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清蒸鲥魚

謝澹問:“聽丫鬟說,你今天又是聽琴又是學棋,我們家安安這是忽然轉了性了,怎麽學起這些個了?”

葉初說還沒學呢,掰着手指跟他說起“琴棋書畫、女紅針線”那一套。

謝澹一聽便笑笑問道:“何氏跟你說的?”

“嗯,那個琴,怪好聽的。”葉初點頭。

“好聽和想學是兩回事。”謝澹執起她白白軟軟的小手,捏捏她左手拇指和無名指的指尖告訴她,“學琴手指會痛,很痛的,尤其這兩個指頭,要時間久了磨出繭子來才能好一些。”

葉初把那兩根手指舉到眼前,摸摸自己柔軟的指尖,小眉毛不自覺的擰起。謝澹一看她那小表情,沒忍住就笑了。

謝澹舉起自己的右手,給她看虎口和食指關節經常用劍磨出的薄繭,葉初指尖在上面摸了摸,粗粝發硬,跟她雪白細嫩的小手形成鮮明對比。

謝澹說:“你一個女孩兒家,身子又弱,吃那個苦做什麽。你要只是覺得好聽,犯不着非得去學它,咱家又不是養不起樂師。”

葉初感覺到哥哥似乎并不喜歡她學琴,再想想手指磨得生疼,立刻便從善如流地棄了,決定還是學一學別的吧,比如學學下棋和女紅。

“等我學會了針線刺繡,就給你親手做一件衣裳。”葉初道。

“那我可等着了。”謝澹笑,頓了頓正色道,“要你去學針線刺繡、親手做衣裳,那咱家養的那些針線人留着幹什麽用了?”

她長這麽大,大約還沒拿過針。

謝澹道:“所謂君子六藝,我小的時候為了聽人一句誇贊,也曾經用功去學,尤其癡迷下棋,費了許多精力,可現在想想究竟有什麽用?其實這些東西,真要喜歡的話,學來自娛也就罷了,本身實在沒什麽用處,還耗費心神,你要不是真喜歡,就幹脆不要學。”

“可是何嬸嬸說……”

謝澹:“你聽誰的?”

葉初:“我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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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管她說什麽呢。你只要聽我的就好了。”謝澹道,“不過讀書習字還是要的。你還小呢,無聊了去園子裏走走散散,也比坐在那兒刺繡強。等你身子養得好些了,我還可以教你騎馬。”

兩人說了會兒話,謝澹就叫她去睡了,緩步從屋裏出來。

他一腳邁出門,便看見一堆丫鬟和何氏都站在回廊下守着,見他出來,似乎驚了一下,慌忙福身施禮,謝澹徑直往前院去了。

睡得晚,葉初起床就又晚了些,巳時過了才睡醒,早飯後便沒了學什麽琴棋書畫的興致,何氏也絲毫沒再提起。

誰知午後常順送了幾個樂女來,琵琶箜篌,琴簫笛子,說是以後就養在府裏,留着給姑娘解悶兒。

葉初饒有興致地聽了幾回,她也不懂樂理,反正聽着好聽就行了。

宮裏,謝澹午後小憩片刻,就開始抓緊時間處理政事,折子都批完,又因為淮北水災的事情召了戶部、工部的人來,發了一通火,罵了人,弄得整個紫宸殿噤若寒蟬。

陳連江悄悄打發人去知會禦膳房,皇帝今兒生氣呢,晚膳多琢磨琢磨吧。誰知日頭半落,西邊天際晚霞剛起來,皇帝就放下手中的書冊打算走人了。

陳連江趕緊幾步跟上去,一邊叫人備馬,一邊笑道:“陛下,今兒進貢的鲥魚送來了,哎呦今年送來的魚格外的好,都有五六斤呢。奴才聽說這東西溫中開胃,補益虛勞,體弱的人吃最合适不過了,除了太皇太後宮裏和禦膳房留下的,奴婢剛才叫人給宅子裏送去了,您這會兒回去,晚膳估摸着正好吃上。”

