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炸蓮花

葉初想了想問何氏:“比如呢?”

“比如,大人來了,你總該起身見禮迎接,大人走了你該送送,他每日裏忙碌到很晚,姑娘就叫人給他炖個湯、做個宵夜送去,他忙,你就多關心問候他,便是普通人家,也無非是這個禮數。”

何氏又給葉初說了些用膳的禮數,不能老讓謝澹伺候她,更不能自顧自吃完就擱下筷子了。

何氏說:“奴婢不是要挑姑娘的錯處,奴婢也是真心為了姑娘好,別說咱們府上,便是一般的富貴人家,也都要講究規矩禮數的,姑娘對待大人,一定要多加敬重。”

要是這麽說,葉初琢磨着自己是有一些不合規矩禮數,可是……那是她哥哥,親的,從小一手把她養大的,兩人一直就是這個樣子,就算她有什麽錯處,哥哥還能不喜歡她了怎麽的?

他敢,那她就不理他了。

葉初聽何氏絮叨了半天,一邊心裏想着,一邊困意襲來,就開始迷瞪了。她打個哈欠,帶着鼻音軟軟說道:“好了,我知道了,何嬸嬸你也去睡吧。”

何氏對她這幅不長進的樣子很是無奈,可看她已經閉上眼睛睡了,又不好繼續說她,便只好退了下去,到門口換了值夜的丫鬟進來。

葉初第二天一早起來,就乖乖地任由丫鬟梳洗打扮,吃了飯就去園子裏看水車。

一刻工夫的路,等葉初慢慢悠悠走到的時候,才看到水車周圍還有別的建築。原來水車十幾丈遠的河面上,新建起一座六角平頂亭子,琉璃瓦的飛檐在陽光下閃着光彩,兩端連着游廊。

沿游廊走過去,楊柳掩映,視野開闊,亭中地方寬敞,擺着一張白玉背屏的美人榻和桌椅小幾。

葉初在塌上坐下,饒有興致問道:“原來哥哥建了個亭子,是留着觀景看水車的嗎?”

春江抿嘴笑道:“姑娘,您先安心等一等,坐下來喝碗果子露。”

這陣子葉初苦夏,廚房便常給她做果子露。今兒的果子露用的是楊梅汁,加了清熱消暑的百合和玫瑰花瓣熬煮,酸甜之外有一種玫瑰花的餘香。

葉初接過果子露喝了幾口,悄悄問旁邊的葉茴:“你知道他們搗鼓的什麽嗎?”

“我哪知道,我一天到晚都跟你在一塊兒。”葉茴努努嘴,問葉菱,“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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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菱盡職地立在亭邊,高深地掃了葉茴一眼卻沒回答,于是葉初就安心等着。她一盞果子露沒喝完,水車已經轉動起來了,水聲嘩嘩,不斷車起的水花給人帶來一種清涼之感。

沒多會兒,忽然嘩啦一聲,亭子四面下起雨來。

仔細一看,不是下雨,河面上日光明媚,亭子四面水簾如瀑,銀亮的水瀑白雨跳珠亂般的傾瀉而下。

葉初驚喜地呀了一聲,忙跑過去,伸手去撩那水簾,水流沖過指尖沁涼舒服,丫鬟們也紛紛跟着去玩,一時間亭中滿是少女們銀鈴般的歡笑聲。

葉茴四下看來看去,又竄到游廊裏瘋了一番,興奮地跑回來沖着葉初一豎大拇指:“我看你,果然有幾分禍國殃民的本事。”

葉初擰眉:“?”

