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黎蕪表情平靜, 緩緩地挑起來一道眉。

又落下。

他沒回答,而是轉動目光,落在了溫有之的臉上, 仿佛質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這又是哪位。

壓力突然轉到了溫有之身上。

她脖子上挂着秦柯越的胳膊, 看了眼垂在肩旁的手, 又有點慫的擡眼, 對上黎蕪的目光。

溫有之永遠也猜不透一個公主的內心想法。

黎蕪左手握着胳膊,另一只手半搭在兜裏,在看不見的地方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兜裏那瓶藏紅花。

他在等。

等着看溫有之先給誰介紹誰。

理應是先跟他說話,先給他介紹旁邊人的。

黎蕪覺得吧, 溫秘書怎麽說也是他手下的人,跟了三年, 出了名的搭檔, 默契至今被人傳頌, 這點規矩都不懂——

“這位是我老板,姓黎。”溫有之輕輕拂掉肩膀上的胳膊, 介紹道。

黎蕪:“……”

行。

溫有之目光未移, 一直觀察着黎蕪臉上的表情變化。她覺得黎蕪應該對這些人沒興趣,有點不明白他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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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試探性開口:“他是我……”

“免貴姓秦,您好,”秦柯越率先開口, “也是個老板,就是規模跟您比起來有點小。”

溫有之:“……”

你那是有點小麽。

修車行和黎銘科技……

那是鋼絲球和埃菲爾鐵塔的區別吧???

溫有之被這人自信到了, 幹笑了一聲。

這麽一看, 還是黎總看得大風大浪多, 一點反應沒用, 臉上永遠是一副讓人難以接近的樣子。

晚風把溫有之頭發吹得翹起來, 她這才意識到問題,看向黎蕪:“您回來是有什麽事嗎?”

溫有之面露沉思,習慣使然先思考一番,“上回落東西了?”

“上回?”秦柯越道,“他來你家了?”

溫有之模糊地應道:“啊對。”

黎蕪神色自若,依然沒什麽變化。

心卻道他不僅去了,還幹了點不該幹的。

然後在襯衫的遮擋下,他把那瓶藏紅花往兜的深處推了推,語氣公事公辦。

“你不說要帶我吃飯?”

溫有之一愣。

啊……?

真的假的?

什麽時候的事???

大晚上考驗什麽心理素質啊。

偏偏黎蕪還一臉理直氣壯,甚至還帶着一點責怪與怨氣,“忘了?”

溫有之:“……”

她記過麽???

好在她尚存人性,沒當場拆臺,“啊。對。我本來想過一會兒聯系您的,要不……”

“要不一起去吧!”

秦柯越又擅自接話,胳膊肘搭在溫有之肩上,一派新婚夫婦請人吃飯德行:“正好我們想慶祝一下……哦對,您大概沒時間看吧,前兩天我倆一個采訪火了,她莫名其妙多了一堆對象,我決定帶她慶祝一下。”

“……”

一堆對象是什麽鬼。

又有什麽好慶祝的?

這兩人說話怎麽一個比一個難懂。

溫有之腦袋上頂着一圈問號,兩人唠的倒是十分自然。

黎蕪沉默了一秒,“是麽。”

秦柯越立刻點頭,“是,一起慶祝吧,附近正好有家新開的火鍋店,黎總不嫌棄吧?”

他嫌棄死了。

溫有想說誰跟你自來熟,這人連巧克力都挑,能跟你去就怪了。

于是下一刻。

黎蕪:“好。”

溫有之:“???”

“這天正好适合——秦先生帶個路?”黎蕪道。

秦柯越擺了擺手:“叫我老秦就行,十七一般都叫我秦老板,但對您就不合适了哈哈哈哈哈,湊合叫吧。”

黎蕪輕笑一聲。

兩人唠着唠着就走到了前面。

溫有之跟到小區門口才反應過來,這20多度、炎炎仲夏夜,吃哪門子的火鍋?

