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此話一出,方洛感覺後背像有一道電流穿過。

“你說什麽？”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那個乞丐嘆了口氣，像是給他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那是一個有去無回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會去到另一個世界。”

方洛心中一震,追問：“什麽叫另一個世界？”

然而那乞丐卻搖搖頭，臉上的神情諱莫如深,“天機不可洩露。”

方洛胸膛起伏，之前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心緒又被這句話勾的躁動起來。但那人說完這句話之後,又重新閉上眼,任方洛再怎麽問，都不肯多透露一句。

等了半天無法，方洛只得魂不守舍地回到賓館。

在前臺，方洛再次看到那個老板,對方正悠閑地躺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玩手機。

方洛本來想要直接上樓,看見他的時候,停了一下。

“老板，你知不知道街角陳記酒館門口,有一個老乞丐？”

老板不舍地從屏幕前擡起了頭,想了一會兒道：“嗐，你說那個老騙子,在這好多年了，成天說一些神神叨叨的話，不用管他。”

說到這,老板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怎麽,你找這老頭有事？”

“沒,沒有。”方洛連忙擺手。

回到屋子裏，方洛把門鎖好在黑暗中靜坐。腦子裏不斷接連回放那個乞丐說過的話。

“羅松林，那是多少人的埋骨地啊。”

“那是一個有去無回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會去到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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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的确如樓下老板所說的透着一股神棍味兒，但卻又像跟細針不斷挑撥着人的神經，讓他忍不住翻來覆去地琢磨。

那人是真的知道些什麽嗎？還是只是個江湖騙子？

也許他看到了自己從這家旅館出來，而來這旅游的多數會報旅行團去這幾個固定的景點，或許這乞丐故意說出“羅松林”只是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但他這麽做的意圖是什麽？畢竟對方并沒有更進一步向自己要錢。

腦子裏就這麽混沌地想東想西，不一會兒方洛的思維慢慢遲滞了下來，在一片迷蒙中進入了夢鄉。

再次夢到父親，同樣的背影，同樣的迷霧之中的門。雖然這已經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但猛然驚醒時，還是會對夢中的景象心有餘悸。

方洛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看了眼手機時間，淩晨五點。

左右也睡不着，他幹脆起床收拾行李。一會兒七點鐘左右，樓下會有旅行社的車來接，開始這所謂的“兩天一夜沙漠游”。

想到這，方洛不由得想苦笑。

原本的尋親之路變成了所謂的旅游，也不知道他一時沖動不遠千裏飛來的這一趟，到底有沒有意義。

吃完早飯，方洛看見了停在賓館門口的小巴車，側面車門開着，司機一邊抽煙一邊跟賓館老板聊天。

看見方洛，司機擡手示意了一下，“上車！”

方洛點了點頭，背着包坐到了最後一排。

車內不算寬敞，是十座的小面包，人一多了甚至還有點擠。最後一排靠窗有個戴耳機的男生，看起來很年輕，見方洛上來沖着他點了點頭，之後又閉上眼睛沉浸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前排坐着三個女生，看起來是一起的，其中兩個始終有說有笑，看起來似乎對這趟出行感覺十分新鮮，另一個要稍微安靜些，但也不時笑着附和。

又等了一會兒，七點過五分，一個中年人一路小跑從街的另一邊匆匆過來。他上車一邊擦着頭上的汗一邊對車上的人點頭示意，“不好意思，出來晚了”。方洛看見了他手中價值不菲的徕卡相機，應該是個來拍片子的攝影愛好者。

見車上人差不多齊了，司機終止了和老板的閑談，從駕駛位邊上的門上了車。不一會兒車子發動，前方忽然響起了說話聲，“大家好，我是此行的向導，你們可以叫我阿誠。”

