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笄禮

翌日正式的旨意下來, 陳連江去忠王府傳旨,捧着一個紫檀木小箱子回來。他進了紫宸殿回話,将箱子呈給謝澹。

“陛下, 這是忠王托奴婢轉交給您的。”

“是什麽?”

“忠王說,這裏是忠王府所有的産業地契、印信和庫房鑰匙, 他說他此去江南,也不一定什麽時候回來,要将這些給郡主做嫁妝。”

陳連江回道, “奴婢還跟他說呢,給郡主做嫁妝, 怎麽不叫人送到郡主府去, 可忠王爺非叫奴婢順便給帶回來就行了。”

“給他送回去吧。”謝澹停下筆, 看了那小箱子一眼說道,“忠王也不過四旬年紀,遠不到自我放逐的時候,他是武将, 朝廷養兵千日, 總還有需用他的時候。”

他當初封郭遇做異姓王,雖然也有防備武将不臣之心、一家獨大的考慮, 有心要敲打限制他一下, 更多則是為了葉初,故意要将他拘在京城。

“至于這些東西,且叫他留着, 你告訴他,将來等他百年, 朕會命他的外孫給他扶靈送終, 他若願意, 就将這些東西送給外孫好了。”

陳連江心裏一琢磨,還是陛下這麽辦的好,便笑道:“奴婢還說呢,忠王爺要給郡主備一份嫁妝那是理所當然,忠王爺這些年軍功賞賜家底子可不少,不給郡主他給誰呀,可是怎麽連庫房鑰匙、下人身契也一股腦都交給郡主了,難不成忠王爺以後就不回來、就不吃不用了?陛下您放心,奴婢這就給他送回去,将您的話原樣告訴他。”

郭遇在十月初動身離京。百日國孝,一直到了臘月中才結束,國孝這件事情,自古以來都是該有的,然而國孝時間太長,民間受的影響其實很大,國家社稷總不能就停滞不前了。

果然國孝一過,又正趕上年前,眼看着要過年了,士農工商、官民百姓紛紛脫掉素服,換上鮮亮的衣衫,畫舫上絲竹重新響起,紅燈籠重又挂起來了,就連年前年後的婚慶喜事一下子都特別多。郡主府的丫鬟們紛紛換上好看的新衣裳,針線房更是一口氣給葉初送來了幾箱子顏色鮮亮的衣裙。

那一陣子西北邊關卻有些不太安穩。西北邊關接壤的鄰國被稱作北番,番邦其實卻是由大大小小十幾個游牧部族所組成,老國王死後幾個王子內讧,王族日漸式弱,并不能良好的約束部族。這些部族本身都不大,掀不起大風浪,卻逞兇好鬥,時常騷擾大周邊關。

當然了,小打小鬧的騷擾對于朝廷來說并不當回事,這些游牧為生的小部族各自為政成不了大氣候,趕走就是了,反倒是如果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當真都被收服統一了,倒成了大周邊關的一大隐患,不利于長治久安。

而這一年夏秋西北大旱,入了冬卻又鬧起了雪災,北番走投無路,幾個部族便聯合起來,對西北北疆、綏州一帶侵犯滋擾,為害邊境百姓,搶走牲口和糧食。綏州接連送來幾道軍情,朝廷接報之後立刻做出了應對,同時謝澹決定讓韓子赟回綏州去。

宣平侯年邁,長子已死,宣平侯帶着次子在西北邊關一帶防守,面對北番部族這種零零散散、一哄而來,毫無規律的麻雀戰術便陷入了被動,戰線拉得太長,疲于應付。

韓子赟這個時候被派回西北邊關,心中自然明白意味着什麽。臨行前謝澹見了他,告誡他一味防守解決不了根本,蛇打七寸,集中兵力該出擊主動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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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韓子赟只帶了十幾名貼身侍衛,快馬加鞭,星夜兼程趕往綏州。他帶着朝廷從西北和北方幾大州府調集兵馬糧草的诏書,就近運作,正月底便傳來捷報,宣平侯父子率軍主動出擊,接連重創此次拉幫結夥帶頭鬧事的大部族,槍打出頭鳥,其他幾個小部族也就很快縮了回去。

等到開春之後,二月間草木回暖,熬過了雪災和嚴冬的游牧部族們苦日子緩解,自己也就安生多了。謝澹下令趁機将此次鬧事的幾個部族驅趕到天山以北,剿而不滅,同時扶持幾個相對順服友好的小部族,簽下契約,冬春時節大周用糧草換他們的駿馬牛羊,幫助他們熬過嚴冬,同時讓北番各部族互相制衡。