“說什麽呢,你才禍國殃民呢!”葉初對葉茴莫名其妙的言論抗議了一下。

葉茴自問沒這個本事,可也不敢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便哈哈哈地傻笑過去。

葉茴裏外琢磨了一遍,伸手一勾游廊,在丫鬟們的驚呼聲中竟然一翻身飛了上去。

葉初一見她飛了,趕緊一溜小跑沿着另一側游廊跑到岸邊,瞧着葉茴站在游廊頂上,張着小嘴驚訝不已。很快葉茴猴子似的跳了下來,一臉得意地跑到葉初身邊 。

“我搞明白了,這邊的游廊頂上不是平的,弄成了水道,用的刷了桐油的杉木,水車把水車上來,通過游廊送到亭子上了。哎,這些能工巧匠可太厲害了,誰弄出來的。”葉茴說道。

“可不是有能工巧匠嗎。”春江在一旁捂嘴笑道,“大人叫人建這亭子,特意囑咐了,以後姑娘每日晨間用了早膳,可以趁着涼快步行過來,就在亭子裏習字看書、聽聽曲子什麽的,午膳正好就在亭子裏吃,等晚間下了涼再散步走回去。這亭子天然清涼,府裏還省得用冰了呢。”

這是盤算好了呀,成心建在這個地方,早晨讓她一刻鐘走過來,傍晚再一刻鐘走回去。

狡猾的哥哥。

然而明知道被哥哥“算計”了,葉初卻拒絕不了這份清涼舒服又快樂的誘惑。

葉初撇撇嘴,乖乖地回亭子裏,問葉茴:“哥哥說你會拳腳功夫我還不信,你是怎麽飛上去的?”

葉茴說:“人又沒長翅膀,哪裏會飛的,我不就是攀着游廊跳上去的嗎。”

“不對,我分明看見你手一搭,整個人就飛上去了。”葉初扯着葉茴問,“我能不能學,你教我,大不了我認你當師傅好了。”

“不是我不肯教你。”葉茴認真說道,“你身子弱,讓你走會兒路你都累,哪受得了這個苦。再說我四五歲時叫我師傅撿回去,就開始學了,你現在學也不行呀。”

好吧,葉初洩氣地往美人榻上一躺,亭中涼風習習,水流叮咚,就這麽消磨了一上午。春江說:“這亭子還沒有名字呢,大人說,叫姑娘給題個名。”

又是起名兒,這園子裏的亭臺閣榭也說要她命名,哥哥分明就是故意給她找活兒幹。葉初于是問葉茴:“就叫戲水亭怎麽樣?”

葉茴指責的眼神:“你還能不能更省事兒了?”

葉初:“那就叫清涼亭。多好啊,名副其實。”在葉茴揶揄的眼神中,索性叫丫鬟拿筆墨來,大筆一揮把“清涼亭”三個字寫了下來,讓人送去給工匠做匾額。

正值六月盛夏,湖面上蓮葉接天,一朵朵紅的白的蓮花從碧玉圓盤的荷葉中挺出來,開得正旺,于是午飯時廚房送上來一道“油炸蓮花”。

這道油炸蓮花是用鮮嫩的白蓮花瓣裹上面粉和雞蛋液,入油鍋小火細細地炸制而成,花瓣色澤金黃,在鋪了荷葉的青瓷盤中擺成花朵形狀,再點綴幾片真花瓣兒,端上桌來美輪美奂,都叫人舍不得吃了。

葉初嘗了一片,花瓣炸得鮮香微甜,酥軟可口,便拿筷子夾起一片給葉茴:“好吃,快來嘗嘗。”

晌午炎熱,怕亭中人太多,丫鬟們都被打發去旁邊河岸的水榭用飯休息了,亭中只留了春江、春流和葉茴三個,葉茴膽子也就大了起來,直接張嘴接住葉初送過來的花瓣,笑嘻嘻吃了,眼睛一亮,連說好吃,趕緊去摸筷子。

“好吃,”葉茴問,“蓮花也能吃的嗎?”

葉初鄙視的眼神看她:“你都吃到肚子裏了,不能吃是不是也晚了?”