這時方洛才注意到，原來在副駕駛上竟然還有一個人。只不過方才他一直未出聲，且身形瘦小被高大的座椅靠背擋住，因此并沒有看見他。

那人的普通話不算流暢，帶着一些當地的口音，正在向大家介紹着本次的行程。

因為算上司機和向導車上一共就八個人，所以大家氣氛還算輕松，不一會兒就聊開了。

之前一直戴耳機那個男生叫王威，他說自己這一趟是一個人的畢業旅行，已經走過了西北的好幾個省。其中一個女生驚呼，因為她們三個都是第一次來這邊，于是開始拉着他分享周邊好玩的景點和美食。

方洛大多數時候都靜靜地聽着，偶爾和那個攝影師插上幾句，整個車裏的氛圍倒是很和諧。

很快他們到了第一個景點，就是之前旅店老板提到過的眼淚湖。湖水湛藍，清澈透亮，還真的像墜落在這廣袤黃沙中的一滴淚。

車上人紛紛下去打卡，連方洛也不自覺拍了好幾張照片。

之後車子經過一片人工開發的游樂場地，有什麽騎駱駝體驗、沙漠摩托之類的，方洛興致缺缺，因此呆在車上沒有下去。

吃過飯後，轉眼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從這開始，車子逐漸遠離游客聚集區，深入到大漠的深處。路邊的景色變得更加原始而粗犷，人工雕琢的痕跡越來越少，塔烏沙漠開始展現出其最質樸的壯美與蒼涼。

“哇，真沒想到這邊景色能這麽美。”其中一個女生感嘆道。

另一個接話，“可不是，而且來之前還有顧慮，想着這邊快接近無人區了，會不會太偏不安全，結果現在看來完全沒什麽危險嘛。”

“诶，可不敢這麽說。”第二個女孩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帶着口音的男聲打斷，“小心得罪了烏圖魯。”

是那個向導。

女孩愣了一下，同行的攝影師也好奇的問道：“什麽是烏圖魯？”

阿誠解釋道：“烏圖魯是沙漠之神的意思，能保佑每一個進沙漠的人平安歸來。千萬不要對它不敬，否則會有麻煩的。”

聽到向導這麽說，其他人停止了說笑，先前一直未開口的那個女生問道：“會有什麽麻煩？”

阿誠皺眉，似乎有些糾結，之後他壓低聲音，“其實吧，沙漠裏每年都會有人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當地人都說，他們是得罪了烏圖魯，被帶走了呢。”

話音落下，原來一直最活躍的女生不說話了，臉色很明顯白了幾分。她的同伴似乎也被吓到了，喃喃說了句：“有這麽吓人？”

沒想到這時原本安安靜靜開車的司機卻“噗嗤”一聲笑了，“小姑娘，他吓唬你的，哪有什麽神啊鬼啊的。”

年輕的向導小夥子不贊同地瞥了司機一眼，“我們鎮上老人都這麽說。”

司機哼了一聲，“都是騙人的玩意，我才不信。”

雖然話題讓司機很輕松地揭過去了，但車裏的氣氛還是降了下來，之前一直有說有笑的小姑娘也不聊天了，都抱着自己的包看着窗外發呆。

最後一排，方洛出神地望着窗外一成不變的黃土，也是若有所思。

現在的他神經過于敏感，一聽到關于“失蹤”的話題，就無可避免地聯想到二十年前消失的考古隊。盡管他知道一般當地的這種傳說都由來已久，也許都經過了幾代人的流傳，不可能跟父親的事有什麽關聯，但他還是忍不住會将其進行聯想。

過了一會兒，車緩緩停下。

此地并不算一個景點，但是景致特別，有一個沙丘，經過長年累月風蝕，主體很高，兩側各有長長的凸起，從遠處看形狀仿佛一個正在招手的巨人，因此也得名巨人丘。

司機将車停下，游客紛紛下去拍照。方洛本來不想下去，但在車裏憋了一個小時，腦袋都悶悶的，下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好。

