒着熱氣,謝晏詞剛端到唇邊,酸苦之氣就嗆得人有些睜不開眼,謝晏詞蹙眉飲盡,手邊沒有茶水,他便也不再喝別的,就任由那苦味在嘴裏翻騰着越發清晰,正好壓下另一份苦澀。
殿外的寒意揮散不去,星子也淅淅零零的挂着,謝晏詞撐住桌子扶了扶額角,大抵是多日未妥善休息的緣故,此時入了夜徹底有了昏沉之感,殿中的氣氛靜谧到了極點,他的心卻不知為何砰砰跳動的很快,另一股燥熱之氣自丹田湧上。
他用手指貼了下額頭,烙人的燙意,以為是箭傷複發引來的并發症,謝晏詞掀了掀眼皮,跳動着的燭火在他眼中都模糊成了兩點,謝晏詞想喚李緒,那身子卻不聽使喚一般,發不出聲音,撐着桌子的手臂卸了力。
“皇上,皇上。”有一只手從側面扶住了他軟下去的身子,眼前的景象一點點扭曲,謝晏詞已經分辨不出那到底是誰了。
那是只比他小太多的手,謝晏詞腦中只剩下了模糊的一個人影。
祝聞語,是你嗎。
他下意識的也反握住了那只手。
在那浮沉的夜裏,謝晏詞做了一個不願醒來的夢,沒有刀劍厮殺,沒有新仇舊恨,只有他和祝聞語在耳鬓厮磨之間彼此交疊的身影,屋內的燭火也是绮麗的紅色,最後被他眼中只剩下了冷白之上綻開的一朵朵紅梅。
朝露中透過的第一縷晨曦攪動了那場暧昧,謝晏詞喉嚨動了動,幹澀的痛意将他喚的清醒了幾分,他擋了擋照在撒眼上的日光,才在手指的間隙中睜了眼。
入眼便是頭頂金色的紗幔,還在随着窗子卷入的微風浮動着。
他好像還沉溺在那個夢裏沒有脫身,身側有微弱均勻的呼吸傳來。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住,從脊梁向下,冷汗緊接着滲出,謝晏詞勐的起身,踉跄着跌下床,跪在地上開始扶着床欄嘔吐,他本就沒吃過什麽東西,咳到最後,嘔出的血絲已經多過了穢物。
謝晏詞開始發抖,心髒顫動的更快,他像是在逃避,握着拳頭不敢将視線向那床上再移一寸,直到有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傳來。
“皇上,身子還是不舒服嗎。”皇後聲音裏也有一絲嘶啞,像極了昨日晚昔祝聞語的聲音。
祝聞語,謝晏詞掐緊了手,他已經分不清是箭傷還是心口,只覺得那股絞在一起的痛快把他撕碎。
“你為什麽會在這......”謝晏詞臉色陰沉如水,每個字都如同從牙縫中擠出的一般。
皇後從謝晏詞身後下床,想要叫宮女進來伺候,卻被他厲聲呵住:“不許叫人進來。”
“皇上怕前朝的非議,臣妾自然也怕這後宮的流言蜚語,不過是履行自己的義務,趕在您班師回朝之際來探望受傷的夫君罷了。”皇後不以為意的笑笑,自己撿起穿戴好那落在地上的鳳袍,輕聲道:“您昨夜燒得厲害,拉着臣妾的手叫了一夜的聞語。”
“臣妾不會和聞語妹妹說的,皇上放心便是,這地上涼,您這病未好,還是先起來罷。”皇後十分體貼的到謝晏詞跟前,想要拉他起來。
“誰許你提祝聞語了。”那雙桃花眼尾染上了紅色,皇後靠近他的那一瞬,謝晏詞的手毫不客氣的掐上了皇後的脖子,一點點用力,皇後的臉漸漸脹成了青色,只差了一口氣的程度,謝晏詞才松開她。
皇後順勢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氣。
十幾歲的謝晏詞尚且不論,大抵是自謝家被處決以後,他經歷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就變成了一潭永遠不會動容的死水,無論前面等着他的是什麽,那張潋滟俊朗的面容永遠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姿态。