葉茴自己也笑,笑哈哈道:“沒事兒,肯定沒有毒的。”

春流在旁邊捂嘴笑道:“茴姐姐快別說了,蓮花可以吃的,難不成廚房還敢做有毒的東西。”

一堆小女兒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下午許遠志來請平安脈,就被一路帶到清涼亭來了。把脈後葉茴當真還問了,問他荷花能不能吃,許遠志說能吃。

許遠志道:“很多花朵都可以食用的。蓮花能清暑降濁,養心安神,正适合姑娘吃,廚房有擅長藥膳的人,當是用了心的。這時節正正好好,往後可以多給姑娘做些蓮花、蓮藕之類的吃食來。”

這麽說廚房該誇的,于是許遠志走後,葉初就叫人去打賞廚房,又說晚上哥哥回來吃飯,還要這道炸蓮花。

這一賞不要緊,廚房竟興奮過度,晚膳弄了一桌“全荷宴”來。

傍晚時分謝澹回來時,便徑直去亭子裏找葉初,小姑娘午後小睡了會兒,下午又玩水,這會兒精神正足,笑眯眯招手叫他。

“這亭子可還喜歡?”謝澹問。

葉初點頭說很喜歡,一整天呆在亭子裏都沒熱着她,然後便拉着他道:“哥哥,快來,我們今晚來吃花兒。”

天色黃昏,亭下羊皮宮燈亮起,亭邊銅镂花香薰裏靜靜燃起驅蚊的香料,丫鬟把卧榻往後撤,亭中鋪了涼席,擺一張幾案,兩人就随意席地對坐,看着丫鬟送上一道道“全荷宴”。

除了中午那道炸蓮花,還有什麽荷葉雞、荷包牛肉、荷葉桂花魚,素菜是一道酸甜藕帶、一道什錦藕絲,再來一道放了新鮮蓮花的冰糖蓮子湯,就連主食,也是珍珠米蒸的荷葉飯。

謝澹逐樣先嘗了嘗,笑道:“倒是應景有趣兒,廚房哪個做的,該賞。”

葉初說她下午已經賞過了,謝澹點頭誇她:“嗯,有長進,我家安安也學會賞罰分明了。”

葉初高興了一下,雖然她還沒罰過人。

兩人對坐吃飯,就把下人都遣了下去,只留兩個侍膳的丫鬟守在亭外游廊聽吩咐。

兩人如今形成了習慣,用膳獨處便索性屏退下人,省得她們戰戰兢兢,兩人自己也不能随意自在。

謝澹習慣性地給葉初夾菜盛湯,他夾起一塊桂花魚,這魚只有一根主刺,只是魚鳍上也有些短刺,謝澹仔細挑過了,放進葉初碗裏。

“哥哥,你自己好好吃。”葉初咬着筷子,想起昨晚何氏跟她說的話,便說道,“哥哥,你以後不要給我夾菜盛湯了,我都這麽大了,又不是不會吃飯。”

謝澹停下筷子,看着她問道:“怎麽了?”

葉初道:“沒怎麽呀,天這麽熱,你還要給皇帝守衛當值,一天下來也很辛苦,看你回來的時候,後背衣裳都被汗洇濕了。”

不知怎麽,謝澹總覺得她軟軟甜甜的嗓音裏,像是把那個讓他大熱天“當值”的皇帝給埋怨上了。

“倒也沒你想的那麽辛苦。”謝澹莞爾道,“我大你小,哥哥照顧你不是理所當然嗎。”

“我怕哥哥辛苦,我都長大了,不用哥哥整天照顧我。”

葉初想了想,補充道,“旁人家裏是不是都這樣?我整天呆在家吃喝玩樂,哥哥一天到晚都在忙,哥哥賺錢養我不容易,我應該多體貼照顧哥哥才對。”

謝澹笑笑,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問道:“誰又跟你說什麽了?”

“乖,你還小呢,有什麽事情都應該告訴哥哥。”謝澹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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