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天使

白昱雙手貼在她臉上抹去她眼角的淚痕，爾後坐在她身旁道：“我被指派了新任務。”

莫耳擦去未淨的淚痕，側臉看他：“什麽？”

“說服你成為零區的新‘冥靈’。”

她呆然。

人類可以成為冥靈嗎？

“別急着接受或拒絕，這件事足以影響你今後的生活軌跡……連你生命尚存時的生活軌跡都會被限制。”白昱說得吓人，像是比起說服她，更希望她能拒絕。

莫耳聽得稀裏糊塗，但這時先應下，畢竟她還有考慮的時間。

她又問：“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的靈力非凡，而近幾百年來，冥靈出生的周期越來越長，看樣子冥靈樹是要‘停産’了，因此上面的人着急了，想搶在其他區之前讓你加入零區吧。”

“零區？”

“是，在冥靈的世界中，人類世界被分成了四十九個區，你所在的這裏，是零區——沒有規律，先靈抽簽決定的。”

“那冥靈樹是什麽？”

“冥靈與其他靈不同的區別是：即便是靈體狀态，我們也是生靈，而你們離了體便是亡靈。我們先有靈魂，再逐漸演化出肉體；而你們，必須先有肉體才能裝進靈魂，肉體死了靈魂就出竅，投身下一個輪回。冥靈樹就是我們所有冥靈的‘母親’。二十萬年前冥靈樹開始結冥靈果，爾後又生下了一衆冥靈。我們出生便帶着使命，我們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該怎麽做。”

“引渡亡靈？”

“是，保護亡靈與生物，引導輪回。”

“如果不做會怎樣嗎？”

“輪回紊亂，惡鬼昌行，民不聊生，冥靈自食惡果。當靈魂荒蕪之時，別說冥靈了，鬼也将湮滅。只是惡鬼愚昧，冥靈高智，先于他靈預料到這個結局罷了。”

莫耳看着白昱的眼睛閃閃發光，她崇敬道：“像英雄一樣。”

白昱笑：“英雄的工作總是很無聊。”

“可我只是個人類啊？”她又回到了這個問題——既然冥靈和人類靈魂有生靈和亡靈之別，哪能是人類想做就能做的？

“是啊，明明你只是個人類。”可為什麽靈力如此濃郁？聞所未聞。

他先前貼近莫耳便能更加準确地探知她靈力的濃度……

這根本不是人類能有的濃度——

你，到底是什麽？

約莫是在今日淩晨，樓雲曦來囚室見他。

“你想出去嗎？”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長桌另一端的白昱，問。

白昱拉開椅子，坐下，反問：“怎麽？有什麽陰謀？”

“有任務，但很簡單——我給你安排了個新搭檔。”

“誰？”

“莫耳。”

白昱一愣：“她是人類。”

“她目前确實是人類，不過我相信她肯定能做好冥靈的工作。”

白昱探到不一樣的意味：“目前？”

“等她死了就不是了。”

“有區別？”白昱拿他的話抽絲剝繭。

“肉體死了，靈魂出竅，當然就不是‘人’了。”樓雲曦沒有打算和他說太清楚，他遲早會知道到。

只是——希望他不要又一次越軌，到時候就不只是面壁思過這麽簡單了。

“你別小看她，她可搶手了，我可和二區的靈争了好一段時間，才争取到她。”樓雲曦又道。

“關二區什麽事？”

“二區的将軍說了，如果我能在她還是人類的時候讓她加入，他就只能把她給零區，否則在她‘死’後，她也就沒有選擇的權利了。”

“關二區什麽事？”

“你照做就好了，說服的任務交給你了。”

樓雲曦把寫着“0769”面具放在桌子上，推了它一下，它照着筆直的線路滑到白昱面前，然後停止。

“給她。”

白昱看着面具道：“你覺得我會成功？”

“你和她比較熟。”

“……”好像還挺有道理？

“啊，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你妹和你哥共生了，好像還喜結連理了。”

“……”

“成為冥靈有什麽好處嗎？”莫耳問。

“有，”白昱露出招牌式的燦爛笑容，“能和我成為搭檔，和我朝夕相處。”

她看着他，面無表情。

白昱在她的長期注視之下，笑容漸漸凝結：“好吧，這不算好處，但我也說不出其他的了。”

“還行。”莫耳淡淡道。

她此刻咬着舌尖，不讓自己憋不住笑出來，暴露自己雀躍的內心。

朝夕相處？夢寐以求！

“我要不先試一試？”

“好，你想什麽時候開始？”

“現在……”莫耳的肚子“咕”地叫了一下，表示抗議。

“等我吃完午飯？”

莫耳戴着耳機，耳機裏沒有音樂。

她接過飯堂阿姨打好的飯。

“好吃嗎？”白昱看着莫耳盤裏的紅紅綠綠道，他不能進食，也沒有味覺，是試不出食物的味道的。

“應該還行。”莫耳道。

有人見她一個人卻在說話，不由好奇看她，又看到她帶着耳機，心思她是在通話，也就不再多看了。

“等我以後有實體了，我就試試‘吃’。”

“實體是指人一樣的身體嗎？”

“是吧，不過冥靈的‘身體’和人類不同，靈體不死，肉體永生。”