嘗到甜頭的部族自然就主動跟大周交好,遵守規矩,西北邊關重新穩定下來,應當可以預見未來十到二十年之內不會有大的戰事了。

謝澹那一陣子就特別忙,有時晚間就忙到很晚,晚膳都不能回來吃了,索性把葉初接去宮裏,在明泉宮又住了一陣子。

春風漸暖,桃李吐豔,京城各家王侯府第開始悄悄關注一件事情,那位未來皇後端寧郡主,今年似乎該行笄禮了。

大周女子一般年滿十五歲之後,有了婚約許了人,當嫁了便可以行笄禮,當然這是慣常的做法,若這女子年不滿十五而嫁,十五歲之前也可以行笄禮,像當日韓瑾兒便是未滿十五歲出嫁前行笄禮,而若是一直待嫁不曾定親許人,也可以延至二十歲。

所以按照這個規矩,葉初今年正該行笄禮,具體日期可以在三月三上巳節,也可以在她十六歲生辰。各府都在悄悄關注此事,私下裏還揣測誰能有這個體面,能在端寧郡主的笄禮上露個臉,誰配得上做正賓、誰又能當上贊者。

一直等到上巳節過了,只聽說皇帝親自陪着郡主出城去河畔踏青賞春了,卻并無笄禮的動靜,再等到端午臨近,葉初十六歲的生辰眼看就要到了,郡主府似乎還沒動靜。

葉毓這日到郡主府來走動,便悄悄問葉初,葉初卻像是根本沒想過這個事情似的,笑道:“哥哥沒提,我也不懂,我最懶怕麻煩了,每年生辰就是哥哥給我做一碗蔥花面,我年紀又小,也不想大張旗鼓辦生辰宴什麽的。”

下午葉毓離開時皇帝來了,得了機會,葉毓便又大着膽子問了謝澹,謝澹卻笑了。

“不瞞夫人,郡主的笄禮朕正在拿不定主意。”謝澹沉吟道,“笄禮三加三拜,誰作為主人給郡主行笄禮,當今天下,誰又當得起她一拜?”

葉毓頓時也語結,她只想着帝後婚期已經提上日程了,雖然還沒有定下大婚日子,可禮部和宮中早就着手準備了,郡主成年了,女兒家自然該有個笄禮。

可笄禮三加三拜,之後還得聆聽訓導,原本應當是跪拜父母和正賓,可葉夫人已經不在了,郭遇那個父親不提也罷,這會兒還在吳中給葉夫人修築陵墓呢。

若是別人倒也罷了,随便哪個女子,全天下不拘哪家的貴女,其他長輩也能作為家主代為舉行笄禮,可唯獨葉初。

葉毓揣摩着,其實皇帝分明是見不得葉初給任何人跪拜行禮。如今許多人都知道,皇帝自己日常都不讓郡主行禮,不喜她給人行禮,當然輕易也沒人敢受她的禮。

參加笄禮的一般是相熟的女眷和小女兒家自己的手帕交,葉初本身在京城也不認識多少人,沒幾個交情深的朋友。而葉毓縱然是姨母,卻已經嫁做韓家婦,當不得笄禮的主人,身份上也不合适。

謝澹在這件事情上還真頗費了些思量,當然也不是人人都行笄禮的,可若把這笄禮省了他又不肯,思來想去,最終請了自己的庶姑母、大長公主寶昌公主。其實京城還有一位昌平長公主,也是謝澹的姑母,輩分|身份合适,可昌平長公主府家風不正,竟鬧出諸如公主弄權、驸馬養外室之類的事情,這幾年不太受皇帝待見。

寶昌大長公主年事已高,且一心向佛,在延始帝篡位後出于氣憤也出于避禍,這些年一直住在護國寺後山的千佛閣,謝澹親自給寶昌大長公主寫了封信,寶昌大長公主一口答應了,并特意在四月末提前回到京城的大長公主府中。

朝野上下矚目的一場笄禮最終在寶昌大長公主府舉行,寶昌大長公主做主人,闵王妃做正賓,由這兩位皇族之中輩分最長、身份最高的命婦來辦,笄禮在端陽節這一日舉行,請的人倒不多,也就請了京中還算認識的幾家女眷和幾位宗室女,宣平侯府自然來了,另外葉初想把林姜請來,卻聽說這位林捕快官身不由己,三月初就去了千裏之外的蜀地辦案,怪不得這麽久都沒看到她了。

