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杏仁茶
小姑娘玩得也有些累了, 歪坐在椅子上忽然問道:“哥哥,你跟那個皇帝一般年齡,他都選了一堆美人了, 你什麽時候給我娶個嫂子?”
謝澹伸向鍋子裏的筷子停住,好笑地側頭看看她, 問道:“今日這是怎麽了?天馬行空的。”
葉初小臉無辜地反問道:“沒怎麽呀。你還能不娶嫂子了?也就是咱家沒有爹娘管你。”
“你要嫂子做什麽,能吃嗎?”
謝澹說着,夾起一片涮好的羊肉, 在自己的味碟裏蘸了一點醬料,端起味碟托着送到她嘴邊, 笑着調侃道:“整日的小腦袋裏都想什麽呢, 羊肉不好吃, 還是杏仁茶不好喝?”
葉初張嘴吃下那片羊肉,誰知道他味碟裏的蘸料有些辣,麻麻的辣,葉初頓時眉毛鼻子都往一塊兒皺。
“唔唔!”她抗議地看他, 趕緊端起杏仁茶喝了一口。
這杏仁茶是用杏仁、花生、芝麻、玫瑰、桂花、葡萄幹、枸杞子等十餘種物料磨成粉, 放在大銅壺中熬煮而成的,暖身滋補, 潤燥養顏, 并且味道香甜可口,最适合女子秋冬飲用。葉初體弱,便不怎麽飲茶, 一向是喝些果茶、果子露的多,入秋後許太醫适當改良了宮中杏仁茶的配方, 叫她日常飲用。
謝澹看着她笑, 自顧自涮羊肉吃, 邊吃邊慢悠悠說道:“那你可想好了,我要是現在給你娶個嫂子,你那些漂亮的裙子、發簪、好吃的好玩的就得分她一半,說不定她還欺負你。”
“你少哄我,只聽說過小姑子欺負嫂子的。”
“你這都聽誰說的?”
“反正我只聽說過惡婆婆、小姑子欺負媳婦的。”
謝澹不禁好笑。小姑娘悶在家裏無聊,常順近來會給她弄些個話本子,丫鬟們也會給她說一些見聞故事。謝澹琢磨着,回頭交代常順一聲,再給她弄什麽話本子進來,得先經他過目。
別弄寫個什麽亂七八糟的,把他乖乖的小妹妹給教壞了。
“你還想欺負別人,就你這樣的,就只有被欺負的份。你想想,若真有這麽個人,她肯定每天霸着我,我就得陪她一起吃飯、一起散步消食,你哥本來就夠忙的了,到那時,別說陪你,只怕你連哥哥的面都見不着了。”
葉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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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他那個口氣,就像小時候吓唬她“外邊有野貓會咬人”一樣。
她撇撇嘴,揶揄地看他,想說你還能一輩子不娶妻了?
然而想想真有那麽一天,有個女子成了哥哥最親近的人,每天霸着他……她大約總是會有些失落吧。
她略略一想,謝澹那邊卻已經熟練地轉移了話題,他指着旁邊的籃子問道:“安安,你當真要自己做柿餅?”
“要啊。”
“那你摘的這個,只能做圓柿餅,要不要再摘一些帶果柄的做吊柿餅?”
