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魏子初擋在蘇念安與傅時厲之間, 他身段颀長高大,徹徹底底阻絕了傅時厲與蘇念安的視線交流。
但魏子初當面露出笑意,又言辭落落大方, 看着傅時厲的神色, 不可謂不真切, 讓人很難相信,他是在針對傅時厲。
就連無煞大師也被騙了,竟也覺得這位魏公子是個儒雅之人。
蘇念安更是為了表哥與未來夫君之間的和諧相處而高興。
這才是一家人嘛。
傅時厲忽然笑了, 棱角分明的唇微微揚起一抹弧度。
他是那種服輸的人麽?
自然不是。
魏子初的态度,無疑是挑戰,傅時厲笑意不達眼底,“魏兄, 我已說過, 不必言笑,蘇五娘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蘇念安忽然心跳加速,一腔芳心無處安放。
夫君對她也有那個意思了麽?
如今正當婚配的時候,夫君可得盡快呀。
傅時厲話音剛落, 蘇長安、蘇櫻父子二人, 以及蘇老太太都來到了堂屋。
三人俱是眼前一黑。
蘇五娘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這句話争議頗大呀。
蘇老太太害怕的事終于發生了,蘇念安如今有靠山了!還是宸王府世子!是大名鼎鼎、威名四方的戰神!
難怪這個小蹄子近日來都在不顧顏面的追求傅時厲。
原來是找靠山!
不知廉恥!
蘇老太太在心底暗罵, 可一看見傅時厲冷漠無溫的臉,以及他腰間的那把佩劍,蘇老太太哪裏敢罵出一個字。
傅時厲都親自登門了, 可見對小蹄子已是十分呵護。
據說傅時厲手中的劍砍殺過數萬人呢。就是閻羅王一般的存在。
蘇老太太只覺得一陣腿軟。
蘇長安與蘇櫻父子二人眼前一黑, 是因着傅時厲太過強大, 這樣的人挨近綿綿, 他們無從下手阻擋。
傅時厲掃了一眼堂屋, 按着年紀、體格、容貌,他輕易就認出蘇長安,以及有病态之狀的蘇櫻。
傅時厲素來目中無人,不喜打招呼。
他身後三十大軍,就是他的底氣。
放眼整個京都,除卻皇宮那位之外,他可以無視所有人。
但此刻,傅時厲卻抱拳一禮。
蘇長安和蘇櫻愣了一下,父子二人也回以一禮。
不過,三人都沒有稱呼對方。
傅時厲的官銜,無疑遠在蘇長安之上。
而蘇長安又年長,傅時厲是為了蘇長安的女兒而來,算是他的晚輩,他亦不知該如何稱呼。
一時間,整個堂屋,只有魏子初還是一派落落大方,儒雅博藝之态。
“大師,且再稍等片刻,等到蘇府的人都到齊了,再宣布要事也不遲。”魏子初大包大攬,宛若不是個外人。
蘇老太太面色一陣青一陣白,腦中嗡嗡響。
好像就要窮途末路了。
不過,她還有最後的王牌。
她的親生女兒是當朝靜妃,嫡親外孫乃五皇子殿下,就算她做的那些事都被人知道了,誰又敢拿她如何?
一想到靜妃與五皇子,蘇老太太又給自己找了底氣。
這時,小厮領着一年輕公子哥過來,此人尚未束冠,身後墨發用了玉扣束在身後,一襲寶藍色錦緞長袍,腰挂墨玉,相貌俊美。
不過,他的俊朗不同于傅時厲,也不同于魏子初。
傅時厲是令人不敢亵玩的冷硬之美,如高山之巅的一株雪蓮花。
魏子初則是雌雄莫辯,妖孽一樣的俊美。
這位公子倒是正常的多了。
“元景,你怎麽來了?”蘇櫻喚了一聲,露出笑意,看見故人,他甚是歡喜。
穆元景,安陽侯府的二公子,年少時期曾與蘇櫻一塊啓蒙。
兩人打小就能談得來,只可惜蘇櫻九歲開始犯病,穆元景無法與少時好友一塊實現抱負。
他時常探望蘇櫻,也知道有關蘇櫻的一切。
穆元景邁入堂屋,抱拳對所有人一禮,這才道:“蘇櫻,是魏公子請我過來的。今日大師要給你正名八字,我自是要過來一趟,免得叫有些居心不良之人繼續作惡。”
穆元景是個直性子,直來直去,對魑魅魍魉深惡痛絕。
他冷眼瞥了一眼蘇老太太。
但也僅此一眼。
蘇老太太心一驚。
如今,京都這些個晚輩,真真是一個個不知尊卑!
穆元景看向蘇念安,對她笑了笑,“五娘子,你現在倒是長滋潤了,人也活潑了,我替你長兄高興。”
蘇念安笑笑,“多謝元景哥哥。”
穆元景心都快化了,他一直想要個妹妹,可一直不如願。
遠景哥哥……
一直保持笑意的魏子初內心稍稍一怔,他這是引狼入室了?