葉初一早自己坐着馬車去的大長公主府,等到笄禮結束,用過了午宴,一衆賓客正坐在大長公主府的正廳中品茶說話,下人匆匆進來禀報聖上駕到,已經進了府門了。

“這是等不及,接你來了。”寶昌大長公主望着葉初笑道。

當着長輩呢,葉初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笑。衆人紛紛起身接駕,葉初正好坐在寶昌大長公主身邊,就伸手扶着大長公主,跟着衆人出了正廳。

謝澹一身雨後天青色的常服,戴着玉冠,一副家常随意的打扮,襯得整個人越發矜貴俊朗,身後只帶了兩名小內侍大步走過來。

衆人紛紛跪拜行禮,葉初扶着寶昌大長公主,正糾結着要不要跟衆人一起行禮跪拜,謝澹已經緊走幾步,一把扶住了打算行禮的寶昌大長公主,溫聲道:“姑母不可多禮。”

寶昌大長公主一把年紀了活得通透,聞言便坦然收住了行禮的姿勢,笑道:“陛下且看看,郡主這一梳妝打扮,是不是個美麗的大姑娘了。”

謝澹的目光落在葉初身上,當着這麽多人,這個美麗的大姑娘還有幾分矜持不好意思,臉上有些臊了。

女兒家最美的年紀,她今日的笄禮自然是被精心打扮過了,一頭烏發被端端正正梳成一個百合髻,插着司制房為她笄禮專門制作的金鳳簪,除了這支主簪,發髻上裝飾着精心搭配的珠花、步搖,耳朵上戴着碩大的明月珠,脖子上戴着赤金八寶璎珞項圈,身上挂着羊脂白玉佩和香囊,就連手上都滿滿當當戴了五六個镯子,金的、玉的、絞絲的、掐絲寶石的。

她今日穿了一件比較正式的石榴紅大袖翟衣,華貴莊重又不失這個年紀的活潑,一張小臉也上了妝,雙眉畫得修長纖細,臉上擦了細細白白的粉,雙頰透着胭脂色,尤其櫻桃小嘴點得格外紅豔飽滿,看上去竟然真有幾分矜持穩重了。

不知怎麽,謝澹卻忽然有些想笑,總感覺像看到家裏淘氣的小孩子家忽然開始裝大人了。

在場其他人見皇帝盯着未婚妻看,一個個便附和說笑起來,有的誇:“郡主真是生得天姿國色。”也有的打趣:“陛下眼裏郡主自然是最美的。”

衆人将謝澹迎進廳中,謝澹陪着寶昌大長公主略坐了坐,問候了幾句飲食日常,便起身說道:“朕還有些事情,改日再來看望姑母。”

衆人趕緊恭送聖駕,心照不宣地看着皇帝和郡主一起離開。

謝澹的禦辇和葉初的馬車都在外頭,當着府門那麽多恭送的人,兩人也沒說話,默契地各自上了車駕。

出了街口拐個彎,禦辇繼續往宮城的方向走,葉初的馬車稍稍停了一下,随後便鑽進一個人來。

“這是誰呀,”葉初一臉忍不住的笑意,撇嘴道,“你沒有自己的車嗎,你一個正人君子,偷偷摸摸跑到別人車上來做什麽?”

謝澹上車後挨着她身邊坐下,坐得腰杆端正,面色如常,看着她說道:“可以做賊。”

“噫,偷什麽的?”

“可以當采花賊。”謝澹一本正經道。

葉初頓時破功了,哈哈哈笑得倒在他懷裏,謝澹趕緊捉住她扶她坐直了,笑道:“你這身打扮可不能亂鑽亂滾,弄我一身胭脂粉。”

“哼,那你離我遠點兒。”

葉初笑嘻嘻伸手推他,卻被他一手扣住後腦,謝澹笑道:“我猜你這口脂是甜的。”

“那不一定。”小姑娘眨眨眼睛,烏亮清澈的眼睛裏滿是促狹,自己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唇角說,“我聽說是用蜂蠟和紅花汁做的。”

“那我嘗嘗。”謝澹道,扶着她的後腦仔細吻了上去,輾轉反複,流連不舍,溫柔地将她一張小嘴都嘗遍了,才放開她。

他看着她已經花了的唇妝想笑,殊不知自己的嘴唇早已染了顏色,格外旖旎暧昧。

葉初伸出玉白的手指在他唇上擦了一下,淘氣一笑,謝澹則坦然拿了帕子,先捉住她給她仔細擦幹淨,又給自己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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