葉初看看籃子裏,她只顧着玩,手勁兒又小,統共摘了這一小籃,還特意把果柄掰幹淨了,不禁抱怨道:“你早不說。”
小姑娘心思都寫在臉上呢,謝澹吃飽了喝茶漱口,一邊指了指林邊笑道:“要不要叫葉茴幫你再去摘一些。”
“對!反正等我做好了,也要給她吃的,她還那麽能吃。”
葉初點頭,笑嘻嘻地沖葉茴招招手,叫她帶着小丫鬟們都去摘柿子。莊子裏的人聽說她們要做吊柿餅,忙又指點了一番,要摘那種牛心柿子比較好。
這下把葉茴樂壞了,腳一蹬就飛上樹了,她在樹上摘,讓幾個小丫鬟們在樹下接。就只有葉菱和帶來的兩個春盡忠職守,随着謝澹和葉初回主院去。
望山跑死馬,柿子林在莊子南邊,明明看着主院就在前邊,走起來還挺遠的一段路,葉初今天真是玩的有些累了,半路就賴着不肯走了,謝澹便背着她慢悠悠回去。
常順帶人把西屋兩間收拾了,更換了老舊的器具擺設,帳幔床鋪也都布置一新,葉初一進屋,就踢掉腳上的鹿皮小靴子往美人榻上爬,叫丫鬟:“春流,快來給我揉揉腿,我腳都酸了。”
她往塌上一趴就不動彈了,軟得像一攤泥。春流抿笑跟過來,給她脫了绫襪,先用熱水擰了巾帕給她反複擦拭小腳丫兒,擦得舒服了,再仔細揉按她的小腿和腳。
葉初惬意地喟了一聲。
謝澹在旁邊椅子上坐下,失笑地睇着她,要看她剛才滿柿子林轉悠的樣子,可有的是勁頭呢。她平日裏哪裏會走這麽多路。
謝澹心裏安慰了一下,若是以前,別說走這麽多路,她的身子根本撐不了。這一年多精心調理下來,幾個太醫伺候着,她的身體确實見好了。
胎裏弱沒那麽容易好。謝澹回京奪位之前下過的決心,他要報仇複位,他要君臨天下。只有君臨天下,坐擁江山,他才能給她最好的一切。
“哥哥,我們還能顧上做柿餅嗎,是不是回去就該晚了。”葉初問,琢磨着要不然,只好把柿子帶回府裏去做了。
她親手摘的柿子,柿餅是一定要做的。
謝澹道:“本來也晚了。今日你也累了,我們這個時候再回天都該黑了,不如就在莊子裏住一宿,明日再從容回去。”
正合她的心意,葉初連連點頭說好。
謝澹便笑道:“那你歇會兒,哥哥也去歇會兒,等回頭我們一起做柿餅。”
這院子的布局葉初是知道的,正堂和東屋一直沒讓人動,保持着原樣,是不好住人的,西首兩間她占了,哥哥住哪兒?總不成她住着正房,叫哥哥去住廂房吧。
“哥哥,那你住哪兒?”葉初從塌上爬起來,盤坐着想了想,“要不我住裏間,你就住外間,回頭讓人給你鋪張床。”
“……”謝澹不禁一笑,俯身捏捏她的小臉,嘴角噙着笑出去了。
春江在一旁聽得暗自臉紅,陛下一個成年男子,便是親兄妹,也沒有兄妹共居一室的。
然而對于葉初來說,實在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她從小被謝澹帶大,小時候別說共居一室,他帶着她出門在外的時候,根本無法放心讓她一個小孩獨自住一間房,都是帶着她一起睡。
便是送她去漉州時,她已經九歲多了,兩人也都是共乘一騎、共居一室,只不過他那時有條件會另鋪一張床。講究也要有條件的,出門在外各種不易,若是鄉野找不到客棧,兩人一起住破廟也是有的。
她身邊沒有個長輩,也不曾接受過這些教導影響,哪裏會想到別的。
春江心裏不禁思慮,琢磨着要是陛下真按着姑娘說的來了,以姑娘和陛下的秉性是不會讓內侍、侍衛進屋的,聖駕就要她們幾個伺候了,總得要先有所準備。今日出門,四個春便只來了她和春流兩個,萬不能出什麽差錯。
春江便暗暗沖春流示意了一下,自己悄聲出去,不多會兒回來了。
塌上眯着眼睛休息的葉初卻忽然開口問道:“哥哥呢?你見他去哪兒了?”
春江忙笑着走過去福身道:“禀姑娘,奴婢見着,大人去了東廂房,這會兒就在東廂房用茶呢。”
春流則見慣不驚地給了春江一個眼色,得,皇帝把正房讓給她們姑娘住了。在姑娘身邊伺候的久了,真是什麽事情都不驚訝了。
實則謝澹倒是沒想那麽多,小女兒家嬌氣,正屋寬敞,他一個大男人住哪兒不行。
再說葉初身邊丫鬟下人多,而他出門只随身帶了兩個內侍伺候,東廂房就足夠了。侍衛們則分布在主院周圍住下。
葉初小睡了會兒,起來時葉茴帶着一幫小丫鬟已經摘了一大筐柿子,由莊子上兩個婦人指點着,圍坐在一起削皮泡熱水,忙得不亦樂乎。
葉初便興致勃勃叫丫鬟把她摘的柿子拿來,加入做柿餅的行列。
她剛想去拿菜刀,春江便笑着攔住她說道:“姑娘,您來把這些牛心柿子拴上線吧,奴婢來削皮。”
葉初手裏被塞了一卷細麻繩,旁邊小丫鬟又端來一籃收拾好的柿子,葉初便決定先幹這活兒,卻還能分神叫丫鬟:“把我摘的那籃子給我留着,你們不要削。”
春江計謀失敗,頓時有些無奈了,不禁笑道:“哎呦我的好姑娘,你就當心疼心疼奴婢們,這刀利着呢,您可別碰。這活兒哪是您幹的,萬一您一不小心傷了手,這滿院子人都不夠大人罰的。”
葉初失笑道:“你家姑娘就那麽笨嗎,給我留着,我削給你看。”
挂柿子是個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葉初系了好長一串柿子,親手挂在架上,她在周圍一堆關切注目中拿起菜刀,恰在這時,葉初謝澹身邊的小內侍跑過來說道:“姑娘,大人請您過去。”
葉初一聽忙起身走了,春江望着她的背影偷笑,松了口氣,忙叫兩個小丫鬟跟在她後頭。
“哥哥,叫我什麽事?”