莫耳不由漏齒一笑：“真厲害。”

她心情好，聽白昱說什麽都覺得開心。

突然間，王子霆端着盤子在她面前落座，道：“你怎麽也這麽晚？”

“沒什麽。”她說，臉上還有未盡的笑意。

王子霆第一次見她露出這般表情，竟有一刻的心動——要知道他們已經認識三星期了，期間莫耳即便是笑，也是禮貌性微笑那種。

過會，他問：“有什麽開心的事？”

“還好。”她答。

白昱也問：“有什麽開心的事？”莫耳看上去好像是挺開心的。

“還好。”她又說。

她腦海中突然跳出一句話：我的情緒這麽明顯嗎？

難道自己已經變成戀愛腦了嗎？

好丢人。

想着，莫耳的臉不禁發燙。

王子霆見她臉突然漲紅，他腦袋有片刻空白，過後想到的是：又是笑又是臉紅的，這難道是什麽新套路？預謀三個星期了嗎？這套路夠深。

他擡手，想要去碰她的臉，卻被莫耳微微側頭躲開了。

王子霆把手放下，問：“你怎麽臉紅了？”

“天氣冷，很正常。”莫耳不帶猶豫地脫口。

反正她死也不要被人知道她少女懷春。

她吃飯了，王子霆知道她嘴裏有東西的時候是不會說話的，于是也沒再多說——

她如果想告白的話，他是會答應的。就算她的行為舉止甚至是表情都是演出來的，交往而已，又不是結婚，不需要深究那麽多。

莫耳吃得快，倒不如說是剩得多。她好像有什麽事，盤中連肉都剩了不少。

“我先走了。”莫耳道。

“好，拜拜。”王子霆是第一次吃得比莫耳慢。

“拜拜。”她端着盤子去了碗筷收集區。

莫耳回宿舍放好了書包，甚至連手機都沒帶。

她跟舍友打過招呼後，出了宿舍。走廊此時無人，莫耳低聲問：“我該怎麽做？”

白昱給了她一面面具，她接過面具，端詳上面的數字：0769。

“‘0’是零區的意思嗎？”她問。

“聰明。”白昱不吝誇贊。

莫耳戴上面具，明明面具是白色的，但她戴上後卻覺得面具是透明的，面具的觸感冰涼，像薄成片的上好瓷器。她的手捧着面具，生怕它從臉上滑落。

白昱抓住她的兩只手腕，往兩邊拉，莫耳死死不肯松手。

白昱大笑。

他把頭上側的面具拉到面前戴好，道：“你看，不會掉。”

莫耳看了他一會，漸漸松手，見面具果然沒掉，便晃了晃頭，果然還是掉不了。

“現在人類就看不見你了。”他說。

他拉起莫耳的手腕，又道：“我們走。”

莫耳被他拉着，移動地很快，明明他也沒做多大的動作，但周圍的景色都在迅速後退。

“我們去哪？”她問。

“去有人死得地方。”

這是莫耳之前住過的病院。他們走到了一間病房裏，病房裏有很左右各有四個床位，他們走到右側最裏面的床位，那兒睡着一個長相奇怪的小老頭。他的身體瘦小得像個兒童，腦袋光光。與皺巴巴的的皮膚不相符的是他睡覺的姿勢像個小孩，手掌合在一起，壓在臉側，十分乖巧。

突然間心電圖趨于水平，機器發出刺耳的響聲。病房裏的人瞬間着急了起來，忙按鈴，有些人還圍過來看他。

很快醫生、護士沖了進來，沖散人群，帶着機器給小老頭做心髒複蘇手術。

過了會，小老頭的身體上起了變化，一個長得宛如小精靈般可愛、穿着天藍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從小老頭的身上剝離了出來。坐起來後立刻就注意到了站在床前、帶着面具的兩位。

莫耳驚然，原來她是女孩嗎？

小女孩徑直站起來，輕盈地從床上跳下來，她興沖沖地問：“你們就是上帝派來接我的天使嗎？”聲音悅耳動聽。

莫耳啞然。

白昱弓下身，拍拍她的腦袋，道：“是啊，上帝爺爺說他正等着你來呢。”

小女孩看向身後被醫生包圍自己，道：“我死了呀，沒能吃到冰淇淋……有點可惜。”

她又看向自己的手，見雙手光潔無瑕，又抓到一手黑發，開心地問兩人：“我現在好看嗎？”

“好看，很好看。”白昱依然彎着腰，盡量不讓女孩仰頭。

小女孩看向窗戶，但窗戶倒映不出他們三個，她有些低落。

突然她從低落的情緒中走出來，對着他們眨眨眼，問：“我可以晚點再走嗎？”

“不能。”白昱摸摸她的發頂。

她又失落了，她說：“可是哥哥還沒回來呢，我只要再等一下就好了。”

“不行哦，如果你現在不快點走就變不了天使了。”

女孩還在執着，她搓着雙掌，懇求着：“真的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了，拜托拜托……”

“如果你變不成天使的話，會變成小惡魔噢——你想要給哥哥添麻煩嗎？”

女孩想了好一會兒，她的眼裏的淚花彙聚成淚珠滑落，但她用手背抹掉眼淚，毅然道：“帶我走吧，我不能再給哥哥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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