這個穆元景的确是他命人請來的。
畢竟,安陽侯府的勢力不可小觑。他原本的意圖,是想給蘇櫻拉結盟。
可也沒想到穆雲景是這副好容貌。
大意了。
傅時厲也眸光微眯。
又是表哥,又是元景哥哥,她到底有多少情哥哥?
既是桃花無數,一開始為何又要招惹自己?
傅時厲看着蘇府的人陸陸續續趕來,覺得自己甚是可笑。
他是來做甚麽的?
人家小娘子有人做倚仗,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幾人各懷心思。
唯有蘇念安滿心歡喜的以為,她所在意的人都在和睦相處。
堂屋內愈發吵嚷,蘇太師與容氏過來時,才勉強安靜下來。
容氏與蘇老太太年紀相仿,可如今看上去,容氏起碼年輕了十歲,她容光煥發,周氏與柳氏這兩個兒媳左右跟着她,甚是敬重。
蘇老太太心裏不是個滋味。
再看看自己身側的衛氏,只想眼不見為淨。
蘇太師走上前,對無煞大師作揖,“大師,你來了呀。”
二人曾同朝為官。
自是認得。
而今,無煞已是紅塵之外的人,這是十八年來,第一次下山,他撚動手中佛珠,嘆道:“阿彌陀佛,老衲今日是受人之托,特來蘇府一趟,給蘇府長公子正名。既然人都到齊了,那老衲就長話短說了。”
蘇太師點頭,既然故人不願意敘舊,他也不強求,畢竟是出家人嘛。
“好,那就勞煩大師了。”蘇太師一言至此,看了一眼蘇櫻,這又怒視了蘇老太太。
蘇老太太身子一抖,求助的看向了身側的女道士。
女道士也眼神不穩了,似是心虛。
此時,除卻還在太學沒有歸來的蘇家幾位公子,在靜妃身邊侍奉的二娘子,以及在外赴任的三郎君和四郎君之外,蘇府的人都到齊了。
數雙眼睛看過來時,無煞大師如實說,“貴府大公子的八字,并非不詳。相反,若能熬過弱冠,他必定是人中龍鳳。老衲絕無虛言,至于信不信,那就是家主自己的事了。”
無煞大師心裏腹诽,這個蘇太師,官位倒是越做越高,內宅卻是一團亂,他是沒腦子麽?才會放任續弦迫害嫡長孫?
若非今日是傅時厲說項,無煞根本不會下山。
無煞大師此言一出,蘇念安一雙大眼惡狠狠的瞪向了蘇老太太,以及女道士。
她先發制人,指着女道士,“好大膽的賊人,說!你到底是聽了誰的指使,竟敢謊稱我長兄的八字不詳,你是何居心?”
衆人也都看向女道士。
這女道士是蘇老太太的人。
一切似乎真相大白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在淩遲,一刀刀劃在蘇老太太身上。
女道士慌了。
就在衆人以為蘇老太太這次栽了時,卻見她反手一巴掌扇在了身側女道士臉上,憤憤指責,“你這個惡毒之人!你豈敢欺騙于蘇家?”
女道士算是明白了,蘇老太太是打算斷尾求生,不再管她死活。
她如何與法華寺大師抗衡?
女道士立刻盤算了一下自己的處境,朝着太師跪了下去,“太師!貧道也是冤枉的啊,貧道的确是受人指使!”
她故意沒有把話說盡,為了自己留一條活路。
此時,無煞大師單手置于胸前,也看向蘇太師,“老衲就此告辭了,施主的家務事,施主自己料理吧。”
無煞大師眼神幽幽。
他此前是武将。
也是個性情剛烈之人,對蘇家後宅之事,委實不齒。
無煞大師的眼神,仿佛透着輕蔑之色。
蘇太師只覺得臉上無光,眼下先把無煞大師送走才行,至于家務事,之後再料理。
蘇太師親自送了無煞大師離開,卻見傅時厲還站在堂屋,紋絲不動。
這厮,不打算離開麽?
無煞大師已經邁步,蘇太師只好先送走無煞。
行至府門外,蘇太師笑了笑,“到底是故人,大師他日得空,可來府上淺飲幾杯。”
無煞大師也淡淡一笑,“那倒不必了。”他擡頭看了一眼蘇府門楣,又說,“施主,你這後宅有妖啊。”
言罷,無煞大師轉身離開,與小沙彌一塊上了一輛老牛車。
太師站在府門,目送着故人的牛車逐漸駛離巷子。
哼,這麽多年了,還是個剛烈性子!
蘇府後宅有妖,與他何幹?
同一時間,魏子初朗聲一笑,“老祖宗,這可真是古怪,女道是你的心腹,她說蘇櫻是八字不詳,老祖宗輕易就信了?”
