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咚”的一聲悶響,後腦傳來一劇烈的疼痛,五條稚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恍惚。

靈魂和身體仿佛被分割開來,疼痛、寒冷、惡心、憤怒……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所有的感覺,所有的疼痛,全部從身上剝離出來了。

而五條稚,宛如一陣沒有形體的風,存在于這個世間,無悲無喜地看着黑暗的世界。

可見度極低的昏暗中,五條稚看見了自己,被幾個孩子按在雪地上圍毆的樣子看起來很凄慘,半睜的眼眸裏空洞地看不見任何神采,像丢棄的破布娃娃。

真可憐啊。

五條稚卻沒有升起難過悲哀甚至憤怒的情緒,什麽也沒有。

“征少爺!”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但似乎又隔了很遠,迷迷糊糊地聽不清楚。

“啪噠!”

一股墜。落感包裹了五條稚,像有無數雙手扯住了他的四肢、身體、腦袋……将他往看不見底的深淵拽起。

“征少爺!別打了!”

雪白的發絲被泥濘染上了雜色,蒼白的臉印着好幾道泥印子和紅痕,長長的睫毛顫抖了幾下,然後慢慢地閉上。

沒了那雙過分顯眼的異色瞳,和五條悟幾乎一模一樣的臉讓五條秋葉呼吸一窒息,或許是太過相似,讓她的大腦錯亂地産生了“五條悟大人受傷”的錯覺,然後下一秒又推翻了。

神子大人怎麽可能會有這樣凄慘的時候呢?

無盡地墜落可能讓人恐慌,但五條稚似乎失去了感覺,麻木且無所謂地被拖着向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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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幹什麽?!”五條秋葉着急地喊,“悟大人馬上就回來了!”

悟——悟——悟——

尼醬……

五條稚像接收到什麽關鍵詞似的,遲鈍的大腦清醒了過來,因為沒有感覺,所以也不會有害怕之類的情緒,他掙脫開那些手向上游去。

“好疼啊,秋葉……”五條稚猛地睜開眼睛,餘光裏已經看不見那幾個孩子的身影,但第一反應就是委屈地向五條秋葉告狀。

在五條稚有意識的時候,就是五條秋葉在照顧他了,五條稚沒見過媽媽,但在媽媽就是秋葉這樣的存在吧?會給他講故事,會給他穿衣服做飯,會在他生病的時候照顧他。

除了五條悟,秋葉是五條稚最依賴的人了!

好冷、好疼。

“我好冷啊,秋葉嗚……”

小孩的眼睛紅彤彤的,帶着驚慌和委屈,五條秋葉松了一口氣,立刻抱起他往屋裏跑。

“稚少爺,我們先洗澡好不好?悟少爺馬上就回來了,不能讓他看到你這幅樣子。”也不給五條稚拒絕的機會,立刻地提他脫了滿是泥濘的濕衣服。

有心口有什麽癢癢酸酸的感覺,五條稚向着五條秋葉伸手:“秋葉,抱抱我……”

如果說被欺負的委屈是10,見到親近的人,委屈就會變成100。

那幾個孩子雖然圍毆了他一頓,但下手很有分寸,不打臉,不留痕跡,不傷骨頭,只是摔在雪堆裏,又委屈又冷。

“秋葉……”

“乖一點,我們洗個澡澡,很快就會暖和起來的,好不好?”五條秋葉輕聲地哄他。

五條稚突然就不是那麽想哭了。

他看着五條秋葉,五條秋葉忙碌地替他洗澡洗頭,讓他乖乖在浴缸裏坐好,又連忙跑出去找衣服。

五條稚呆呆地坐了起來,然後才爬起來拿着毛巾把自己濕漉漉的身體擦幹。

“稚少爺真乖!”五條秋葉抱着衣服回來,發現他已經把自己收拾好了,便獎勵地摸摸他的腦袋,誇獎道,“真是個好孩子呢~”

五條稚沖她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軟乎乎的:“秋葉,抱抱!”