“嗯,做得好。”

一年中吃鲥魚的時候統共也不過半個多月,這東西野性剛烈,觸網就死,又是初夏季節,快馬良船,用冰鎮着,千裏迢迢送到京城可不容易,半個月裏也就能送來那麽一兩回。

謝澹便又交代一句:“下回的魚來了,盡早送過去。禦膳房也不必留了,朕回去吃。”

宅子裏,午膳時春江剛拜托過廚房,以後晚膳陛下要是回來了,就盡量做些省事兒的菜式,需要剝殼的、挑刺的那些,不如換個法子做,還有姜片姜絲,入味裝盤前就都挑出來,姑娘不吃姜,每次陛下都要先仔細挑到一邊。

不然皇帝喜歡親手照顧姑娘,一頓飯下來剝殼挑刺,盛湯夾菜,侍膳的丫鬟們在旁邊眼睜睜站着看,她們心裏哆嗦啊。

廚房答應的好好的,果然就去拿了一條大青魚,決定晚上做個火腿雞湯汆魚丸。魚丸才弄好,鲥魚送來了。

廚子一看,得,這東西哪能做魚丸,最好的吃法就是放上江米酒清蒸。

然而鲥魚多刺。蒸好了端上來,鮮亮油潤,鲥魚要帶鱗蒸,銀亮亮的,膏脂肥厚,帶着江米酒鮮滋滋的香氣。謝澹原本也不太好這些魚蝦水産,自己沒吃幾口,一頓飯就顧着給葉初挑刺了。

晚飯後謝澹就帶着葉初去園子裏走一走。兩人從院子裏出來,進了園子沒多遠也就差不多了,在水榭坐一坐,歇歇腳,再慢慢悠悠走回來。

謝澹問:“再過幾天就到你的生辰了,想怎麽過?”

葉初張口就說:“要吃哥哥煮的蔥花面,我生辰不都是這樣嗎?”

“行。”謝澹問,“還有嗎?”

“還有,你答應了的,帶我出去玩。”

那必須得言而有信。

朝廷端陽節休沐一天,而實際上,偌大的國家時随時有事情發生,普通官吏還好,可以實打實的在家休沐,皇帝和朝廷重臣卻并不能真的不管事,另外節日也會有一些禮俗慶典。

朝中無大事,謝澹特意把端陽這天完全空出來,在家陪妹妹過生。

只是宮中還有太皇太後在,平常日子還好說,逢年過節他總得要去問個安的,不然要落個“不孝”的話柄了。

葉初早晨向來起得晚些,于是謝澹一早起來便先--------------/依一y?華/進宮一趟,給太皇太後問了安,略坐了坐就尋個借口告退出來,匆匆騎馬回葉宅。

誰知道平常睡懶覺的孩子卻難得起了個早,謝澹回到府裏,便聽說姑娘已經起來了,丫鬟們正在服侍她沐蘭湯。

端午“沐蘭湯”,用艾葉、香蒲、佩蘭煮水沐浴,驅邪氣,避五毒、驅晦祛疾。小內侍回禀說,姑娘大約是在玩水,隔着窗子都能聽到姑娘和丫鬟們嬉笑玩鬧的聲音。

于是謝澹也先去沐蘭湯去了,洗完了總覺得身上還留着艾草的香味兒。內侍回禀說姑娘請他過去吃早飯了,謝澹便換了件清爽的雨過天青色袍子,往後院去。

謝澹進去的時候,葉初正坐在桌邊等他,除了日常的粥湯糕餅,桌上還有一盤青綠小巧的竹葉粽,就只有鴿蛋大小,纏着不同顏色的線,很是玲珑可愛。

見謝澹進來,小姑娘歡喜地招手叫他:“哥哥,快來吃粽子。”