穆元景搖着折扇,同樣氣憤不已,想當初,蘇櫻在同齡的少年當中,算是出類拔萃的。可如今呢,他卻是受了這麽多年的苦,也沒好好進學。
穆元景的祖母與太師的原配夫人是手帕交。
他來之前,其祖母就交代過他,不必給蘇老太太面子。
故此,穆元景語氣嘲諷,“今日可真叫讓大開眼界,蘇櫻這些年所受之苦,誰來負責?另外,我可記得蘇櫻九歲之前身子骨極好,後來怎會說病就病了呢?該不會也有蹊跷吧?”
穆元景比魏子初還直接。
蘇念安覺得,表哥與元景哥哥,今日當真是起到大作用了。
傅時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楚子初和穆元景如此賣力,他如何能示弱?
這該死的好勝心,真是說來就來。
傅時厲這時淡淡啓齒,嗓音清冷磁性,看向蘇念安,“聽聞蘇五娘子身子一直孱弱,因何近日來卻是看不出病态,似是欲漸康複,可是用了什麽藥?”
他抛出這個話題,蘇念安正好接話。
不愧是她的未來夫君,甚合她心意。
蘇念安搖搖頭,“我并沒有用藥,而是停用了府上郎中給我配的護心丸。自打斷藥之後,再也沒有錐心之痛了。”
小娘子眉目清媚,眼神皎潔明亮,面色白裏透紅,說是粉雕玉琢也不足為過,哪裏像是久病不愈之人?
看着這樣的女兒,蘇長安心如刀絞。
他為何不早一點察覺到異樣!
哪怕是一星半點的異樣,他也能提前救女兒!
他這些年當真是愧為人父!
蘇櫻也眼眶微紅。
都怨他無能,自身難保,不然又豈會讓妹妹遭受這些苦?
穆元景手中折扇一手,驚訝道:“蘇五娘子,你此話當真?那豈不是說,蘇府郎中配置的藥方子有問題?”
穆元景直擊重點。
魏子初早就知道藥丸有鬼,但今日當着衆人的面,還是難掩憤怒,看向蘇太師,“太師,晚輩可否見見貴府那位郎中?我家姑母嫁入蘇府後,是在蘇府死的,又恰好表兄與表妹也同樣身子孱弱,這可當真是巧啊。青州魏家門第雖不如蘇府,但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魏子初剛來蘇府時,沒有表露出一絲絲的怨恨。
因着證據不足。
而此刻,一樁樁一件件都擺在面前了,他也是時候給蘇家施壓。
魏子初又道:“若是蘇府難以養好表兄與綿綿,那青州魏家就直接來接人了!”
把人接走?
傅時厲不知怎的,又忽然覺得魏子初的那兩撇碎發十分惹眼。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便是,離開算個什麽事?
小娘子是蘇家的女子,接去青州魏家不合适。
傅時厲又淡淡啓齒,“太師,此事還得徹查。只怕有人針對長房吧。”
太師身子一晃。
蘇老太太幾乎快要吓昏厥過去了。
無論是穆元景、魏子初,亦或是傅時厲,當真是一個比一個直接,就差指名道姓了。
這三人是羅剎麽?
蘇長安抱拳,“父親,兒子懇請蘇家能給長房一個公道!”他嗓音顫抖,隐約透着萬分的後怕。
倘若真相真是那般不堪,那他豈不是當了十多年的睜眼瞎?
到了這個節骨眼下了,蘇太師自然無法回避問題。
畢竟,傅時厲與穆元景也在場。
可家醜不可外揚,蘇太師唯有試圖想到一個折中的法子。
“不如這樣,今日就到此為止,老夫定當親自料理這樁事。”蘇太師想暫時息事寧人。
蘇長安面露失望之色。
蘇櫻氣到猛咳了起來。
穆元景見狀,自是護着好友,他走上前攙扶住了蘇櫻,對太師道:“太師這是要行包庇之事麽?蘇櫻此前何等優秀,若非被人所害,我當真不信他會一直病着!”
穆元景是個年輕氣盛的小輩,眼睛裏容不得沙子。
魏子初也當仁不讓,“看來,我得給青州那邊寄書信了。”直接威脅。
傅時厲一直在關注蘇念安,小娘子咬着唇,顯然也是氣得不輕。
這樣的蘇念安,讓他忽然想到了山崖邊上的忍冬花,那樣風雨飄搖的日子裏,也能照樣花開靡荼。
小娘子為何一開始會主動勾搭他,已經不太重要了。
傅時厲隐約期盼,她可以繼續勾搭下去。
傅時厲也道:“蘇太師,貴府內宅之事,我本不該多管,可魏兄乃我好友,五娘子與我也是相識,恕我不能見事不管。”
魏子初唇角一抽。
看來,這個傅時厲也是個會來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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