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李長衛的講述中斷了,因為忽然有一群人走了過來。

林生還沒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那個敲門的人是誰?難道是失蹤了二十年的蕭然?蕭然在夢中看見的那戶亮着燈的人家……竟然是李長衛的家?

一想到這些,林生感覺頭皮發麻。

但感到恐懼的同時,他又有一連串的問題想要追問,但這通通被這群突然出現的人打斷了。

他們都穿着白大褂,從身後的精神衛生中心出來,四處張望了片刻,一眼便鎖定了草坪正中的位置,之後直接沖了過來。

林生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識地拔腿想跑,但他很快意識到這些人并不是找他的,而是來找李長衛的。

果然,這些人剛一出現,李長衛便露出了驚恐的表情,甚至像小孩子一樣,抓着林生的肩膀,企圖往他身後躲。

林生怔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

不過很快,這些穿着白大褂人就沖到了草坪上,而後一人拽着胳膊、一人拽着腿,還有的攔腰将人抱住,直接把李長衛從林生身上拉下來。

林生看見李長衛被往面前這棟大樓裏拖,不住地劇烈掙紮,且眼睛裏充滿了強烈的恐懼。

這時,一個同樣白大褂打扮的醫生走到林生身邊,之後朝他歉然一笑,“抱歉,病人不小心跑出來了,沒傷到你吧?”

醫生是個年輕的男人,看樣子三十來歲,聲音很溫和,看向林生時,臉上始終帶着禮貌的笑意。

林生撓了撓頭,有些尴尬道:“沒,沒有。”

“嗯嗯,那就好。”醫生說完,點頭向林生示意了一下,之後便跟随着前面幾個拖着李長衛的白大褂,向精神衛生中心那幢大樓走去。

看着一行人走遠,林生站了半晌,感覺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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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老師的故事始終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但現在人已經被帶走,他不了解情況,也沒法貿然沖進去。

想到這裏畢竟是醫院,自己不便久留,于是林生也打算往回走。

然而,就在他踏出綠地的一剎那,整個人仿佛忽然被凍住了。

即使是在夏天頭頂烈日,但他整個人遍體生寒,一種深入到骨子裏的驚悚之感讓他忍不住渾身戰栗。

因為就在剛剛,他的腦子忽然閃過方才無意中看見的年輕醫生身前挂的姓名牌。

精神科主治醫師

蕭然

精神衛生中心大門緊閉,不見李長衛的影子,那幾個穿着白大褂的人也全部消失。

林生一個人站在兩棟樓之間的空地上,四周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風一吹過,冷汗貼着皮膚蒸發,林生感覺到滲人的涼意。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恐慌,快步往醫院門口走去,甚至到最後忍不住小跑起來。

直到走出醫院大門,看到車水馬龍的街道和步履匆匆的行人,林生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的呼吸。

方才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蕭然真的失蹤了嗎?他怎麽從夢境中走到了李老師的家?還有,剛才那個醫生,是他嗎……

林生腦子一片混亂,但卻不敢再想下去。他總覺得,再追究下去,将會觸碰到某種他理解不了但又極為恐怖的真相。

從醫院出來後,林生在外面漫無目的地晃了一個小時,還是決定回家。

雖然他下意識地排斥,但是他一想到方才看自己離開時一臉擔心的母親,心中便又糾結起來。

會不會是剛才自己看錯了呢?也許進另一間診室的女人并不是自己的母親,只是長得特別像呢?然後其實對方進去之後很快就出來了,只是自己太過緊張,并沒有察覺到。

林生心裏亂糟糟的,不停地試圖說服自己,但內心深處卻總是會響起質疑的聲音。仿佛有兩個小人在他的腦子裏不斷地打架,搞得他快要分裂了。

半個小時後,林生推開了自己家門。

母親在廚房做飯,看到他回來,回頭看了他一眼,但也沒說什麽。

默默看着葉娟親切而熟悉的背影,林生甩掉了腦海中一些奇異複雜的想法,心中安定稍許。

他本來以為母親會生氣,責怪自己不懂事,或者拉着他一頓詢問。但出乎意料的,葉娟什麽都沒有說,甚至忙于手中的事,壓根沒有給予他太多的關注,就像平常一樣。

林生略微松了一口氣,放下包休息了片刻,就到廚房幫葉娟做飯。

兩人沉默地準備飯菜,互相都沒有什麽交流。

一個小時後,林父回來了,一家三口吃飯。

這頓飯也吃的異常沉悶。

如果是在平時,林父會在飯桌上講一些工作上遇到的事,葉娟也會打開話匣子熱絡地談論起來,但今天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尤其是林父,從進門到現在好像就沒什麽表情,看什麽都是一種淡淡中透着冷漠的樣子。林生以為他是在工作中遇到了煩心事,但這種生疏隔閡的感覺讓林生沒有能像往常一樣将關心安慰說出口,于是只能悶頭吃飯。