粽子這樣應景的東西,葉初卻不能多吃,她脾胃弱,糯米的東西容易食滞,廚房搞出這麽小巧的粽子倒是不錯。謝澹一早吃了幾口點心進宮,這會兒正餓着呢,這粽子他正好一口一個。

他沒讓丫鬟剝,卻使喚小壽星給他剝,看着小姑娘微微低頭,纖細白嫩的手指慢悠悠解開紅的黃的絲線,打開青綠的竹葉,把一個個白生生的小粽子放在他碟子裏。

“我還以為你能多睡會兒,等我回來能趕上給你做蔥花面呢。”謝澹道。

葉初笑道:“你之前說就出去一小會兒,早早回來帶我出去玩,我就睡不住了呗。蔥花面咱們晚上再吃,我人小,吃壽面不着急,晚上吃才好長命百歲。”

這說法似乎還挺有道理,頗能自圓其說。

謝澹看了看她雪白的手腕,丫鬟已經按端陽習俗給她系了五彩絲線,絲線上還綴了兩個小金鈴,腰間也挂了小粽子形狀的香囊。

謝澹便示意了一下內侍,很快有人捧了一個錦盒過來。

“給你的生辰禮物。”謝澹打開錦盒,裏邊是一個八寶璎珞的赤金項圈,葉初開心地拿起來看,謝澹便放下筷子,先幫她戴上,端詳了一下笑道:“好看。我們安安拿項圈套住了,長命百歲,一年一端午,一歲一安康。”

“哥哥也一年一端午,一歲一安康。”

葉初吃飽了,一邊叫丫鬟拿茶漱口,一邊跑去妝臺前照鏡子。她今天本來就打扮得精致些,杏黃上襦配一條層層繁紗的淺紅色裙子,垂鬟上插着白玉蝴蝶釵,還戴了一朵新鮮摘下來的紅石榴花。

京城端午有佩戴石榴花的習俗,寓意平安富貴,取個好兆頭。這幅打扮十分襯她這個年紀,應景喜興,多了幾分嬌俏鮮活。

“哥哥,好不好看?”葉初張開胳膊,轉了一圈。

謝澹笑道:“我妹妹當然好看。”

他吃飽了,漱口起身,便牽着她的手出門,叫人備車。城中人多眼雜,謝澹沒騎馬,跟葉初一道坐進馬車上的軟轎。

端陽節的京城比平日又熱鬧幾分,路兩旁門前廊下都插着艾草,街上彌漫着粽葉和艾草獨有的清香。馬車經過太液池畔的路段,車馬便忽然多了起來。

太液池名為池,其實是個很大的湖,平日裏游人也不少,然而今天似乎格外熱鬧,幾個錦衣華服的少女剛下了馬車,在丫鬟婆子簇擁下正在寒暄,一時間堵塞了道路。

葉初的車夫微微皺眉,勒住馬車,等前邊的馬車移開。

葉初的馬車上原本是一頂綠呢大轎,天氣漸熱,轎帷就換成了輕薄的碧色杭羅,四周挂着杏黃垂纓,駕車的是四駕一色兒的棗紅馬,随行護衛衆多,車上卻又看不到品級的頂子和徽記。這樣一輛車,在街上便顯得與衆不同了。

一個華服少女往這邊瞧了一眼,挑眉道:“那是誰呀,馬車上還放個軟轎,居然比我們縣主還嬌氣?”

另一個少女聞言也看過來,笑道:“也不知道是誰,既然來給縣主慶生,怎麽還這般沒眼色,擺這幅派頭。”

