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大蜜丸

聊起皇帝,葉初來了些興致,問道:“哥哥,皇帝是什麽樣子的?”

“人還能是什麽樣子的,”謝澹笑着逗她,“一個鼻子,兩只眼睛,沒你長得好看。”

“哥哥!”葉初嘟嘴嬌嗔,擡起小下巴哼道,“你居然敢說這麽說皇帝,回頭讓他知道了,非打你一頓不可。”

謝澹從善如流:“說錯話了?行,那他沒有你長得醜。”

“哥哥!你個壞哥哥,你才醜呢,你最最醜了。”葉初不好意思了,捉住他的手撒嬌不依,作勢要打他,謝澹趕緊告饒,兩人嘻嘻哈哈地笑鬧起來。

屋裏丫鬟們聽得臉色發白,被謝澹眼風一掃,一個個低着頭悄悄退了出去。

既然回來了,謝澹就沒打算再跑回宮中一趟,真有什麽緊急政事自然會有人來報給他,這兩天葉初剛來,大約要積壓些不緊要的事務,大不了明天回去挨點累,緊緊手多幹一些罷了。

偷得浮生半日閑,兩人之後各自去小睡了一會兒,下午謝澹就專心在家陪妹妹,他其實想要看看,葉初會怎麽處理葉福一家的事情。

葉初也不知道要怎麽處理。

她叫了三年多的叔嬸堂姐,葉福一家對她盡心照顧,她也是真把他們當長輩、當堂姐來着,現在要讓他們給她當下人,小姑娘年紀小,難免會有些別扭。

這也是謝澹暫時沒讓葉福他們到她跟前來的原因。若葉初決定不留了,就多賞賜些財物送走他們,免了小姑娘尴尬為難。

可人總是有感情的,三年照顧相處,她要是舍不得,那就讓他們繼續留在她身邊。若是別的人家,哪怕是勳爵權貴之家,像葉福一家這樣的,也大可以繼續當個遠親長輩養在府裏,可這宅子裏卻不同。別的不說,誰敢給皇帝當長輩?

謝澹相信葉福一家不敢對葉初有任何不好。但盡心照顧和情分深淺卻又是兩碼事,他總忘不了,剛見到他時小姑娘哭的那一場。

哭的他心都碎了。

自從把她接回來,藏進這座宅子裏,謝澹恍然間竟有些不真實之感。他現在有一種急切的補償心理,離開她三年,一朝重回到身邊,便恨不得把這全天下最好的東西全都找來,都堆在她面前。

也因此,對于葉福一家,君臣有別,主仆已定,這件事還是早早地理清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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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午睡醒來後,謝澹也不主動提這事,就專心教她寫了會兒字。葉初三歲不到就一直跟在他身邊,讀書習字都是他教的,不過她孱弱多病,他又不是要把她教成個女狀元,也就不太拘着她學。

小姑娘心裏有事兒,寫字也就有些不專心,琢磨着要怎麽安排葉福一家的事情。她心下還沒個定論,春江進來說許太醫來了。

“許太醫來了?”葉初立刻轉頭去看謝澹。

“我昨天拜托過他了,叫他以後還給你調養身體。”謝澹解釋了一句,便吩咐丫鬟,“請進來吧。”

許遠志可沒想到這個時候聖駕會在。

他知道葉初被養在這宅子裏,可原本還以為,皇帝把人養在宮外,無非也就是隔三差五過來看看。

哪成想一進門,便看到年輕天子一身家常的月白直裰,姿态随意地坐在那兒,身邊坐着的少女一身杏紅衫裙,靠着圓枕,垂鬟上簡單綴着一朵絲绫堆紗的絹花,兩人就那麽并排坐在一張美人榻上,畫面說不盡的悠然閑适。

許遠志膝蓋一軟,本能地就想跪了。

好在他還記得這是“葉宅”,硬生生剎住了動作,半路改成一個彎腰曲腿、有點滑稽的揖禮:“見過葉大人,大人萬安,姑娘萬安。”

葉初忙要起身回禮,卻被謝澹的動作不經意地一擋,謝澹已經站起來拉着她往桌邊走,淡聲道:“免了吧,許太醫也不是生人,都這麽客氣做什麽。”

許遠志可不敢跟皇帝稱一聲熟人,心裏明知道人家那意思,是不能讓姑娘給他行禮客氣。

許遠志忙笑着附和道:“對對,姑娘可別跟我客氣,卑職剛到京城,如今也住在這條巷子裏,往後還要靠葉大人提攜關照呢。”

“許太醫跟我們住鄰居了?”葉初着實地驚訝了一下,這麽巧啊。

“對,就在那邊巷子不遠。”許遠志說,“其實也不是巧,卑職初來乍到,舉目無親,房子還是葉大人幫忙找的呢,總之要多謝葉大人,以後姑娘用得着卑職的,只管使喚一聲。”

葉初漾起一個嬌憨的笑容,看着謝澹道:“這可太好了,許太醫一向照顧我,在漉州就是他一直幫我瞧病,以後我要是有個病啊災的,哥哥就不用着急到處找郎中了。”