五條秋葉俯身抱住了他。

随後又溫柔地對他說:“稚少爺,今天發生的事情不能告訴悟大人,知道嗎?”五條征他們是注定要成為咒術師的,是悟大人以後的左膀右臂,五條秋葉不想讓悟大人有夾在中間為難的可能。

而且弱者被強者支配,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稚少爺太弱小了,這是他出生于咒術師家族的原罪。

“悟大人會擔心的。”她憐愛地看着五條稚,弱小的稚少爺不該出生在五條家。如果是出生于普通人的家裏,這麽可愛的稚少爺一定會被所有(普通)人疼愛的。

“嗯!”五條稚很用力地點頭,“我是好孩子,會聽秋葉的話。”

他擁有的很少很少,所以必須要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擁有的東西。

“尼醬!”

軟軟的聲音随着炮彈一樣速度撞進懷裏,肉肉的小胖手熟練地纏上了脖頸,五條悟立刻對上了一雙彎成月牙盛滿了歡喜的眼睛。

“尼醬,上學辛苦啦~”

五條悟繃着臉,很有包袱地微微颔首:“還好啦!”

五條稚将腦袋埋進五條悟的頸窩,蹭了蹭:“尼醬,我好想你哦~”軟軟糯糯的小奶音帶着一點點沉悶,像是小動物的嗚咽。

五條秋葉的心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提了起來。

“稚醬你好黏人哦!”五條悟嘟囔着,“我只是上學而已啦。”五條悟沒覺得哪裏不對,畢竟五條稚真的很喜歡撒嬌。

軟軟的小年糕,嬌氣又黏人。

五條秋葉偷偷松了一口氣。

天生的六眼讓五條悟被迫接受着十分大量的信息,在家主和長老們的教導下,五條悟優先去處理了和咒力、術式有關的信息。

小孩子咒力并不濃厚,又從頭到尾不使用術式和咒力,加上有五條秋葉在,滿院子都是她的咒力殘穢。

那群孩子不是第一次來小院,什麽咒力殘穢都不會留下,五條悟再厲害,也不過只是個即将滿五歲的小孩罷了。

只要五條稚自己不說被欺負,就不會讓五條悟發現問題。

“尼醬,”五條稚擡起因為蹭蹭而變得和哥哥一樣炸炸的腦袋,掰着五條悟的臉,大聲地說,“我最喜歡尼醬了!”

“……”五條悟的酷哥臉沒能再繃住,耳尖尖都紅了,“肉、肉麻死了!”

“尼醬呢?尼醬最喜歡我了嗎?”

五條悟紅着臉別過頭:“啰嗦!”

五條稚卻不放過他:“尼醬最喜歡我嗎?”活像一個複讀機成精。

五條悟被纏得沒辦法:“我也、我也最喜歡稚醬了。”雖然年紀還很小,五條悟的酷哥包袱卻很重。

五條稚立刻露出了開心的笑臉,在他臉上大聲地“啵”了一下。

“尼醬,我會一直一直一直——最喜歡尼醬哦!”

尼醬也是,要一直一直一直——最喜歡我哦!

“知道了!稚醬你是複讀機嗎?!”

五條稚踮起腳尖将自己的臉貼在五條悟的臉上。

小孩子的臉很軟,像裏面包滿奶油的雪媚娘一樣,軟乎乎的但又很有彈性。軟軟的臉蛋蹭來蹭去,像是柔韌的皮裹着奶油被揉搓成各種樣子。

五條悟能感覺到今天晚上的五條稚變得粘人了一些,但濾鏡很重的五條悟并沒有察覺出什麽不對。

稚醬今天又更喜歡我了一點!歐豆豆太愛我了怎麽辦?好煩惱哦~

五條悟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半夜被熱醒。

五條稚發燒了。

半夜忽然被熱醒,踢掉被子還是好熱,五條悟才覺得有哪裏不對。

“稚醬?”身邊有個呼呼發熱的大熱源,會冷才怪。

“稚醬,醒醒。”

五條稚被推醒,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尼醬,好冷哦。”他試圖往五條悟的懷裏縮去取暖,但連動動手指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五條悟臉色大變:“五條秋葉!快喊醫生過來!稚醬發燒了!”

