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将軍八年歸,天子下明堂

這幾日的朝堂之上,因為姜炀的離開總算是獲得了表面的寧靜,但背地裏的暗流卻依然波濤洶湧。

太傅阮晏,本是太子姜熠的授業恩師,自然站在太子的陣營當中。阮晏育有兩子,一曰無羁,一曰乘風。這兩子均是風華正茂,卻一武一文,剛柔分明。

阮無羁自弱冠之齡起便趕赴沙場,保衛邊疆,經歷在戰場的八年洗禮,如今的他,雄姿英發,氣魄剛正,年紀輕輕已是手握十萬雄兵的一方将軍。

這日處理奏章,燕雪正在磨墨,忽聽得姜熠輕嘆了一聲:

“阮無羁回京述職,明日便可到了。”

“阮将軍要回來?那阮大人可有的高興了!”燕雪孩子心性,沒注意到姜熠語氣裏的嚴肅,還在為阮晏高興。

“哼,不知道高興的是誰。”姜熠起身,冷笑一聲,忽然又看着燕雪,“本宮閑了真要去一趟燕山,看看是那裏的水壞了,還是幾位師傅偷懶,怎麽養出你這麽一個呆子?”

燕雪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主子又在取笑燕雪了,師父一直誇我聰明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一進皇宮,我好像确實有點變笨了,很多事情都想不通。”

姜熠的臉色也變得高深莫測起來,背着雙手走到門口,遠遠地看着花園裏那一株探出了頭的青梅,他語音綿長:“不是你想不通,很多人都想不通,能夠想通的,只有那麽一兩個而已。”

這話說得玄妙,燕雪自然不懂。

“去傳阮乘風來。”姜熠本也沒指望他懂,吩咐了他一個簡單的差事。

燕雪領命去了,一路上還在垂着小腦袋想姜熠的話,沒留神碰到了一個人。

“告誡你多少遍了,在宮裏切勿莽莽撞撞的,一定要多長幾個眼,你每回都當耳邊風,我看你下次得再進一次暗房才能記住。”

燕雲在幾個兄弟面前确實有大哥的威嚴,不過,這番責備裏面,更多的應該是保護。要想在這人吃人的地方立足,必須學會謹慎才行。

“我就是看到是師兄才撞上來的,換成別人我才不撞呢!”燕雪的伶牙俐齒也就這會兒有用了。

三言兩語将事情同燕雲說了一遍,他繼續找阮乘風去了。

燕雲則是一臉心事地往太子書房走去。

“林習?哪個林習?”

聽了燕雲的回禀,姜熠忽然起身,帶翻了一疊奏章,他有些迫切地問道。

燕雲連忙将手中的紙條遞上,正是燕隼帶回來的消息。

“林家三少爺,林習?”姜熠看過紙條上的內容,喃喃自語道。

“主子,六皇子去江南尋醫,明明找到了林家卻不去,反而先與這位林家的少爺相識,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陰謀?”燕雲斟酌一番,詢問道。

“林太醫是神醫莫信之徒,為人耿直端正,一心醉于醫術,不屑于朝堂争端,聽一些老臣說起來,似乎也正是因為不願參與朝堂争鬥,他才選擇歸隐田園。如今十多年過去,他總不能在垂暮之年反而再入世俗。”

姜熠否認了燕雲的猜測,而且他很了解姜炀的心情:“六哥一心要與我争這儲君之位,父皇一病,他本來大有機會,太傅卻提到了林太醫的事,父皇便派六哥前往江南,他心中自然不甘,定要逗留幾日才回來。至于這個林家的三少爺,也許是偶然結識的吧。”

燕雲向來對姜熠的話深信不疑,也不再對這件事心存疑慮,轉而又提到了方才燕雪說的那件事。

“阮無羁此時回來,定是聽說了六哥南下的事,我們又要與一頭豹子周旋一段時間了。”姜熠對阮無羁的評價很高,不過卻也能聽出來,這位太傅之子,顯然與他的父親并不是一條心。

不錯,這事說起來,又是淵源一段。

姜炀自小在宮外長大,性格冷漠孤僻,回宮後不愛與幾位兄弟來往,總是一個人呆着。當然,上學堂的時候他也是一個人坐在最後,整天都不與這些親兄弟們多說一句話。

阮無羁彼時還在宮中做帶刀侍衛,他本是阮晏妾室所出,後來正房阮乘風出生後,阮晏疼愛幼子多過長子,以至于阮無羁少年老成,本該是潇灑不羁的風流郎,卻長成了成熟穩重的腹黑男。

而他們倆的故事,就只是很平常的相知相惜而已。即使姜炀身份尊貴,但幼時多舛,母妃早逝,在宮中自然是人人欺侮的對象。而無依無靠的他,每次受傷也只能一個人躲起來,獨自舔舐傷口。

阮無羁便是此刻出現。看着身為皇子卻屢屢受辱的姜炀,很容易就想到少年時的自己,憐惜之心頓起,萌生了看護之意。他武藝高強又頗有智計,在宮中時常建功,備受皇帝倚重。那些皇子雖然跋扈,卻還是害怕傳到皇帝耳中,所以他遇見幾次制止斥責之後,姜炀受欺負的次數倒也少了很多。閑暇時候,他更是時常指點姜炀武藝和兵法,兩個人就這樣亦師亦友,姜炀度過了剛回宮的那段艱難時光。