三個女生招呼着攝影師幫忙拍照，從遠處傳來的笑聲不斷，另一邊一直帶耳機的男生也伫立在一處沙丘前，欣賞着這在城市中難得一見的景色。

快到夜晚，白日裏那股幾乎将人烤幹的燥熱退下，風在周身吹過，竟然有股淡淡的涼意。

難得放松，方洛深吸了一口氣，向四周看去。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在遠處的天邊，好像有一絲不尋常。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晚霞褪去，天空呈現出一整片的深藍色，視野中光線較為暗淡。

但是方洛眺望遠方，不經意間發現，在百米外的地方，似乎有什麽東西貼着地面，像一條線一樣，幾乎橫貫整個視野。并且在很短的時間裏，那條線似乎越升越高，并且以更快的速度向着方洛所在的方向席卷而來。與此同時，方洛感覺到腳下的地面開始以微小的幅度震動，耳邊的風聲也越來越大。

方洛疑惑地盯着地秒兩三秒，忽然想到了什麽，瞬間臉色發白。

而就在同一時間，似是為了印證他心中所想，背後面包車裏的阿誠忽然打開窗子朝他們的方向驚恐地大吼：“沙暴來了！快上車！快上車！”

方洛腦袋“嗡”的一下，在往回跑的同時，立刻向遠處渾然不覺的幾位大喊：“快回來！有沙暴！”

幾人中王威離得最近，聽到後一下子懵了，反應過來之後連滾帶爬地跑上車，差點連耳機都掉了。

方洛原本也跟在其後，但一回頭，發現另一邊攝影師和三個女生還在一臉茫然，方洛心裏“咯噔”一下。

許是離得太遠，而且此刻風沙的噪聲已經相當大，他們并沒有聽見剛才的喊話，因此只是對忽然陰沉下來的天色感到納悶。

方洛扭頭看了一眼沙暴來的方向，不禁頭皮發麻。此時原本幾乎貼在地面的那條沙線已經拔地而起，漫天沙塵橫貫天地席卷而來，無數細小的砂礫被卷到了天上，随着風勢摧枯拉朽般向幾人所在的方向撲來，砸在地面和面包車上的“噼啪”聲更是又脆又響令人心驚。

“快上車！危險！”

方洛一邊大喊，一邊揮手向遠處風暴來的方向指去，這下所有人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即使相隔幾十米，方洛也能聽到那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人們拼命的往回跑，但哪裏敵得過這十級大風的速度。單薄的身子被吹得站都站不穩，每走一步的踉踉跄跄。再加上漫天狂舞的黃沙瞬間就隔絕了人的視線，陷在其中的人更是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

一陣混亂中，方洛聽到四人此起彼伏的驚叫。

“我的相機……我的相機掉了！”

“命都不要了？這時候還管什麽相機！”

“快回車裏……啊！我腳好像踩沙坑裏了！”

方洛看着沙暴越來越近，而那四個人影仍不見出來，頓時急的心焦，咬咬牙将外套蒙在頭上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跑了過去。

視野能見度降到最低，方洛眯着眼睛，一片混亂中不期然撞到了什麽東西。

他身子踉跄了一下，擡頭看見面前的人正是那個攝影師。

對方頭發淩亂地在風中狂舞，衣服扣子掉了一顆，臉上寫滿了驚慌，整個人狼狽不堪。

方洛貼近他耳朵大喊，“快回車上！”并回頭伸手指明了方向。

總算找到了人，方洛放心了些。方才他們四個一直在一起，三個女生估計就在後面不遠。

就在這時，方洛再次聽到一聲驚慌的叫喊，“救命！誰快來幫我們一把！”

方洛心中一緊，就看見昏沉的黃沙中有歪歪斜斜的影子就在前方不遠處。

方洛又頂着風走了幾步，立刻認出來正是一起的兩名女生。其中一個姑娘腳不小心踩到流沙，整條腿都快陷進去了，身邊的另一個女生都快急哭了，抱着她上半身往外拽，卻怎麽都拉不起來，反而越陷越深。