而此時謝晏詞垂頭跪在地上,臉上的絕望之色幾乎已經難以掩飾,他低聲道:“避子湯喝掉,這件事如果被第三個人知道,朕會殺了你。”
皇後咬了咬唇,默不作聲的起來向殿外走去,差一步時,謝晏詞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來。
“以後不要出現在朕的面前。”
皇後離開了很久,謝晏詞才動了動身子,支起膝蓋坐在床邊,就這般坐到了月上柳梢,時間于他而言仿佛成了一場不會流血的淩遲。
他卻想那場淩遲結束的再晚一點吧,活着讓他死在這裏也好,至少不要讓月光照見他這副模樣。
“皇上,您怎麽還在這......!”李緒白日裏把祝聞語伺候妥當,卻始終沒見謝晏詞過來尋郡主,這才摸到了偏殿,才踏進了半步,就聞到了一股腥甜的血氣,再向裏走了幾步,才看清了坐在地上的謝晏詞,李緒大驚,忙想上前。
“別碰朕。”李緒伸過去的手被謝晏詞避開。
“幫朕準備沐浴用的水。”謝晏詞額前的碎發完全遮住眸中的神色,李緒不知發生了什麽,卻在那黑暗中也能依稀察覺到他的情緒快要崩潰了。
即便擔心謝晏詞身上的傷,李緒也不敢多言,只能馬不停蹄的跑出去安排。
那箭傷昨日才重新包紮過,此時翻開的傷口還帶着鮮紅色,謝晏詞置若不見,跨進那浴池裏,将全身沒過,有鑽心的疼蔓散開,謝晏詞松了手臂撐在浴池邊的力道,放任自己一點點被吞沒在那池裏。
(男主和皇後沒發生實際關系)
***
随着最後一場冬雪的凋零,春日終于在某個晨曦中生了新芽,自打那日和謝晏詞做了那事之後,祝聞語也驚異,他竟連着兩個多月沒再來過這養心殿,就連李緒的影子她也沒在見過,她曾試着問過守門的其他內侍,得到的答案也無外乎都是不知。
祝聞語索性便也不再問,她正樂得謝晏詞不來她眼前發瘋。
養心殿內的用度自然沒話說,也沒因為謝晏詞不住在這便克扣下半分,兩個多月過去了,祝聞語不光養好了身子,這日清晨更衣時竟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長了小肚子。
“郡主,這天氣熱了,這外袍就先不穿了吧,正好等下有宮人來給郡主送新的春裝,郡主也不必費事再換一遍了。”宮女給祝聞語梳好發髻,見她額間已經有了一層薄汗,體貼道。
“嗯,好。”祝聞語用手呼扇着,點頭答應。
晌午之前送春裝的宮人便到了養心殿,一連十幾個宮女排着隊端着錦盒進來,祝聞語驚了下,謝晏詞兩個月不見對自己竟這般好了。
連着試了幾件,不論是顏色還是樣式,都很合她的心意,祝聞語穿着其中一件在銅鏡前轉了個圈,回眸見還有十幾件在等着她,也到了該用午膳的時間,坐到桌前抿了口茶,溫聲道:“你們把衣物放下吧,我過後自己試便好。”
她本意是叫她們放到那邊空着的臺子上,只是話音才落,為首的一個宮女便将手裏的錦盒放到了祝聞語面前用膳的桌上,她正欲再開口,那宮女卻避着人沖她眨了眨眼。
祝聞語咽下了未脫口的話,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些困了,午膳也晚些再上,你們快些出去吧。”
宮女悉數退下後,祝聞語小心的打開了那放到她面前的錦盒,裏面疊着的是一件普通的紅色宮裝,她蹙了蹙眉,正欲将那宮裝取出,手壓進去的瞬間,那宮裝卻并未塌下去,有凸起的物件被壓在最下面。
祝聞語掀開,果不其然找見了一個青色錦袋,和曹裕給她買首飾那日用的錦袋是一個款式。
她壓下詫異,迅速拿了出來,鑽回床上将帷幔拉下。
抖開來看,掉出了一塊玉牌和一封被疊起的信。