這時前面的馬車移開,車夫一抖缰繩,面無表情地繼續策馬前行,随行護衛端坐馬上,目不斜視走過去了。

幾個少女頓時有些讪讪,忍着好奇,往湖邊走去。湖邊停着一艘十分寬敞闊氣的雙層畫舫,京城貴女雲集,一時間香風滿路,很是熱鬧。

謝澹和葉初按照之前說好的出城,先去如意小莊,給母親的靈位上了香,用過午膳,在莊子裏玩了一陣子,等到午後太陽稍稍下了涼,才動身返回。

進城時落日已經西斜,西邊天際泛起一抹紅暈,馬車原路返回,穿過道路兩旁的樓閣店鋪,停在一處臨湖的酒樓門口。

常順下了馬,一溜小跑到馬車前禀道:“大人,姑娘,此處就是京城有名的馔玉樓,可以觀景、聽戲,裏頭也算幹淨雅致,菜式偏于南方口味,精致滋補,不同于京城的濃油赤醬。按照大人的吩咐,奴婢已叫人包下了二樓。”

謝澹從馬車上下來,随手給葉初頭上罩了個帷帽,遮住她的面容,才扶她下車,在一衆随行簇擁下徑直上了二樓。

掌櫃的雖然不知道來的究竟是哪位貴客,可打眼一瞅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忙殷勤地跟過來伺候,卻連雅間的門都沒進去。葉初怕生,謝澹更是不喜生人見到她,便只叫掌櫃備菜就好,送到門口,丫鬟們試了菜,再端進去。

葉初嘗了幾樣馔玉樓的招牌菜,山珍鴛鴦燴、芙蓉翡翠羹,菜名應景好聽,味道卻也比不過他們府裏的小廚房。但坐在酒樓裏,沾一沾這人間煙火氣,看看湖景,倒也挺有意思的。

從雅間低垂的紗簾看過去,正對着樓下的戲臺子,他們進來時,幾個伶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

“大人,姑娘,掌櫃的來說問您可要點戲。”春江進來禀道。

葉初轉頭就問謝澹:“哥哥,你有想聽的戲嗎?”

“沒有,你點吧。”謝澹道,“你哥忙成這樣,許久沒聽過戲了。”

“我好像也沒聽過。”葉初想了想,慢悠悠笑道,“反正我們也沒聽過,就叫他們随便唱吧。”

今天是她生辰,謝澹怕唱些什麽悲悲切切掃興的東西,便又補上一句:“熱鬧些的就行。”

戲臺上檀板輕敲,絲竹琵琶聲中伶人上了臺。葉初側坐在塌上,饒有興致地靠着欄杆,透過薄紗簾子聽得還挺有趣。聽了會兒,大約聽明白了,就是講了一個英雄美人的故事。

說的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幼年時偶然幫助過一位軍戶家的少年,少年郎愛上了小姐,便立志要建立功勳,等他發達了就來求娶小姐。若幹年後少年郎在軍中立了戰功,當了将軍,就壯着膽子去小姐府上求親。小姐慧眼識珠,在衆多求親的王孫公子裏頭獨獨選中了他,不嫌他出身貧賤,委身下嫁與他,少年郎抱得佳人歸。最終少年郎不負小姐的厚愛,戰功赫赫,一路拜将封侯,小姐也當上了诰命夫人。

唱了沒幾句,謝澹聽着戲文眸光微變。他瞧了瞧身旁聽得津津有味的小壽星,手指微輕輕敲了兩下桌面,卻沒做聲。

等戲臺上小姐當上诰命夫人、一片花好月圓的大結局時,謝澹放下茶盞,冷冷地瞥了常順一眼,目光中劃過一抹陰沉。

常順頓時頭皮一緊,卻又有點摸不着頭腦,這戲唱得不是挺喜興的嗎,難不成主子嫌這樣英雄美人的故事不該給姑娘聽?

常順正在驚疑間,臺下爆發出一片叫好聲。一邊叫好,一邊有人大聲道:“你們可知道,這唱的,就是當朝唯一的異姓王——忠王爺和他發妻的伉俪故事。可惜紅顏薄命,那位夫人早年間就病死了,忠王爺用情至深,竟然立誓今生不再續娶,可歌可嘆,忠王妃的位子至今還空着呢。”

作者有話說:

這就是個甜寵文啊,咱們的口號是:任誰受委屈女主也不能受半點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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