後來,日漸長大的姜炀能力愈發明顯,幼時發生的事也漸漸被時光掩埋,他開始在朝堂上嶄露頭角,逐步走到了無人敢欺的境地。而這時的阮無羁,已經因為西疆戰事奔赴遠方,連打了六年的戰争,終于将西域戎狄鎮壓,他因為屢建戰功被朝廷封為鎮守西疆的将軍。

而在這八年裏,他只有受封之後回朝謝恩,除此之外再不曾回京。此番他忽然上表要回京述職,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是因為六皇子的緣故。

這也是姜熠将姜炀視作心腹大患的一個重要原因。阮無羁可以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戰場奇才,西疆戎狄對其無不聞風喪膽。倘若以後真要與姜炀兵戎相見,阮無羁必定是最難攻破的一道防線。

阮乘風,與阮無羁同父異母,卻頗有乃父風範,手無縛雞之力一書生,滿腹經綸,才高八鬥。

燕雪将他帶來,一路上穿楊拂柳,不時有宮女從兩人身邊經過,都偷偷拿眼來看,過去之後還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燕雪啊,你說她們是看我們倆誰呀?”

與姜熠的高貴威嚴不同,也不似姜炀的深沉孤傲,更不像林習的熱情爽朗,阮乘風妥妥的一個俊儒公子,面若春月,眼若流波,沉默處似落雪無音,一出聲如清泉入潭。

“當然是看阮公子您了。”燕雪撇一撇嘴,“您可是貌比潘安才超宋玉的。”

“胡說!你這小子,嘴上總跟抹了蜜似的,這為人者,最忌信口雌黃,誇人之法,過猶不及啊!”

燕雪偏過頭吐吐舌頭,這位阮大人什麽都好,就是愛說教,一張嘴就是紙卷味兒,也不知道這年紀輕輕的就這麽迂腐,等老了會是什麽個樣子?

他們趕到書房的時候,守門侍衛卻說太子去了後花園。于是兩個人又馬不停蹄地向花園走去。

午後輕塵,有暖風徐徐,落英缤紛處,姜熠獨坐其中,正拂了袖子斟酒。

見燕雪帶了阮乘風來,動作仍然沒有絲毫停頓,口中卻閑閑地抛出一句:“你來了,不必行禮了”

“參見殿下!”阮乘風卻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一抹小細腰柔韌性極好,剛剛好彎了九十度。

燕雪在一旁嘟嘟囔囔,每次都說不用行禮,這阮大夫也夠頑固,可主子也是,他愛行禮就讓他行便是了,每次也都要提前說一句不用,也不知道這兩人煩不煩,這麽多年了,一直都是這一個模式。

果然,燕雪的嘟囔成功地引起了姜熠的注意,他有些頭大地以眼神示意,讓他趕緊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

“你大哥要回來了,府上知道嗎?”姜熠舉起酒杯,示意阮乘風坐下。後者又誠惶誠恐地謝恩之後才在姜熠對面落座。

“回殿下的話,自然是聽說了,不過大哥應該會直接回他的将軍府,臣見到他的機會,應該也是極少。”

姜熠微微點頭,阮乘風的話裏有話,正說明了他的頭腦聰慧,心思通透,不愧是他伴讀的人。

“那明日你可要随我一同出城迎接?”

這話一出,阮乘風卻是一驚之下,突然擡頭看了姜熠一眼,在碰到他深邃的眼神之後又馬上移開,拿起那杯青梅酒以解尴尬。

“殿下是說,明日要親自出城迎接大哥回京?”

“當然,阮将軍平定西疆戰亂,又常年鎮守邊疆,于社稷有功,本宮身為太子,理當前往。”

阮乘風有些許的沉默,不自知地飲下了手中的酒,舌尖上傳來的酸甜刺激下方才讓他回神,細細端凝着那杯酒,他似乎岔開了話題:

“殿下這梅子酒,釀了很多年了,味道越來越好。”

淡淡的語氣裏,第一次少了一直以來的疏離。姜熠的臉色,也似乎溫柔起來。

“殿下親自出城迎接,必能讓朝臣歸心,百姓贊賞。臣愚鈍,願随着殿下前往。”

放下酒杯,他忽然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行禮回答。

姜熠仍然杯不離手,似乎還在細細品味青梅酒的餘香甘醇。

阮乘風回到太傅府之後,只覺身心有些疲憊,似乎每次見過那個人,總是有這樣的感覺。他本想休息一下,阮晏卻又傳喚了,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他又趕往書房。

阮晏自然是要問太子相召之事,聽聞大概之後,已知天命的老頭子捋着胡須淺笑,自己辛辛苦苦教導出來的太子果然有帝王之姿。他放低姿态出迎功臣,非但不失禮,反而更能彰顯太子仁德,令百官安心。不過,念及那個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裏的兒子,他又不知是該憂該怒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此話誠然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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