事實證明,腦袋有病的還真不少。

火鍋店裏裏外外坐滿了人,聲音嘈嘈切切,端盤子的,拿鍋的,吹牛的,耍酒瘋的,在亮着黃色燈光的屋裏上演着熱鬧。

溫有之進去溝通了一下,在臨近門口的外面找了個位置。

“鴛鴦鍋,清湯不要番茄,肉……不要羊肉,招牌來兩個,雪花兩個,別放蔥和香菜,盤子上的雕花也不用,一會兒上菜的時候盤子先放在架子上,桌上不要太亂。”

溫有之記黎蕪的喜好記得比自己生日都清楚,按照他的審美說了一大推,小服務員慌裏慌張地記着。

秦柯越端着熱茶,喝一口道:“黎總……活得真精致啊。”

“見笑了,”黎蕪忽地笑了一聲,“我家秘書照顧得好而已。”

他單獨坐一側,跟着他家秘書面對着面。

這會兒鍋剛端上來,溫有之正囑咐着角度:“清湯鍋要30度角偏向那位先生,一會撇沫的活兒我來就行。”

小服務員差點去拿量角器,跟耳機裏的人說句話就跑了。

溫有之只好自己上手去調。

“你別燙到,我來吧。”

秦柯越說着就站起身,卻被溫有之一手打回去,“別、別動了,這個角度剛好。”

“……”

黎蕪撐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着他30度角的鍋。

秦柯越臉上的笑終于收斂了點,但也不過幾秒,又彎起了眼睛,“那我去給你弄調料。”

他又站起身,凳子向後一劃。然而沒等他走出去,溫有之也跟着站了起來。

“我跟你一起。”

秦柯越面露驚喜:“好啊。”

溫有之:“正好我一個人拿不過來。你一會先回來送一趟,我得給黎總弄四個口味。”

秦柯越:“……”

這吃的是火鍋還是自助啊?

最後秦柯越還是送了兩趟。

雖然他不情願,但也做不到看溫有之忙乎兩趟,只能跟着把人伺候好。

他聽着溫有之念叨,把什麽調料放多少,這個醬放幾勺,那個放幾滴……事無巨細。

秦柯越固然是最了解溫有之的。

前幾天溫有之過來,兩人又談起來辭職的事,溫有之那态度明顯松動了,動搖了。

那就是公司裏有讓她放不下的人。

也就是面前這個人。

但溫有之這傻子很明顯還沒意識到。

秦柯越回到座位上,他一向會來事,不喝酒的時候腦袋比誰都清醒。

三個人先是尴尬而不是客套地唠了會兒,接着,秦柯越裝作不在意地提起:“……十七,你這些年累不累?”

黎蕪掐着筷子的手停了停,眼神一黯。

溫有之沒察覺出不對,只是皺了下眉:“還好吧,黎總平常也對我們很好。怎麽了?”

“沒,沒什麽。”秦柯越聳着眼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不是看你對他太好了,引起了我的沉思……”

兩人一起擡了頭。

端鍋的大哥剛好路過,留下了一聲帶着山歌調子的“加小心”,又很快掠過,桌上陷入了一場等待的安靜。

秦柯越終于說下去:“你以後對你男朋友,也這麽好嗎?”

溫有之很明顯地怔了一怔。

秦柯越點火添柴,“你不會以為,黎總能把你留身邊一輩子吧?”

“……”

明明是在擔心,可為什麽。

溫有之聽到了一絲刻薄的意味。

就好像不小心刮掉了血痂,等鮮血流出來了才感覺到痛。

可現實又的确如此。

以後黎蕪有了女朋友,自然也不需要她這般照顧。同理,她以後要是有男朋友了,也會這麽照顧他嗎?