那玉牌的雕工并不算精巧,祝聞語翻來覆去看了幾眼,只能大概從那背後刻着的“歲歲長安寧”才覺出那大抵是送給自己的。
祝聞語扔到一旁,将那封信展開。
寥寥幾眼,那封信從指尖滑落。
伴随着的,是祝聞語潰塌的世界。
被刺傷,被羞辱,被囚禁,祝聞語本以為,痛苦的滋味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她以為她熬過了這個冬天,她以為她終于可以走向春天了。
壓抑的抽泣聲從喉嚨中溢出,那落下的信被眼淚一點點浸濕,祝聞語的靈魂被一點點抽空,剩下的軀殼,就這般被絕望填滿。
那封曹裕寫給她的親筆信上,只寫了兩件事。
小錦死了,她的母妃也死了。
祝聞語像是瘋了一般又哭又笑,她一遍遍的無聲張着口,問為什麽不把她一起帶走,為什麽要把她自己留下。
無濟于事,無論祝聞語如何絕望的破碎痛哭,她都被自己留在這個冬天了。
不知就這樣過了多久。
祝聞語扯掉紗幔,一步步從床上走下去。
她沒有什麽值得失去了,只剩這條命,若是她們想要,便拿去吧。
謝晏詞走之前,怕她自盡,便拿走了全部的尖銳的物件,可那匆匆離開的宮女,卻落下了早晨替她削水果的一把匕首。
除了心被撕裂着一般的痛,祝聞語已經沒有任何知覺了,她只是麻木的,跌撞着到了桌前,把那把匕首掐在了手裏,走向着殿外。
“郡主,您怎麽出來了,您不能......郡主!”
冬去未去,祝聞語穿着單薄的春裝,渾然不知冷意。
“誰敢攔我,誰就直接去通知謝晏詞來給我收屍。”
那些侍從面面相觑,卻也不敢輕舉妄動,祝聞語架在脖子上的刀毫不猶豫的用力,直到血染紅了刀刃,終于有一條路從她的面前讓出來,她朝着坤寧宮的方向走去。
她在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留戀了,她不怕死,她如何死也不重要。
但她要讓母妃和小錦死的明白。
那條路好長,長到讓她在腦海裏重新走完了過去的二十多年,她好幾次都要倒下去,卻還是硬撐着站住,就這樣走走停停到了坤寧宮的門前。
有宮人上來要攔她,盡數被祝聞語揮舞着那把匕首喝退。
“讓她進來。”皇後的聲音從內殿傳出,那些宮人立馬從祝聞語身邊退開。
祝聞語踏着臺階而上,痛苦、絕望,都在見到皇後時的一瞬間被恨意席卷,那股如海嘯般洶湧的仇恨在她眼裏翻滾着,她咬着牙,就這般與皇後對視。
“小妹今日因為何事而來。”皇後笑笑。
“是你殺的。”握着匕首的手不斷收緊,祝聞語看着皇後的笑意,快要抑制不住直接沖上前殺了她的沖動。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皇後接過身側宮女遞來的茶碗,低頭吹着。
“我母親死了,小錦也死了。”提起這兩個名字,祝聞語的眼淚便不自覺的要落下來,她吸吸鼻子,生生被她憋在了眼眶裏。
“母親死了,那真的好遺憾,小妹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這說話行事,總要講些證據才是。”嘗了一口那春茶,皇後挑眉開口。
嘴角那抹輕蔑的笑像一枚利刺,紮向祝聞語的心口,她舉着匕首向着皇後刺去。
但終究變成了徒勞,祝聞語很被湧上來的宮人按在了地上,那把匕首也被打落在地。
即便如此,祝聞語依舊不肯低下頭,噙着淚死死盯着皇後。
她看見皇後張了張口正要再說什麽,卻突然變了神色,連帶着身後的宮人一同跪了下去,壓制在她身上的宮人也松了手,祝聞語立刻撐起身子,跌爬過去撿回那把匕首。
回眸間,謝晏詞已經站到了她身前。
祝聞語眼淚終于落下來。