見此情景，方洛立刻過去，到另一邊拽着女生的胳膊。

雖然在風中被吹的搖搖晃晃，但兩個人的力量到底是要大些，姑娘的腿很快從沙地裏拔了出來。

那個女生顯然吓得不輕，一邊哭一邊道謝，然而方洛的心卻有些發涼。

來不及了，劇烈的沙塵已經到了眼前，他的視線中只剩漫天的黃沙。如果不是三人互相攙扶着，那風的力道絕對能夠将人刮飛出去。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離車的位置已經太遠了，這樣的天氣下，在無遮無攔的地方每多暴露一秒都有致命的危險。就在這緊急的時刻，方洛腦子裏忽然閃過一線光亮，于是他扯着嗓子大聲道：“跟我來！”

他想起了那個巨人丘。

雖然他們離車的距離較遠，但離剛拍照過的巨人丘卻很近。并且巨人丘長年累月歷經風沙侵蝕能形成如此特別的形狀，其內部結構顯然要比其他沙丘更堅固一些。在回不去車的情況下，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于是三人互相拽着，方洛在最前面，憑借着記憶中的方位艱難地向巨人丘所在的方向跋涉。

很快，方洛手上傳來硬硬的岩石一樣的冰涼觸感。他感受了一下風的來向，之後摸索着躲到了巨人丘背風的一邊，兩個姑娘很快也踉踉跄跄地過來。三人在沙地上弓着身子，用衣服包裹住頭面部，緊縮在巨人丘的腳下。

耳邊就是嘶吼的狂風，方洛閉着眼睛，鋒利的砂礫和石子砸在背上，像鞭子抽過一樣疼。而即便如此，他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将身子盡可能地貼近身後巨人丘堅固的岩底。

方洛此前從未覺得時間竟然如此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的拉扯，在這幾乎貫通天地的震蕩中，他只感覺自己正在逐漸失去視覺、聽覺，到最後連大腦也變得麻木，身體也變得越來越沉，仿佛要沉到腳下松軟的沙地中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十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但方洛卻覺得時間漫長的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久到快要徹底失去意識時，他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拉扯着自己的身體。

但此時的他感覺又冷又累，疲憊的想要原地睡過去，但那個力量卻不由分說地牽扯着他的身子。

方洛艱難地睜開了眼，但随後眼睛被突然湧入的異物刺痛，很快閉上，還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淚。

與此同時，方洛感覺有什麽人在對着自己說話，但那聲音模模糊糊，似乎被扭曲過，又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的。

那聲音不斷地重複，方洛皺了皺眉，過了好久終于聽清，那是：“先別睜眼睛。”

當羅一怔，盡管腦子一片混沌，但還是聽出了那人音調有些奇怪的口音。

是向導阿誠！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他感覺左右兩邊同時傳來一股大力，之後身子驀地一輕。

“情況怎麽樣？能聽到我說話嗎？”阿誠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這一次方洛聽得清楚不少，雖然看不見，但他還是配合地點了點頭。

很快，他便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像是長出了一口氣，“這個沒事，還有意識。”

方洛就這麽在原地緩了幾分鐘，他感覺腦子裏的轟鳴聲在漸漸遠去，五感也逐漸恢複。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自己躺在地面上，渾身上下全都是沙子，旁邊的沙地上還有一個不小的凹坑。

在這之後，他看見離自己不遠處有兩個人影，他們站在更遠一點的沙堆旁，似乎在對着誰說話。

方洛思維逐漸回籠，意識到那場遮天覆地的沙暴已經過去了，而自己似乎被埋在了沙子下面，剛剛正是阿誠和司機費力将自己拉了出來。

不過一想到這，方洛還是感到有些後怕，幸虧這些沙子比較幹燥，并且是被風吹來落在自己身上的，沙粒間排列較為松散。如果是像海邊那種致密又潮濕的細沙，自己只怕等不到他們來找就會窒息而死。