上述都是她理性思考。

不理性一點……她現在心有點疼,無意思地屏了息。

溫有之半晌才吐出一口氣,眼神裏露出來了罕見的慌張:“我當然知道,這種事——”

“如果她願意的話。”

一直沒吭聲的黎蕪突然冒出來了這麽一句。

這句話讓在場兩個人都沉默了,溫有之再次怔住,眨了幾下眼。

秦柯越的嘴角也一僵,瞟了一眼對面。

他面皮一緊,笑出一聲:“我說這話沒有別的意思,黎總也別往心裏去。不用擔心小十七,她要是哪天在您哪呆不下去了,至少我也能養活得起她。”

黎蕪點了點頭,挑起一塊肉:“這樣啊。”

……哪樣?

溫有之感覺自己又聽不懂了。

桌面突然震動起來,是黎蕪的手機。

他像個冰冷的機器,前一秒還從海鮮汁沾到香油裏,下一秒就抽出衛生紙擦了嘴,拿着手機離席了。

溫有之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覺得黎蕪的反應不對勁。以後愛咋咋地她想不明白幹脆不管,她現在更不想讓黎蕪心情不好。

因為自己也會跟着莫名其妙地消沉。

秦柯越叫了她好幾聲,她最後一次才聽見,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走神了,抱歉。”

“你可不是走神的人啊。”秦柯越道。

溫有之夾起一塊魚,嘗試轉移話題,“肉煮老了,快吃吧,一會兒嚼不動了。”

秦柯越沒應聲。

過了好一會兒,鍋咕咚咕咚燒開了好幾輪,秦柯越才開口叫了她一聲:“十七。”

溫有之叼着半只蝦:“嗯?”

秦柯越張了張口,很小聲的說了一句。

溫有之沒聽清:“你說什麽?”

“我說!”秦柯越對她耳朵喊,“你吃相真難看。”

“……”

溫有之脾氣立馬上來了,筷子一撂,扭着頭看他。

“幹什麽?想動手?”秦柯越警惕道,“我跟你講我今晚可沒喝多,我至少能跟你來個十八來回。”

“……”

溫有之懶得理他,擦擦手站起了身,“我去衛生間,你趕緊吃吧。”

“……嗷。”

這家火鍋店在商場裏,進到室內以後還得推門走上一段路。

溫有之從廁所出來,聽到了旁邊的樓梯間有人在講話。

是黎蕪。

她隔着透明玻璃觀察着裏面的人。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是支撐這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給那個穿白襯衫的人裹上了一層清冽的光。

溫有之看他放下手機,才壓着門把手推了進去。

門很沉,關的時候發出一聲重響。

“黎總。”

黎蕪緩緩回頭。

溫有之問:“是出了什麽事嗎?”

“沒有,”黎蕪很快回應,從平臺上走下了樓梯,“我媽,問我為什麽還不回去。”

溫有之勾了勾唇:“您現在很像晚歸的高中生。”

尤其還不三不四地歪着領帶,碎發垂在額頭前,很像倚在校門口牆旁的不良少年。

不良少年沒搭理她。

他走到最後一階臺階,溫有之順便把門給他讓出來。

黎蕪開門的動作一停,忽然問道:“你倆高中是一起上的?”

溫有之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你倆”指的是她和秦柯越。

“嗯,但我跳級了,後來就沒在一起了。”溫有之道。

黎蕪把門打開,吱呀一聲。

溫有之繞道他身側,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他看上去沒您這麽叛逆。”

“……”

門打開了一條縫,黎蕪就在那中間散着冷氣。他頭一低,剛好能看到溫有之無辜的臉,嘴唇被辣地腫紅,淺色的眸子裝着月光。

他想了想,又把門給怼上了。

溫有之:“?”

黎蕪肩膀靠在鐵門上,垂頭漠然道:“那你以後去找他好了。”

作者有話說:

哎喲瞅給您酸的。

我發現公主真是我親兒子……

寫前面老秦勾十七肩,搭十七肩,我滿腦子都是:你!別!碰!她!

555別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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