或許是雙胞胎真的有心靈感應這麽一說,五條稚每次半夜不舒服,五條悟都會鬼使神差地醒來。

五條悟是五條家的神子,他打個呵欠都要被關心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

但沒有任何天分的五條稚在五條家像個透明人,五條悟不想和弟弟分開,五條家妥協了,但五條稚想要和五條悟享受同樣的待遇是不可能的。

非術師者非人,如果五條稚一個人住,因為發燒第二天起不來床過兩三天餓死在房間裏都沒人會在意。

五條稚不是第一次半夜生病,他的身體素質比一般的孩子還要差一些,隔三差五地就要生一次病,負責照顧雙子的五條秋葉和專門給五條悟配備的醫生五條林木已經習以為常了。

兵荒馬亂的只有五條悟一個人而已。

“少爺,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您去休息吧,我會照顧稚少爺的。”五條悟是整個家族重點保護的存在,比起發燒的五條稚,五條悟的休息更重要。

五條稚生病,這個房間已經有了病原體,五條秋葉怕五條悟被傳染,用最快地速度将隔壁的房間收拾了出來。

“呼……呼……呼……”五條稚的臉上是不正常的紅暈,又急又滾燙的呼吸将整個小房間的溫度帶了起來,被放在被窩裏的手卻是冰涼的。

五條悟握緊了他的手。早知道,他不該帶稚醬玩那麽長時間的雪。

五條秋葉柔聲勸:“少爺,稚少爺醒了知道你一晚沒睡他會很難過的。”

五條悟一動不動。

五條秋葉又說:“萬一您被傳染了,稚少爺會愧疚得哭出來的。”

五條悟的臉上出現了猶豫。

“我從稚少爺還是這麽點大的時候就照顧他了,我和您一樣,深深地愛着稚少爺哦,不會讓他有任何意外的。”

五條悟的思考了一下,擡頭看着五條秋葉的眼睛,很認真地說:“稚醬是我最重要的人,你要照顧好他!”

稚醬最重要,必須照顧好他。這是命令,不是請求。

雖然對方只是一個不滿五歲的孩子,但對上那雙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五條秋葉有種靈魂都被看透的感覺。

不愧是神子大人!眼神好犀利!對神子有着萬米厚濾鏡的五條秋葉,總是能按照自己的那一套吹捧理解五條悟的意思。

五條秋葉向他保證:“我會照顧好稚少爺的。”

五條悟這才松開了手,站起身。

五條秋葉松了一口氣,連忙也起身,但五條悟卻說:“我會睡覺的,你留在這裏照顧稚醬就可以了。”

五條秋葉不知怎麽的,心髒突然一跳。

但五條悟卻什麽也沒說,拉開門就出去了。

五條秋葉放松了下來,給五條稚額頭上的毛巾換了一條冰的,看看時間差不多,蹑手蹑腳地起來。

打開門出去,順手關上門,接着放輕了腳步來到了另一扇門前,小心翼翼地将門打開一條縫隙。

五條悟已經睡了,小孩都是可愛的圓臉,五條悟也不例外。熟睡的他那身桀骜的任性收斂了起來,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長睫毛垂在眼下,半張臉埋在被子裏,熱氣将臉蛋熏得白裏透紅,又乖又軟的睡顏比天使更讓人滿心喜愛。

啊,這就是五條家的未來,帶領五條家走向新高度的——神子!

五條秋葉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将被角壓得更整齊,又用崇拜的眼神盯了他一會,才不舍地起身離開。

“噠。”即便小心翼翼,紙拉門也在關上時發出了一絲輕微的磕碰聲。

一雙蒼藍的眸子在黑暗中睜開。

五條秋葉五條家少數不會想着讓五條稚去死的人。五條稚出生後,就被她照顧着了。

一直到現在,也從未虐待過五條稚,會陪五條稚玩,會教他識字,會哄他睡覺給他講故事……

她不是讨厭五條稚,她只是沒那麽喜歡五條稚罷了。照顧五條稚,她沒有怨言,也算得上溫柔,只是沒有喜愛。

這也是五條悟能一直容忍她的原因。

——偌大的五條家,再找不出比她更合适的人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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