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四月李
“奴婢舍不得姑娘。姑娘的日常喜好奴婢都是最清楚的,奴婢還想好好服侍姑娘呢。”
何氏當着謝澹和葉初的面就這麽說了。
于是葉福夫妻兩個就這麽留在了府裏,何氏自然是到葉初院裏伺候,葉福就安排去外院管些事情。
至于葉菱和葉茴兩個,謝澹原本就是打算讓她們繼續留在葉初身邊,正合葉初的心意,這事一決定,小姑娘明顯有些高興。
“哥哥,那我帶她們回去了。”
葉初起身帶着人出去,身後何氏她們幾個跟着,跨出門檻時,葉初便悄悄扯了下葉茴的袖子,葉茴則回手勾了下她的手指,兩人就那麽手拉手出去了,走到院裏,腦袋湊一起不知說了什麽小話,傳來小女兒家小小聲的嬉笑。
謝澹眯眼瞅着院裏兩人的背影,忽然莫名覺得葉茴有點礙眼。
常順立在旁邊,遲疑着說道:“主子,您看……姑娘院裏如今人可不少,是不是也得給些規矩,姑娘也不曾明确讓誰牽頭,這往後,究竟是誰管事兒啊。”
謝澹道:“也不用那麽麻煩,姑娘年紀小,哪會知道這些。你平日就多幫她看着點,老實專心的人自然可以,誰伺候的好,姑娘喜歡誰誰就出頭,有那種心眼多、強出頭的,掐了就是了。”
常順躬身稱是,謝澹又補上一句:“只一條,姑娘膽子小,心又軟,下人犯錯該打該罰,要避着姑娘。”
葉初領着何氏和葉菱、葉茴回去,就叫人給她們安排住處。她這院裏地方不少,耳房留着放東西,收納葉初的四季衣物首飾之類的,四個春住西廂幾間,再留一間當值的屋子,其他小丫鬟們住後罩房。
何氏就不用住這邊院裏了,她和葉福還住西跨院的一處小院子。于是葉菱、葉茴就被安置到了東廂房。
四個春對葉菱、葉茴十分熱情,忙去幫她們收拾屋子,又叫幾個小丫鬟去西跨院幫她們把行李拿來,葉菱便跟着去了,葉茴就留下陪葉初。
小丫鬟們端來一些新鮮的果子,有櫻桃、桑葚和四月李。這時節能吃到的鮮果少,四月李是川蜀一帶貢來的,不同于晚一些才能熟的紅李子,四月李果子是青綠色,果肉脆嫩香甜,吃起來很是可口。
葉初坐在塌上,葉茴就搬了個矮凳挨着旁邊坐,兩個小女兒家邊吃邊說說話。
“你猜她叫什麽名字?”葉初指着一個丫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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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茴搖頭,葉初就提示她往好吃的猜,葉茴剛好往嘴裏塞了一顆紅豔豔、水靈靈的櫻桃,便脫口而出:“櫻桃。”
那丫鬟捂着嘴笑道:“茴姐姐猜對了,奴婢櫻桃。”
這下輪到葉茴傻眼了,看她張大嘴難以置信的樣子,葉初笑得哈哈哈倒在軟枕上。
怕是受了某人啓發,四個春給小丫頭們取的名字都是好吃的,八個二等丫鬟都是水果,櫻桃、香瓜、酸梅、甜杏……八個三等小丫鬟就都是點心,豆沙、蓮蓉、棗泥、藕粉……叫的滿屋子口齒生津。
“這個好,叫人怪想吃飯的。”葉茴笑了半天,問她,“你給起的?”
“不是。”葉初搖頭,便說起她跟謝澹“瓜兒桃兒”的閑聊,結果四個春在一旁聽見了,扭頭就給下邊的丫鬟們都取了這些名字。
葉初說:“我還以為她們會接着夏秋冬起呢。”
“不錯不錯,好名字,比夏秋冬好。”葉茴搖頭晃腦地誇贊,又逗得葉初笑起來。
“對了,你原本姓什麽?”葉初說,“我知道你們的名字都是為我改的,你現在要不要改回原來的姓?”