他虛握拳頭捶了捶頭，想讓自己的意識更加清醒，同時轉過身子往有人聲的地方看去。發現是司機和向導又發現了其中一個女生，正在同樣将她從沙坑中往外拽。

方洛張了張嘴，但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話，并且一用力喉嚨便有一股被撕拉的痛感。于是他皺了皺眉，兩手撐地緩緩讓自己站起來。

身子晃了一下，方洛彎腰忍過這股眩暈，勉強站穩。

他有些踉跄地向着其他人的方向走去。

就在這時，他看見前方不遠處，除了向導和司機之外又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方洛皺了皺眉，随後看清是那個攝影師，對方正不斷地向他們這邊揮手，同時口中大喊，“在這呢！又找到一個！”

方洛深一腳淺一腳地過去，發現離自己十幾米遠的一處隆起的小沙堆下，露出一一截細瘦的手腕，上面還套着一個黑色的發圈。

方洛一眼就認出，正是同行的一名叫劉玥的女生。

二人對視一眼，立刻徒手開始刨沙子，女生的頭面部很快暴露出來。

兩人一邊清理壓在她身上的沙子，一邊将人往外拉，好不容易将人□□時，方洛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大口喘着氣，用指尖探了一下女生的鼻息，之後松了口氣，整個人呈大字型癱在地上。

攝影師也累的不輕，兩個人對視一眼，看到對方滿頭滿臉的沙，不由得紛紛苦笑起來。

這時，随着一聲劇烈地喘息，旁邊昏迷的女生醒了過來。

女生睜開眼，大口的喘氣并不住地嗆咳，

方洛坐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女生吓了一跳，方洛連忙說：“是我。”

劉玥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穩了下來，睜開眼睛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同方洛剛醒來時一樣茫然。

“沙暴過去了。”方洛緩緩開口。

女生表情出現短暫的怔愣，随後淚水湧出，臉上的沙塵黏在臉上，但擋不住那劫後餘生的激動神情。

方洛也長長出了一口氣，出發前他可遠沒有想到此行會有這麽一遭，之前看天氣這兩天塔烏還都是一連串的大晴天，各個氣象臺也沒有什麽風暴預警。不過沙漠中氣候變化詭異莫測，出現什麽都有可能。他們猝不及防地遭遇了如此規模的沙暴還能活下來，也真是上天眷顧了。

一想到這，方洛忍不住回頭看那保住了他一條命的巨人丘。此時此刻那巨人丘已經幾乎看不出本來的形狀了，胳膊腿的位置都被磨平了，原來的“頭部”更像是被憑空一刀斬了下來，只剩下光禿禿的平面。

這時，剛剛被救起的劉玥忽然想到了她的朋友，原本放下來的心再一次懸了起來，“小雨他們呢？有沒有找到？”

方洛順着她的話手指向向導所在的方向，“有個姑娘在那，剛剛被阿誠他們發現。”

看見同伴安好，劉玥松了一口氣，同時問道：“姚瑤也在那邊嗎？”

聽到這話，方洛愣了一下，“是和你們一起的另一個女生嗎？”

“對啊。”劉玥點了點頭，忽然意識到什麽，臉色瞬間白了，“你的意思是，你沒看見她嗎？”

方洛心中也不由得一沉。

當時風暴已至，混亂中他只找見這兩個女生，之後便倉促地躲在了巨人丘的背後。他們隊裏除了向導和司機之外一共就只有六個人，現在想來，從出事時直到現在，都沒再見過另一個女生。

方洛看向獲救女生：“你們三個當時拍照的時候是不是一直在一起？”

劉玥回憶了一下，想着想着更慌了：“我們之前是在一起，但沙暴來的太突然了，我們聽見你招呼之後就趕緊往回跑。但當時風沙已經很大了，什麽都看不清楚，迷迷糊糊地就走散了，我也不确定我們是什麽時候分開的。”

