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碧粳米
葉菱理被子的動作滞了滞,心說你哪裏是夢見了。可陛下既然吩咐了,她當然也不敢說出來。
“是嗎,我們這就到京城了,等你身體好一些就進京,你馬上就能見到哥哥了。”
葉菱熟練地轉移話題,問道,“這會兒想吃點什麽?你這都一兩天沒吃東西了,肚子都該餓扁了。快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葉初:……不想吃。
葉菱一看她那心虛的表情就知道,小眼神真是可憐巴巴的。小姑娘水土不服肚子裏難受,壓根就沒有食欲。
葉菱嘆氣道:“許太醫說了,你這不光是暈車,你是水土不服,過幾天适應過來就好了,這會兒多多少少,便是硬吃也要吃幾口飯墊墊肚子,等一下還要喝藥呢。”
葉初:……又要喝苦藥啊。
裝作沒看到她那哀怨的表情,葉菱硬着心腸哄道:“不吃不行,多少吃幾口,吃些清淡的。給你熬了米粥,還有軟軟嫩嫩的豆腐羹,這邊當地人說水土不服可以吃點兒水豆腐,肚子裏舒服些。”
葉初看看窗外的天色,怕是已經因為她耽誤行程了,不想吃飯也得吃。最終吃了兩口豆腐羹,倒是多吃了幾口碧粳米粥,這種米米粒細長,微帶綠色,煮出來的粥湯色碧綠,滿滿都是米香。
“大姐姐,這米好香啊。”葉初放下勺子笑道。
葉菱心說那當然,這是貢米,不虧宮裏一大早晨叫人送來。一同還送來好些清淡滋補的食材、藥材,算算時間,怕是昨兒晚上就備好了,黎明時城門一開叫人快馬出城送來,這辦事的陳連江倒是乖覺。
葉菱收拾了碗筷交給外面的丫鬟,稍後何氏和葉茴一同進來。葉初一看葉茴手上端着的藥碗,頓時想縮脖子,然而她也只是接過藥碗,自己捏着鼻子一口悶了下去。葉茴忙給她嘴裏塞了顆蜜餞。
“什麽時辰了?”葉初放下碗問。
“巳時了。”何氏答了一句,又解釋道,“不着急,你哥哥知道你生病了很擔心,叫我們不要忙着趕路,讓你在這裏将養兩天。”
葉初點點頭,乏乏的不想動彈,随後許遠志又進來診脈。等許遠志走了,何氏說常順正在外頭候着呢,擔心她的病情,想進來給葉初問個安。
“不用,叫他忙去吧。”葉初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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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就不喜生人,在她眼裏常順一個大男人,就算是哥哥的家奴也不太熟,能不能少來擾她。尤其這是卧房,她一個女孩兒家正在養病呢。何氏明白小姑娘這種心理,可也不好告訴她常順是個公公,不算男人。
再說,就算直截了當告訴她,以葉初的認知經歷,怕也不清楚“公公”究竟代表什麽,怎麽就不是男人了。而且你還沒法跟她具體解釋。
也只能讓常順自己個兒忐忑去了。
前邊客房,宣平侯吃了許遠志開的藥,已經有起色了,只是上了年紀,所謂病去如抽絲,怕還是得好好養上幾天。
奉召進京卻病倒在京城大門口,眼看着一兩天的路程就能進京面聖了,宣平侯這心裏就止不住的着急。
于是許遠志剛從葉初這邊出來,又被韓子赟請了過去。許遠志給宣平侯診脈針灸之後,便告訴韓子赟,說他這兩天要在驿館停留修整,時間方便,每天早晚兩次過來給宣平侯施針,再有個兩三天,宣平侯應該就能起來了。
“那太好了!大恩不言謝,這次幸虧遇上了許太醫,行程倉促,改日韓某定當回報。”韓子赟深施一禮。
“韓公子無須客氣,舉手之勞。”
韓子赟送許遠志離開,看着他穿過驿站前院,徑直往後頭去了。韓子赟回到房內,跟宣平侯說道:“父親,我總覺得,這驿館內有些不尋常。”
“你是說昨夜半夜來了一隊人馬?”宣平侯道,“不到一個時辰又走了。十幾匹馬,不像是邊關急報,這裏離京城近,朝中政令頻繁,興許只是急務路過打尖罷了。”
“不像。兒子守着您就沒睡,一直都有留意。那隊人馬來的是京城方向,又原路返回了。并且今日清晨,又有兩匹快馬從京城方向來,在驿館停留了片刻,也是原路返回。單看他們的馬匹,就不像一般人。”韓子赟道。
宣平侯思索片刻,搖頭表示不解。
韓子赟說:“但願不是沖着您來的。兒子判斷,不像是沖着我們父子來的,要麽,驿館後頭怕是住進了某位要人,身份絕不尋常。”
“可有打聽到?”