如果她沒有認識謝晏詞該有多好,至少在母親離開前的那一刻,她還能陪在母親身邊,而不是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上路。
那截白皙脖頸上淌着血的傷口格外耀目,謝晏詞想上前,祝聞語的匕首卻沖向了他,他并不在意,依舊向她走去。
“謝晏詞,我母妃死了,你說過的,你說過你會幫我找到她的。”見他不肯停下,祝聞語的匕首又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她哽咽着開口。
謝晏詞的腳步頓住。
他記得答應過祝聞語的話,但那日和祝聞語的争吵過後,他一氣之下去了北境,那承諾也便這般被耽擱下了。
他以為來的及的。
但以為終究是以為,他失約了,就是失約了。
他看過祝聞語哭過太多次,可沒有一次像此時這般,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卻覺得她就像是那墜在地上的一滴淚,就快要在他眼前碎掉。
見謝晏詞不說話,祝聞語的視線在他和皇後身上流轉,突然低下頭發出一陣癫狂的笑聲:“我都忘了.....我忘了你們倆才是夫妻,我忘了你對我母妃也是恨的,謝晏詞,你兩個多月沒來見我,是因為你早就知道了對嗎。”
她望向自己的眼裏再無其他,只剩下了麻木的冰冷和仇恨,謝晏詞終于慌了神,開口道:“我沒有。”
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釋,不知要如何告訴她過去的兩個多月他去了哪裏,他沒有見皇後,他把自己日日夜夜關在偏殿裏,除了來送折子的大臣,沒有見任何人。
“我不信,謝晏詞,你就是一個騙子。”祝聞語搖頭,又繼續道:“那你替我殺了她,謝晏詞,你不是要我信你嗎,你殺了她我便信你。”
“好。”她聽見謝晏詞輕聲道。
他沒有猶豫,拔了身側侍衛的佩劍,在祝聞語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向跪伏在地的皇後,他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他只聽到祝聞語說,殺了皇後,她就相信他。
“皇上!使不得啊!娘娘她,娘娘他已經有了身孕!娘娘肚子裏有了您的龍嗣啊!”皇後身邊的李付突然沖上前,跪在謝晏詞腳邊,高聲喊。
死一樣的沉寂在坤寧宮內籠罩。
“你在胡說什麽!”謝晏詞的劍直接抵到了李付的脖子上,眼底湧動着猩紅的狠厲殺氣。
“皇上,我已經按照您的要求喝了避子湯,臣妾問過太醫了,便是喝過也會有意外發生,您真的想為了聞語妹妹殺了臣妾,至少,至少等臣妾生下這個孩子,她是無辜的。”皇後說着,竟也落下一滴淚來。
“皇上,您三思啊,如果并無證據是娘娘害死了榮王妃,您貿然殺了皇後,也會連累郡主被天下人所斥的。”謝晏詞已經失了理智,踩過李付繼續向着皇後走去,李緒也在這等消息下變了臉色,忍着懼意上前抱住他的腿。
“滾開。”李緒被一腳踢開,謝晏詞周身籠着駭人的陰鸷怒意。
“謝晏詞,別再裝了。”祝聞語的聲音輕的幾乎難以聽見,謝晏詞勐的回頭,她笑得疲憊,繼續道:“我到了下面,也會詛咒你們這對狗男女不得好死。”
祝聞語閉上眼睛,高高舉起匕首,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她殺不了皇後,也殺不了謝晏詞,那她至少不要繼續留在這個世上了,她想母後了。
她聽見了尖刃刺破血肉的聲音,該有的痛卻沒有傳來,謝晏詞沖上來抱住了她,擋在了那把匕首之前。