方洛抿了抿唇，心中隐隐覺得有些不妙，不過他還是出言安慰道：“先別着急，也許她跑的快，已經先回車裏了。”

然而就在這時，旁邊一直沒說話的攝影師忽然出聲了：“她不在車裏。”

此言一處，方洛和劉玥紛紛看向他。

方洛皺了皺眉：“你确定嗎？”

攝影師臉色也很不好，但還是艱難地點了點頭，“我往回跑的途中遇到你，之後就立馬上車了。當時車上除了我，還有此前就一直呆在車裏的司機和阿誠，以及先我一步上來的那個大學生王威。我是最後一個上車的，之後一直到沙暴結束，都沒有別人再上來了。”

聽完攝影師的話，方洛的心沉到谷底。

完了，在這種天氣狀況下落單，情況一定極為不妙。對方就只有一個女生，身形單薄，不一定被刮到哪去，一旦陷進流沙或者像他們一樣不小心被埋住，那想找到可就太難了。

方洛意識到事态嚴重，立刻将此事告訴不遠處的阿誠他們。

另一邊三人聽罷之後也是很着急，司機大哥撸了一把浸滿了沙子的頭發，“我沒看見啊！那小姑娘從一開始就沒上車。”

阿誠見狀也驚了，“那快點在這附近找找！”

方洛幾人立刻分散開來，開始在周圍的沙地尋找。見到有凸起的沙堆就下手挖一挖，生怕底下會埋着個活人。然而一通找尋下來，情況卻不理想，他們幾個把巨人丘及其周邊的地方都翻遍了，但還是沒有發現那姑娘的下落。

攝影師插着腰，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向更遠處的沙漠望去，“這可糟了，這麽大面積，咱得上哪找去啊。”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夜空像一塊密不透風的黑布，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沙漠裏能見度很低，即使适應了眼前的黑暗，但也只能勉強看清近處的一點距離。

從他們的視角向遠望，連綿起伏的沙丘化在黑暗中化作了鬼魅一樣的影子，默默注視着曠野中的行人。

一時半刻誰都沒說話，只有獵獵的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

半晌，司機大哥下結論：“人必須得找。”

阿誠有些煩躁，“這是肯定的，但問題是這麽大的面積，我們上哪去找？就憑我們幾個還能把這所有的沙子翻個底朝天？”

方洛立刻接到：“所以我們得先報警。”

只要外界知道了他們出事的消息，就會立刻派專業的搜救人員，到時候人一多，失蹤女生獲救的幾率也能大大提高。

“對，報警，你說的對。”司機一下子回過神來，連忙轉身往車上跑，其他人也開始摸手機。但風暴來的突然，衆人逃命還來不及，哪有時間去管手機，混亂中不一定就掉在哪了。

方洛一摸兜，果然已經空了，他立刻去剛剛自己被撈出來的沙坑附近找，但摸了半天也沒找到，八成是在逃跑的路上給漏到哪了。而在這地方手機沉進黃沙，就像是一滴水彙入大海，肯定是連個影都看不到。

小雨反應過來，也去自己被埋的那個沙堆附近找，沒想到竟然十分幸運的摸到了。但當她反複按了幾下電源鍵之後，不由得煩躁地将其扔在一邊。手機已經被摔壞了，壓根連開機都開不了。

無奈之下，幾人也往回走，現在一群人估計只有始終在車上的司機和阿誠的手機還在。

方洛遠遠地看到夜色中面包車的影子，當他走近了，不由得也吃了一驚。

面包車四個輪子幾乎整個都陷進了沙子裏，一動都動不了，現在這車完全變成空架子擺設了。而且四面的車窗全都碎了，有個座椅幾乎被整個拔了出來，卡在破損的窗框裏不上不下。

車裏的地面上也鋪着齊腳踝深的砂粒，方洛看到所有人的行李都亂作一團，自己的背包皺皺巴巴地擠在車座的一角，而裏面的所有的東西全都揚了出來。

這時，方洛看見了在車裏同樣一身狼狽的王威。風暴來時他也是躲在車裏的，只不過他當時正不巧坐在靠窗的位置，玻璃碎的時候有好多茬子直接崩到他身上了。只見男生頭面部好多細細的血痕，看起來特別吓人。其中一條胳膊還扭到了，擡起來都很艱難。