“沒有。”韓子赟搖頭道,“我方才去請許太醫,發現後院守衛外松內緊,明面上看起來也就幾個護衛守着,卻沒有人能靠近。昨夜我便察覺,暗裏也有不少人手,具體多少人、身手如何,以我的眼力竟不能确定。驿丞說昨日住進來的是京中一位葉大人的內眷,這架勢……”韓子赟搖搖頭,“可不像哪家府上的內眷。我們久不在京城,倒是沒聽說,朝中有哪位重臣新貴是姓葉的。”
宣平侯想了又想,似乎,真沒聽說有一位葉大人的名號。
“既然如此,就不要亂打聽了,你出來進去務必謹慎,不要多生枝節。”
宣平侯囑咐完了又長嘆道,“你們兄弟三個,竟是你心思敏銳、性子更穩重些,你大哥若是有你這份心思,也不至于跟二皇子牽扯上,後又急于向新皇表忠心,貪功冒進,活活葬送了自己和三千兵馬,卻讓北庭占了先機,也把我們宣平侯府陷入這般尴尬境地。”
“新皇強勢,北番應當不敢真在這個時候生事。再說大哥雖然跟二皇子有所牽扯,倒也不曾真做出什麽舉動,新皇未必就能知道。”韓子赟道。
宣平侯說道:“如今為父請罪的折子也上了,一直沒有回音。帝心難測,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為父這心裏也實在沒底。如今新皇登基不過半年,便已經完全掌控了朝政,正在一步步收攏兵權,一朝天子一朝臣,宣平侯府手裏握着北方邊關大半的兵權……”
“為父久在邊關,京中也沒幾個交情,若是這次因你大哥的事情獲罪,怕是連個能替我們說話求情的人都沒有。”宣平侯沉吟嘆道,“要不等進了京,你去忠王府上走動走動?”
韓子赟苦笑道:“還是算了吧,父親您跟忠王雖然都是武将,卻一向互有競争、政見不合。忠王雖說名義上跟我是連襟,可我那妻姐都死了這麽多年了,因為姐姐的死,我娘子跟娘家、跟忠王幾乎撕破了臉、斷了往來,如今找上去,忠王府恐怕也不會對我們施以援手,反倒落人話柄。”
想到妻子對忠王這個前姐夫恨之入骨、咬牙切齒的樣子,韓子赟不禁心中一嘆,再次苦笑搖頭。內闱之事不足為外人知,當年的事情,他的妻子認定忠王有負于姐姐,十幾年來耿耿于懷。
當日午後,含元殿賜宴招待完南疆使臣後,謝澹回到紫宸殿,聽到葉初早晨吃了飯,才稍稍放下心來。
陳連江小碎步跟在他身後,笑道:“說是姑娘喜歡那個碧粳米,用了小半碗,還誇了一句呢。哎呦,只要肯用飯了,姑娘一準就好得快了。”
謝澹回想了一下,似乎這個碧粳米,做米飯也不錯。他對吃食向來不太經意,再好的貢米在他眼裏也只是飽腹之物,也只因為葉初來了,才會叫人去張羅這些東西。
碧粳米名聲在外,王公貴族以吃一碗碧粳米飯标榜尊貴,然而最正宗的碧梗米卻只在豫地湖田縣境內一小片田裏出産,隔一條溝渠也敢叫碧粳米,可就不是那個味兒了,每年統共能得那麽幾鬥,就只貢禦用。
當然皇帝可以拿它賞賜臣下,可自從謝澹登基,整天都夠忙的,他對這些吃穿之物本來也不太關心,也就少有理會。
“知道了。”謝澹淡聲道,“今年的米還有多少,都給姑娘留着。”
“诶好嘞。除了送去太皇太後宮裏的,陛下也不曾賞賜給誰,奴婢都留着呢。”
謝澹一路走進側殿,想了想停步囑咐道:“以後這些吃穿用物,你多幫姑娘張羅着。等以後姑娘認得你了,少不得要誇你。”
“诶好嘞,奴婢記着了。”陳連江喜滋滋應了一聲,心說這次的聖意他可算是琢磨對了。
葉初在榴花驿養了兩天,多少能吃些粥湯糧食了,一行人便重新啓程。
常順因為馬車吃了排頭,這兩天算是下足了工夫。他原本想換用轎子,可這轎子同樣會颠簸,二人小轎忽扇扇,颠得那才叫一個厲害。
當然,越多人擡的轎子就越平穩,八擡大轎就比四擡舒服,可八擡大轎進京的話,不止是慢,朝廷規制,八擡大轎除了新嫁娘的花轎,就只能三品以上的官員出京才能用,京城裏除了王公重臣,三品大員都只有坐四擡的資格。
常順倒不怕什麽逾制,可眼下陛下還沒有明确姑娘的身份,他們這一路行來也比較低調,姑娘一路上被保護得密不透風,八擡大轎進京的話未免招搖,招來不必要的關注就不太好了。
于是常順就想了個招。他讓人把馬車上邊的廂蓋拆了,只留平板,平板夾層鋪皮革,重複鋪了兩層固定,上邊再鋪氈墊,放上一頂八擡的軟轎,用布帛固定在立柱上。
葉初出來的時候便看到馬車上放了個轎子,綠呢轎帏,挂着杏黃垂纓,倒是挺好看的。
“這個應該不颠,我進去試過了,挺舒服的。”葉茴笑嘻嘻告訴葉初。
轎子裏軟墊厚實,地方也夠大,足以坐兩個人,于是葉初拉着葉茴,兩人饒有興致坐了進去。馬車啓動,再特意走得慢一些,确實平穩不颠人了。
常順總算松了口氣,揮手命令車隊啓程。
前頭客房內,韓子赟聽說許遠志要走,忙不疊地出來道謝相送,剛從房裏出來,遠遠看到後院門口停了一輛十分特別的“轎車”,粉綠衫裙的少女被人簇擁着出來,弱柳扶風,氣質輕靈,一低頭踩着腳杌子上了馬車。
再仔細去看時,轎帷垂下,已經看不見了。
韓子赟垂眸,驚鴻一瞥之間,那少女的側顏竟有幾分熟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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