但吃着吃着,林生心中忽然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他發現父親好像在偷偷看着自己。

之前一直低着頭,倒是沒發現什麽,但是偶爾夾菜的間隙,他餘光能瞥見到,父親的目光在不經意間向自己這邊瞟。

而一旦當自己想要确認對方的視線而擡起頭時,林父就會迅速偏移目光,看向別處。

一來二去,林生感到十分別扭。

而不僅如此,他還感覺到父親和母親會暗中偷偷對視,像是暗中用眼神交流着什麽,但又避着自己,不讓他知道。

這讓林生感到非常煩躁,在兩人的又一次目光交彙後,林生幹脆放下筷子,“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他的突然發聲似乎讓這兩個人愣住了,一時間兩雙眼睛紛紛看向他。

林生就是在這個時候感覺到了後背突然冒出來的一股涼氣,緊接着像是有電流一樣沿着脊背一直攀沿到全身。

他忽然意識到,他爸媽不太對勁。

但這種不對勁,沒有明确的标識指向,更像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臉還是那張臉,人看起來也是那個人,但也許是出自于血脈相連的基于親情之間的特殊感應,林生忽然覺得面前的這兩個人多出了一絲陌生感。

進一步觀察,他忽然間發現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他爸媽兩個人臉上都透着一種灰白的感覺,看起來沒什麽血色。

而就在這有些詭異的安靜中,葉娟忽然笑了一下,似乎想要打破尴尬,“沒什麽,我和你爸是看你這些天來精神恍惚,想着帶你出去玩一圈。”

“哦……”

葉娟是在回答他之前的問題,但對于她的說法,林生将信将疑。

葉娟雖然臉上是帶着笑的,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像是一個精心設置好角度的假面。

這對視讓林生感到有些不自在,于是他下意識偏頭,想将目光轉向別處。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注意到了對方的耳朵,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媽,你原來那個三葉草的耳釘呢?”

葉娟有一個三葉草的銀質耳釘,價格不貴,但這是林父在今年情人節時送她的,林母特別喜歡,每天都戴着,除了洗澡和睡覺,平時沒見她摘過。

而現在葉娟的耳垂上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但林生明明記得上午去醫院時她還戴着來着。

聽到林生的問話,葉娟愣了一下,假面上那完好得體的表情似乎出現了一絲裂紋。

“我給收到盒子裏了,想着在家不用出門,就給摘了。”葉娟很快神色恢複了正常,坦然地跟林生解釋。

林生抿了抿唇,沒有再多說什麽,但心裏還是覺得怪怪的。

這頓飯在這沉悶又詭異的氣氛中吃完,飯後,林生刷完碗便迅速把自己關到了房間裏。

心髒撲通撲通跳的很快,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安感一直籠罩在他周身。

為了壓下這種沒來由的煩躁,林生開始刷手機。但平時讓人舍不得移開眼的短視頻、游戲和各種社交平臺,現在卻忽然變得索然無味。

林生勉強玩了二十分鐘,便再也提不起興趣,幹脆就想倒在床上睡覺。

然而,就在他馬上要鎖掉手機屏幕時,一條新聞忽然彈了出來,标題很是醒目:

“離奇失蹤,大活人憑空消失?監控錄像不見蹤影!”

林生向來對這種标題黨嗤之以鼻,但由于“失蹤”這個字眼現在在他眼裏過于敏感,因此他還是點了進去。

是本市的一家媒體發的,一個女人聲稱他的兒子走失了。

林生以為是小孩離家出走或遇到了壞人,但沒有想到的是,新聞中這個女人的孩子竟然都二十了。

文章中寫道,這位女士今天早上的時候陪兒子去醫院,看過醫生後,女人讓兒子留在原地等他,自己獨自去取藥。卻沒有想到她回來的時候,他的兒子就不見了。

她在原地等了半天,又在保安室查了醫院的監控,卻一點也沒看見男生的蹤影。在這之後她又回家找過,但家裏也沒有人,也沒有男孩回來過的痕跡,因此女人這才着急了,立刻報警并選擇求助媒體。

讀完這段文字,林生起先是愣了一下,感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可緊接着,當他意識到這種感覺從何而來時,渾身上下霎時間被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浸透。

他腦子“嗡嗡”作響,身體控制不住的戰栗,手幾乎快要握不住手機。

當他用顫抖的指尖将屏幕劃到最下方時,這個報案的母親一臉焦急的照片赫然映入眼簾。

那是……葉娟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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