謝晏詞的箭傷一直沒有愈合,過去那段日子裏,秦太醫每替他重新上好藥,不過幾個時辰便又會被他洗掉,傷口日複一日的被浸在水裏,非但沒有一絲轉好,卻潰爛到了更深處。
那把匕首直紮進那傷口裏。
謝晏詞感到一股腥甜湧上,噴出一口鮮血。
祝聞語卻鐵了心,她毫不在意謝晏詞是不是要死了,硬拔了那匕首,許是謝晏詞的傷太重了,她竟直接推開了他。
重新落下的利刃被他直接用手接住,她用力向外拔,謝晏詞就握的越緊。
另一只手砍向祝聞語的後頸,她沒了掙紮,倒向他懷裏。
謝晏詞咽下口中的血沫,沒有沾上血的那只手摟緊祝聞語,他開口變得有些費力,沉聲道:“褫奪皇後鳳印,打入冷宮,在朕查出事情真相之前,不許任何人去探望。”
說罷,他想要抱起祝聞語,撐着身子站起來時,卻又覺有一股血氣湧上,謝晏詞眼前一暗,倒了下去。
***
謝晏詞從偏殿的龍榻上醒來時,已經是三日後的晌午了。
“皇上,您醒了。”見謝晏詞睜開眼睛,一旁候着的李續和秦太醫立馬圍上來,神色擔憂。
“皇上,您的傷真的耽誤不得了!”謝晏詞無視他們,直接掀開被子翻身下床,秦太醫只能跪在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悲痛道。
“滾開,朕沒力氣和你們在這廢話。”黝黑的眸冷冷掃過二人,謝晏詞知道那傷口一定更嚴重了,即便不碰那處,身子動一下,也有鑽心的痛傳來。
謝晏詞不在乎,他只想趕緊見到祝聞語。
“祝聞語呢。”
“郡主一直在養心殿呢,奴才已經徹徹底底檢查了,那殿內一件能傷了性命的物件都無了。”見秦太醫也拗不過謝晏詞,他走的急,李緒只能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後,一同到了養心殿。
謝晏詞到了養心殿時,殿內一片靜谧,桌上碼着整齊的午膳,都是按照祝聞語的口味準備的,她卻沒動一口,那菜如何端來的,便如何擺着。
紗幔之後,有一道蜷着的身影若隐若現,謝晏詞走過去掀開,看到了縮在床角的祝聞語。
她就那般怔愣着,便是他靠近,也沒有動作。
頭發散着,那張原本就不大的臉瘦的幾乎快要沒有巴掌大,謝晏詞紅了眼睛,他走過去想要摸摸她的臉,手伸出去的瞬間,祝聞語終于動了,慢騰騰的躲開他。
“好,我不碰你,你別害怕。”謝晏詞眼睫顫了顫,收回手,坐在離她最遠的一處床角。
“謝晏詞。”良久的沉默之後,祝聞語勾唇笑了笑,呢喃喚他,又道:“你後悔過嗎。”
謝晏詞愣了下,那是他離開錦陽去北境前,問過祝聞語的問題。
“不重要了,不要回答我,我不想聽。”沒等他開口,祝聞語又自顧自的搖了搖頭,虛弱開口:“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你吃過飯,我就離開。”祝聞語沒有拒絕他,而是默不作聲沿着離他遠的那側床邊,慢慢下了床。
謝晏詞苦笑了下,跟在她身後到了桌前。
祝聞語端起碗筷,挑了幾粒米到嘴裏,她木然的咀嚼着,卻好像忘了吞咽一般,過了好久,終于咽了下去,她擡眸,淡淡道:“我吃過了,你可以離開了嗎。”
謝晏詞沒有回答她,從腰側拔了只短刀出來,拉過祝聞語的手,放在她掌心。
“一刀,換你吃一口飯,好不好。”
祝聞語想要抽回那只手,謝晏詞卻攥得緊,她終于握住那短刀,紮進他的手臂。
謝晏詞笑了,無恙的手覆在她手上,上了力氣,将短刀又一點點拔了出來,柔聲道:“再來。”
祝聞語也紅了眼睛,那把短刀向下一寸,再刺上謝晏詞的手臂。