葉茴是孤兒,因為根骨絕佳适合練武被暗衛組織收養,哪裏知道自己原本姓什麽。她笑道:“便是知道原本姓什麽我也不改,我傻呀,葉茴這名子是主子親口給的,主子讓我們跟你姓葉,那是多大的福氣。”
當今聖上親賜的姓,開什麽玩笑。并且瞧這苗頭,将來光憑姓葉,怕也夠她顯赫一下的了。
葉茴觑着門外,小聲說道:“你知道嗎,我那年也就不到十二歲,被主子挑中,到漉州服侍你,你就那麽小,白白軟軟的,特別怕生,還叫我姐姐,可把我高興壞了。葉福夫妻負責照顧你生活起居,葉菱她其實管着全家呢,她負責保護警戒、跟主子聯絡,我就只管整天陪着你玩兒,簡直幸福死了。我都不敢想我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
葉初驚訝了一下,怪不得覺得葉菱在家說話那麽管用,她還以為因為是長女老大呢。
葉茴不禁回憶起那時的葉初,她趴在謝澹背上,烏黑澄澈的眼睛裏帶着一絲不安,清淩淩地望着剛剛認識的叔嬸、堂姐們,黏在謝澹背上不肯下來,謝澹也不急,就那麽扭過頭去,溫聲細語地哄。
“姑娘,主子對你可真好。你都不知道,主子那時候說……”葉茴頓了頓,欲言又止。
“說什麽了?”葉初追問。
葉茴終究還是慢慢說道:“主子說,要是他功敗垂成,回不來了,就叫我們帶着你渡海去一個島上,保護你一世平安、一輩子當你的親人。”
葉初心中忽然就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
她愣怔出神,這時何氏進來了,何氏剛把院裏院外看了一圈,又認了丫鬟們,這會兒一進門,便看到葉初和葉茴坐在一起,正吃着果子說話呢。
何氏便走過去戳了下葉茴的額頭,無奈嗔道:“你這丫頭,這是到什麽地方了,主仆有別,以後在姑娘跟前可不能沒規沒矩。”
“沒事,我們說話玩兒呢。”葉初道。院裏丫鬟們把葉菱、葉茴的東西拿來了,葉初便打發她們去收拾自己的房間,叫何氏也跟去看看。
葉初坐了會兒,自己慢慢騰騰出了門,往外頭走去。
春江過來問,葉初只說想在附近散散,春江便叫了香瓜和葡萄兩個小丫鬟,三人默默跟在她身後。
葉初順着牆根,慢慢吞吞往前走,一路走到前院,門旁的小內侍躬身低頭行了個禮,也不攔她,葉初便自顧自走了進去。
謝澹正站在書案後邊,手裏拎個鬥筆在一幅宣紙上寫字,擡頭瞧見她進來了,便笑着招手:“安安,過來看看。”
葉初走過去,沒看案上的字,卻伸手抱住他的腰,把頭貼在他懷裏默默的不說話。
謝澹愣了下,低頭看看懷裏的人,小孩兒還不到他胸口高,他身材比一般人高大,小姑娘也就到他腰部往上一點,額頭埋在他堅實的胸腹,兩條小細胳膊抱着他,還蹭了蹭。
“怎麽了這是?”謝澹放下鬥筆,安撫地拍拍她的背。
一旁的內侍頭都已經低到胸口去了,謝澹揮手讓人退下,定了定,捉住她兩條胳膊把她從懷裏拉出來。
小姑娘兩只黑幽幽的眼睛裏水潤水潤,眼眶有點強忍的紅,水光仿佛下一刻就要湧出來了,被謝澹托住小臉一看又有些不好意思,本能地避開他的手,把臉埋回到他懷裏去了。
謝澹敏銳地察覺她某種情緒,像是一只劫後療傷的幼獸,默默地尋求安慰。
謝澹便索性任由她抱着,良久,等着懷裏的小孩緩解一些了,才輕輕擁着她,一手拍撫着她的後背,溫聲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不高興的事,跟哥哥說說。”
小姑娘默了默,漾起一抹笑容,軟軟的鼻音撒嬌道:“也沒怎麽,就是覺着有哥哥真好。”
分開三年,許多事,哥哥不說她卻也知道,他必定有太多不容易,身負家仇,興許九死一生,興許千難萬險,可能吃盡了人間苦,卻終究好好的回來找她了。
“忽然覺着有哥哥好,就跑來抱我?”謝澹拉開她,把她安置在椅子上坐下,端詳着她說道,“吓我一跳,我尋思誰惹我妹妹了呢。”
葉初摸摸鼻子,為自己剛才的感傷有點不好意思了。
“你呀。”謝澹伸手擰了下她的鼻尖,心裏則有些無奈。
葉初從小被他帶大,洗臉梳頭,穿衣喂飯,兩人這種親昵原本再正常不過,說什麽男女七歲不同席,那也得能講究,七八歲的時候他騎馬帶她趕路,為了方便也為了安全,怕她不小心掉下去,就把她裹在懷裏,還要用布條一道道把她纏在自己身上。
小姑娘心思純淨,跟外界少有接觸,更沒有受過什麽“男女授受不親”“女則女戒”之類的教導,自然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她只是,本能地親近哥哥而已。
然而謝澹作為一個成年男子,卻不可能不懂。
一別三年,這次從漉州接她回來,謝澹首先便發覺小姑娘長高了一截,眼看着再過幾天就到她十三歲的生辰,軟綿綿一團的小女娃長成亭亭玉立的小少女了。
再過幾年就該長成大姑娘了,一定出落得傾國傾城、不可方物。
謝澹不禁有些惆悵。兩人身邊長期也沒個女性長輩,男女大防這些,他也不知道該怎麽教她,再說他自己都沒以身作則,日常相處對她諸多随意,別的不說,誰家哥哥整天出入妹妹閨閣的。
謝澹潛意識裏總覺得他們不同,他們之間哪需要講究什麽界限,再說她不是還小呢嗎。
謝澹看着她不禁無奈一嘆,哄道:“都多大人了,還撒嬌哭鼻子。”
“沒有,誰哭鼻子了,我才沒有呢。”葉初理直氣壯地反駁。
“行,沒哭,我們安安才不哭呢。”謝澹見她小臉上雨後天晴,便招呼她來看他剛寫的字,三尺熟宣的橫幅,簡潔明白寫了“葉園”兩個字。
“做園子的門楣嗎?”
“對,工匠留了匾額的位置,一直也沒寫一個。”謝澹放下筆,叫人把橫幅拿去制作牌匾,牽着她的手說道,“走吧,難得你哥白天能在家,我們去園子裏散散。”
園子到他手裏以後,原本永昌侯府弄的那些匾牌都被摘了下來,園子裏的亭臺閣謝都空着門楣沒名字呢,謝澹決定,就把這個艱巨任務交給葉初了,叫她閑來無事就去散散,都給題個名字,挂上。
晚飯兩人仍是在葉初院裏吃的,吃過飯稍事休息,謝澹陪她習了幾個字,便回到前院。葉茴正靜靜跪在廊檐外,謝澹經過她身旁,步履未變,徑直走進屋裏。
“跪這兒做什麽?”屋裏傳來他清冷的聲音。
葉茴低頭:“婢子錯了。”
“你還知道錯了!”謝澹冷聲罵道,“好端端的,非得惹她心裏難過,姑娘就不該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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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