“叫你吃點心。”
謝澹指指桌上,都是些幹果、紅棗之類的。謝澹給她剝了幾顆松子,跟她說明早他要早起回去當值,有些要緊事情。
“你明日睡足了,就在莊子上等着,下午我再來接你。”
葉初道:“不用啊,哥哥公事要緊,我又起不來那麽早,馬車也慢。等我起來用了早膳,就自己回府,反正那麽多人呢,你再跑回來一趟做什麽。”
“也行。”謝澹道,“我把常順給你留下。”
晚膳時候莫莊頭帶人送來了些野味來,謝澹便把莫莊頭叫去問了幾句莊子裏的事情。天氣冷,葉初不出門,他們開春前大概都不會過來了,謝澹就順便把房屋修繕和年節的賞賜也提前安排了。
莫莊頭一聽年節不光不叫他們交租交錢,每家莊戶還有賞賜,高興地趴在地上咚咚咚一連磕了幾個頭,又說到時候要備一份年禮給主家,盡一份心意,這年禮是萬萬不能省的。
莫莊頭根本也不知道謝澹和葉初身份來頭,主家不說他自然也知道不該亂問,他也找不到主家府上,謝澹便說到時候會叫人來打理這些瑣事。
莫莊頭道:“小的還有個事情要跟公子說,有人來莊子上打聽主家,聽那話音大約是想買咱們這個莊子。咱們莊子是有規矩的,平日莊戶們不許随意出入,咱們自給自足,頂多一兩個月派人出去買賣辦事,更不會讓閑雜人等進來,他想找咱們莊子裏的人打聽可不易。他詢問主家身份,咱們實話實說不知道,主家的事情哪能亂問的,就把他們攆走了。”
“知道是什麽人嗎?”謝澹問。
“來人沒說。小的問他,他說小的反正也做不了主,不用知道。”
謝澹道:“那就不必理會。若是有人敢私自闖入莊子,管他什麽來頭,只管綁了關起來,再叫人禀報常管家。”
莫莊頭送來的有野雞、野兔,還有網子捉的鹌鹑。莊子上料理這些吃食自然不像府中那麽精致,野雞野兔就是大鍋一個勁兒炖起,炖得湯醇肉爛,調料也只放了些姜蔥之類,原汁原味。鹌鹑就炭火烤,還烤了紅薯。
葉初中午吃得飽,還不太餓,對那個烤紅薯倒是很喜歡,烤得冒着糖霜,噴香四溢,她自己吃光了一個小紅薯,喝幾口熱乎的野雞湯,也就吃不下別的了。
玩了一天,晚膳後葉初披了件厚實的外帔,跟謝澹就在院子周圍散步消食,回去看了會兒閑書,便早早地收拾睡下了。
不知怎麽,卻好一會兒睡不着。田野寂靜,秋蟲唧唧,葉初在床上睜眼躺了大半個時辰沒睡着,不禁生出些躁意,從床上坐了起來。
“姑娘睡不着嗎,乍到生地方。”值夜的櫻桃給她披了件夾襖,問道,“要不奴婢去點個鵝梨香?”
“不要。”葉初拉高被子,問道,“哥哥睡下了嗎?”
另一個叫葡萄的說:“奴婢瞧着,東廂房點着燈,大人應該還沒睡。”
“你去把哥哥叫來。”葉初道。
葡萄忙起身出去了。
謝澹進來的時候,便看到小姑娘攏着被子坐在床上,頭發軟軟地披散着,小臉上有些郁悶的樣子。謝澹在床邊坐下,溫聲問道:“怎麽了?”
“睡不着。”
“不舒服嗎?”
“沒有,就是……不知道怎麽,就睡不着。”
“那……哥哥哄你睡?”
“嗯。”小姑娘嘴裏答應着,卻曲起膝蓋抱着,把側臉貼在手臂上,軟聲問道,“哥哥,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娘親是什麽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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