一直到了第五刀,血順着他的黑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祝聞語站起身扔了那把短刀,吼道:“滾,你給我滾,你這條賤命,就算死了又能怎樣,能換了我母妃回來嗎。”
“好,我離開,五刀,你記得吃飯。”謝晏詞的臉色已經比祝聞語更白了三分,他俯身下去撿了被她扔開的短刀,最後輕聲囑咐了一句後便離開了。
謝晏詞離開了好一會,祝聞語才回過神,走到了殿中的燭臺前。
點燃了那燭火,祝聞語笑了,笑着笑着眼淚就斷了線一般的掉了下來。
吃過一次虧,謝晏詞這次連一把匕首也沒給她留下。
她從前最愛漂亮,死的時候也想體面的離開,謝晏詞連這都不許。
如果有下輩子,她再也不要遇見他了,如果一定要遇見他,那她寧願沒有下輩子。
燃着的燭臺被祝聞語推倒,她端坐回床上,靜靜看着那火光越燃越高,木頭制成的家具沾了火星,便瞬間被吞沒,灰白的濃煙漸漸盈滿了整間屋子,順着窗欄飄向外面。
養心殿的門被踢開,祝聞語閉上了眼睛,想着若是這火燃的在快些就好了。
有燃着的房梁倒下,擋住了謝晏詞的路,也遮住了祝聞語的身影。
“皇上!不能進去啊!”
不顧身後人的勸阻,謝晏詞捂住口鼻,沖着那正熊熊燃着火的殿內沖進去。
祝聞語突然朝着離她最近的一根梁柱撞去。
她倒下去時,謝晏詞離她只剩了幾步遠,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祝聞語倒在裏火海裏。
“不——”謝晏詞嘶喊着過去抱住祝聞語,用手去撲滅她衣服上沾着的火苗,他的手臂還滴着血,費力的用一只手攬起她。
終于在那場火徹底吞噬掉那宮殿之前,帶着祝聞語走了出來。
他的黑衣已經被沾上的火苗燃的不成樣子,身上帶着大大小小被灼傷的痕跡,他卻全然不在意,只是垂着頭緊緊摟着祝聞語,讓那一點微弱的呼吸撐着他不至于倒下。
他不該把她自己留在那裏的,他只是想讓她開心些。
他咬牙抱起她,往偏殿跑去。
祝聞語身子本就虛弱,多日不曾進食,又吸了大量的煙氣,秦太醫號過脈後搖了搖頭,說着只能用參湯吊着命,若七日後還是不能醒來,便沒有希望了。
謝晏詞屏退了衆人,拿了塊溫濕的帕子,替祝聞語擦淨了面上的污漬。
他們明明有那麽多機會,不用走到這個地步。
謝晏詞輕輕擡了祝聞語的手腕,用臉頰蹭了蹭她掌心裏僅剩的一點溫熱。
眼淚從他眼尾的桃花痣上劃過,浸濕了祝聞語的掌紋。
他還沒來及告訴她。
祝聞語,他有悔。
謝晏詞就這般不眠不休的守在祝聞語的床前,參湯被灌了一碗又一碗,她卻還是沒有醒來的意思。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而那用來吊着命的參湯,卻無論如何,都再也灌不進祝聞語的嘴裏。
趕來的秦太醫變了臉色,他告訴謝晏詞,可能郡主已經等不到第七日了。
謝晏詞沒有言語,只是固執的繼續守着她,那天夜裏,他終于撐不住,趴在祝聞語的床側眯上了眼睛,模糊之間,卻好像聽到了耳側傳來她喚自己的聲音。
謝晏詞猛地驚醒。
他立馬去看床上的人,祝聞語依舊緊緊閉着眼睛,那只是謝晏詞的一場夢。
這已經是第五日了,她的呼吸更微弱了一些。
謝晏詞擡眼看向窗外,殿外的桃樹不知何時已經生了新枝,他起身打開窗,輕巧的躍到窗欄之上,折下一枝桃花,放到祝聞語的床邊,俯身下去,輕輕吻在她的眉間。
謝晏詞快馬加鞭,去了一趟雲青山。
那是錦陽城旁最高的一座山,卻是因山上的寺廟而聞名,從山腳到那頂上共修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臺階,少時祝聞語便同他講過,城中的百姓若誰家遇了過不去的難事,便會從這山下三階一叩首,一直拜到那頂上,心意便能被送到佛祖那裏。