她對官職品級這些所知不多,往常也沒人跟她說,對宮裏那些更不了解,琢磨着看樣子哥哥這個侍衛統領官兒還挺大的,比許太醫大。

葉初見許遠志分明有些局促緊張的樣子,真不知道這些人幹嘛怕她哥哥。

“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話,什麽病啊災的。”謝澹拉着她在桌邊坐下,自己挨着旁邊坐下,睇了她一眼嗔道,“以後讓許太醫幫你好好調養,你給我沒病沒災的,少氣人。”

于是葉初笑道:“那我以後也不跟許太醫虛套了,總之我要多謝許太醫的。”

許遠志心裏虛虛抹了把汗,見丫鬟已經放好迎枕,拿了一塊薄薄的绫絹帕子覆在葉初手腕上,他才上前診脈。一張桌子,皇帝跟葉初坐着呢,他又不敢平起平坐,可跪着、站着請脈也不行,便把繡凳往後拉開半步,側身坐着,才把兩根手指放上去。

片刻後,許遠志拿開手指,欠身笑道:“姑娘這水土不服之症是好得差不多了,看着氣色也好多了,飲食上注意些,多用些清淡溫補之物,藥可以不吃了,再将養三五天,我會再來請脈,到時再給您換用調養補身的藥。”

謝澹問:“湯藥嗎?”

許遠志原本隐居在荊楚一帶,謝澹登基後他本想回京,卻被挑中遣去漉州給葉初調理身體。那時皇帝倒也交代過能不用湯藥就不用湯藥,可許遠志之前也沒見過葉初不肯喝藥啊,明明小姑娘喝藥挺配合的。

但許遠志還是認真答道:“姑娘年紀小脾胃弱,吃飯本來就少,湯藥不是首選,盡量還用丸藥和藥膳的好,我這次打算做成大蜜丸,溫養心經的,也不難吃。回頭卑職再留幾個藥膳方子給廚房。”

謝澹颔首:“果然該好好謝謝許太醫,你盡心把姑娘身子調養好,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您言重了。”許遠志忙說,“那我就先告退了。”

謝澹便叫丫鬟送他出去,順便再跟廚房交代一聲。葉初望着他匆匆離開的背影,總覺得今天的許太醫哪兒不一樣,特別拘謹別扭似的,仔細想想似乎又沒有什麽不對。

送走許遠志,葉初跟謝澹說,她想把葉福一家叫過來見見。

她說:“哥哥,我想先見一見,總歸要見一見的,留與不留,我也想聽聽他們自己的意思。”

謝澹點頭笑笑,安撫地拍拍她的頭,便讓人去叫葉福一家過來。

“我們去前邊見吧,去我那邊。”謝澹道,領着她的手往前院去。葉初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去他那邊見,謝澹就住她前邊,主院兩進挨着的院子。不過哥哥這麽做總有他的道理,葉初便也沒問,跟着謝澹默默去前院。

她可不知道,到了“葉宅”就是“葉宅”,她那個院子,如今連常順都進不去,葉福一個外男,往後就算留在府中,也只能在外院,謝澹可不會讓人進妹妹的閨閣。

越是因為在漉州的關系,越要分清本分,要是留下葉福一家,那麽一開始就要理清身份規矩。

兩邊院子格局一樣,跟葉初房裏一比,謝澹房裏的陳設就硬實了許多,黑紅色調為主,連地衣都是黎青帶團花暗紋的。外間沒放塌,當中擺着花梨木的小幾和兩把椅子,一側放着一張很大的書案。兩人就隔着小幾坐下。

謝澹院裏伺候的人卻不多,他不喜人多雜亂,也不喜歡用丫鬟,屋裏就只帶了四個內侍宦官,衣裳換成書童、小厮模樣。

然後謝澹院裏的內侍便帶着葉福一家進來了。四人一進來便在書案前跪拜下來,行禮問安。

“都起來吧。”謝澹瞥了一眼身旁的葉初,見她抿着嘴唇,小臉默默的不說話,便示意內侍扶了葉福一把,說道:“今日叫你們來,是想當面向你們道聲謝,多謝你們三年來盡心照顧姑娘。”

葉福慌忙又施禮道:“主子折煞我等了,可不敢當主子一聲謝,原本就是我們份內之事。”

謝澹看看葉初,有他在呢,小姑娘似乎就沒有打算開口的意思,都賴給他,果然還是他的事兒。

謝澹便直截了當說道:“今天叫你們來,是關于你們今後的安置,姑娘想先問問你們自己的意思。”

四人自然都懂。葉菱和葉茴是暗衛,原本就沒有自己做主的份兒,立刻便說但憑主人吩咐。

葉福和何氏卻不同,他們兩個的去留确實也看他們自己。來之前葉福和何氏就商量過了,葉福的意思是想回老家。他們要走,陛下和姑娘必然要賞他們一筆錢財,足夠他們回到家鄉,錦衣玉食養老的了。

然而何氏卻不願意。何氏私底下跟葉福說:“我舍不得姑娘。我們一個是侍衛,一個是宮女,世宗皇帝駕崩後我們沒給主子盡忠,還逃出宮茍且偷生,私自結為夫妻了,當今陛下也沒追究我們,還讓我們伺候姑娘。我們自己也沒個一兒半女,姑娘在我們跟前養了三年,我是真心把她當自己的孩子疼的。如今她初到京城,除了陛下她就舉目無親了,可陛下他偏偏又是皇帝,你叫我怎麽能放心離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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