方洛皺眉，“傷得嚴重嗎？”

男生擺了擺手：“沒事，都是一些皮外傷。”

方洛嘆了口氣，也沒辦法。就算想要去醫院，也得先走出這沙漠再說，現在這種情況，只能勉強拿手紙和衣服包一下止血。

不過男生對自己這身傷倒并不是很在意，反而對方洛說：“我知道有個女生不見了，我可以确認她沒有上車。剛剛司機大哥和向導他們都下車找你們去了，我這胳膊實在動不了，就沒去。但我可以肯定，即使在這段時間裏，那個女生也沒在附近出現過。”

方洛點了點頭，心口有些堵。男生的話無疑驗證了他們的猜想，女生一定是在沙暴來臨的時候出了意外，現在下落不明，肯定也是兇多吉少。

這時，第一個奔回車找手機的司機忽然罵了一聲，“艹，沒信號！”

方洛心一涼，朝對方的方向看去，之間他和阿誠拿着好不容易從沙子堆裏翻找出來的手機，臉色都很差。

這時，阿誠忽然想起來什麽，一拍大腿，“衛星電話！”

他立刻看向司機，“老周，旅行社為了防止意外情況不是給每輛車都配了衛星電話嗎？用那個試試！”

司機老周來來回回跑這麽多趟沙漠，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也是急懵了，經阿誠提醒，這才反應過來。

他在駕駛座旁邊好一通翻找，終于找見了那個有點像黑磚頭一樣的衛星電話，然而當對着按鍵一頓操作之後，方洛明顯看到對方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之後雙頰出現了一絲極不自然的抖動。

看着對方的神情，方洛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半晌之後，他擡起頭，語氣怪異地說，“也……沒信號。”

“啊？這怎麽可能？”阿誠第一個不信，他一把奪過電話，結果緊接着也傻了。

一雙眼睛快要瞪出眼眶，口中不斷重複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車上的其他人也猜到了個大概。攝影師頹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車上氣氛一時間降到冰點。

司機抹了一把這短短幾分鐘臉上滲出的冷汗，難以置信道：“衛星電話，那是靠天上的衛星傳送信號網絡的，管他沙漠還是海洋，肯定是全覆蓋的，怎麽可能沒信號？”

“你問我我問誰去！”唯一同外界聯絡的通信方式斷掉一下子讓阿誠焦躁起來，他不安地跳下車，焦急地奔向附近不同方向的位置，甚至跑到一處沙丘頂上把手往天上舉，但一切還是徒勞無功。

幾分鐘後，阿誠終于忍無可忍地大吼了一聲。

其他人見狀都沒吭聲，但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個結果。

方洛看着眼前的場景，心頭驀地一跳。他忽然間想起二十年前，父親的考古隊也是中途忽然斷掉了信號，與外界失聯。而當時年代久遠，他們與外界聯系的通信方式遠沒有現在先進，整個一行七人只有一臺電話，還是學校為了方便聯絡借給他們的。剩下的通信方式只剩下了最原始的無線電，向外界發信號。結果直到一行人徹底失蹤，無論是學校還是警方抑或是當地政府都沒有收到過來自考古隊的任何信號。

要不是最後還找到一個已經精神失常的張元，整個考古隊就像是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在了這荒漠之中。

而今時今日，時隔二十多年，他們也因着這場意外的沙暴而變得與世隔絕。

方洛的心頭升起一股濃重的不安，這是僅僅出自于意外的巧合嗎？

還是……天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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