他從不信神佛,那時只當是随便聽聽。
謝晏詞将馬系在山腳下的樹上,擡頭看了看那一直延伸到雲霧深處的天梯。
清晨的石階還挂着水汽,凝成一個又一個的水窪。
那錦陽百年以來最年輕的少年帝王,就這般跪了下去。
滿世界只剩下了寂靜,謝晏詞俯首下去,重重的磕在了那階上,站起身,邁上三階後,又一次跪了下去,那來祈福的,多半都不過輕輕叩首,而他的每一下,都磕出了聲響。
循環往複着,直到那白玉般無暇的額角綻開了一朵妖豔的罂粟。
謝晏詞自知罪孽深重,這九千個石階也不足以洗去他身上的污穢。
他只求用他的命,去換祝聞語的命。
水窪裏漾起星星點點的波紋,雨水織成的網細細密密的罩在山林之間,謝晏詞額角的發被打濕,血摻雜着雨水從下颚滴下,他依舊沒有停下,繼續往那山頂上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
那九千階,尋常便要三四日才能到了山頂,可他沒有那麽多時間了。
那場雨從晨曦之時,下到了暮色西沉,謝晏詞已經渾身濕透,雨水滲進他的傷口裏,如刀割一般的刺人,謝晏詞突然笑了,那一點笑意如潋滟的日光,破開密布的雲雨。
很疼,所以那匕首沒紮在祝聞語身上,真好。
他終于趕在第七日的清晨,跨上了最後的石階。
謝晏詞拖着虛浮的腳步,走到那片寥寥的檀煙之中,被浸濕的黑衣已經重新幹掉,他再次跪下去,一下接着一下的磕着,他默默數着,直到第九百九十九下,才停了下來。
他不敢耽擱,立馬起身下山,他怕祝聞語醒來的時候他不在身邊。
卻也怕她沒有醒過來。
他沒有立刻回到偏殿,而是去了另一處不遠處的另一處大殿,謝晏詞推開門走到桌案前,從旁側的書架上取了一副錦盒,裏面是一道空白的聖旨。
謝晏詞極快的磨了墨,彎腰下去寫了幾行字,蓋好紋章,将那聖旨揣進懷裏走了出去。
“去把曹裕帶進宮。”走進偏殿之前,謝晏詞對李緒道,他的面上不再有異樣的情緒,恢複了昔日的神色。
謝晏詞淨了手,換了幹淨的衣物,甚至重新帶了發冠,就這般反複确認過身上沒有任何血腥味和塵土氣,才走回祝聞語身邊。
她還是沒有醒過來。
謝晏詞好像猜到了結果,他拿了把匕首,削斷了自己的一縷發絲,又勾了祝聞語的一縷,卻比他的少了許多。
她愛美,連頭發絲都是珍貴的,他不敢多取。
謝晏詞将那兩縷頭發系在一起,放在唇邊吻了吻,珍重的揣進懷裏。
做完這些,他便在床邊一直靜靜坐着。
直到曹裕跟在李緒身後走了進來。
曹裕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祝聞語,他咬緊牙關,顫抖着開口:“她怎麽了。”
“與你無關。”謝晏詞的視線不離開祝聞語,淡淡應道。
“那你叫我進宮所為何事!”曹裕也來了脾氣,說着就要上前。
謝晏詞手動了動,将那一道聖旨甩到曹裕面前。
“如果朕死了,這皇位,日後你來坐。”
“朕只有一個要求,把我和她葬在一起。”
作者有話說:
捉蟲,晚了點,大家見諒,高亮!【謝晏詞沒和皇後發生關系(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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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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