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那會兒天才黑沉, 薄薄的一層夜色籠罩在周圍,炎熱的氣溫剛往下降,賓館附近涼風習習, 樓上樓下都靜悄悄的。正值晚上十點多, 再過不久就是十一點了, 大家幾乎都在各自房間裏待着, 很少相互串門,因而未能第一時間發現。

最先知道這事的田衛源,那小子閑得慌, 在外跑了一個白天也不消停, 大半夜不睡覺,心癢癢了非要找人組隊打游戲,但這晚的沙漠公路周邊手機信號差,能上網聊天已是極限,打游戲太勉強, 一點都不流暢,于是他就找到了寧知那裏, 要借對方的電子設備玩單機游戲。

而這一過去,游戲機沒借到,反倒被氣色很差的病秧子吓了一跳。

當時的寧知一身長衣長褲, 臉色有點白, 整個人蔫兮兮的, 萎靡不振的樣子, 一看就十分不對勁。

這人的房間裏也一片狼藉, 鋪開的行李箱平放在床腳邊上,裏面的大部分東西都被拿出來了,電子産品和衣服什麽的都亂糟糟地到處擺放, 地上、被子上……床頭櫃上亦堆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離床三四步遠的桌子上有一杯純淨的白開水,杯子旁邊摞着一小疊藥盒子,感冒藥、止痛藥都有,還有幾樣不知名的塑料小瓶子。

顯然就是身體不舒服,在找藥吃。

不過一開始寧知并沒有把門全部打開,而是半掩着,應門時也将身子堵在那裏,沒讓田衛源瞧見。

田衛源傻不拉幾,直楞得不行,一開口就講明來意,沒太注意寧知的臉色如何了,還是寧知轉身折回去拿游戲機,房間門大敞開了,他看到桌上的藥盒子才反應過來。

寧知一如既往的漠然,也不告知自身的狀況,找到東西塞給他就要關門。

田衛源一激靈,趕快抵住門,終于遲鈍地問:“你哪裏不舒服啊?”

寧知拒人于千裏之外,淡聲說:“沒有。”

小卷毛嘴硬,都那個沒氣兒樣了,還揣着架子不放。

田衛源直男熱心腸,嘴裏講不出好聽的安慰,也不介意她的态度,又問:“頭疼還是咋了,嚴重嗎?”

寧知還是不當回事,輕描淡寫說:“沒頭疼,沒事。”

一聽就知道是在搪塞自己,田衛源趕緊關切一下,“那怎麽吃藥了,要不要看醫生,還是找人過來瞧瞧?”

寧知不搭理,死倔讨人嫌,可能是覺得田衛源叽叽喳喳太煩還是咋樣,後一刻就關上門了,并低低說道:“不用,你回去吧。”

田衛源拿着游戲機杵門口,一時兩難,想要再敲門詢問,可猶豫了兩秒鐘還是停下,糾結了一會兒又聯系老曹。

寧知那樣子明顯就是不在意,自己再勸也沒有,還是得找個能做主的來。

畢竟是攝影團隊帶到這邊來的模特,無論如何團隊都得負責,底下的人和模特哪裏痛了、病了,不可能放任不管,不然真出了什麽事就遲了,到時候可脫不了幹系。

田衛源給老曹發了消息,過後又過去叫門。

老曹剛睡下,累得半死不活的,手機開的靜音,被驚醒了就火氣連天地出來,一聽到前因後果就熄火了,當場就在田衛源腦門上賞了一彈指,“早說呀你!”

田衛源摸摸鼻頭,問:“要喊上明老板嗎?”

老曹瞪眼一橫,“你說呢?”

明舒這時候才被叫出門,過去瞅瞅。

三人重新敲門,老曹還喊了一聲。

裏頭沒人應,沒有半點動靜。

老曹又用力敲敲,聲音更大了,還驚擾到了同樓層的員工和客人。

然而結果還是不變,寧知沒應,不曉得究竟怎麽了。

明舒心口收緊,當即就去一樓找賓館老板拿鑰匙,再急匆匆上來,開門,進去就開燈。

才十來分鐘時間,寧知已經躺床上關燈睡下了,蜷起身子縮成一團。

桌上那一小疊藥盒子也不知所蹤,先前胡亂擺着的東西全被收進沒合上的行李箱裏,部分衣物還外露出來。這人還是挺“講究”整潔幹淨,起碼倒下去之前還收拾了下,沒睡在一堆衣服褲子上。

明舒無奈又好氣,可這種時候哪還顧得了那麽多,甭管對方是隐瞞病情還是故意拖着,全都不在乎那些。她不由分說便坐床邊,伸手摸摸寧知的臉,再用手背試了下自己額頭的溫度,接着摸向寧知。

不燙,不像是發燒了。

白亮的燈光刺眼,直直照射下來不好受。

寧知擰緊眉頭,沒精打采地翻過身要朝向另一邊。

明舒摁住她的右肩,不讓躲,又碰碰她的脖子。

體溫是正常的,感覺還行。

“寧知,”明舒輕輕喊,“先別睡,醒醒。”

小孩兒聽見了,可反應不大,只虛虛地推了推明舒的手,手上沒勁兒。

老曹站一邊幹着急,連連問:“感冒了還是什麽,咋樣了?”

明舒不是醫生,哪裏清楚,她也有些擔心,生怕這是臨時發病,太棘手了根本處理不了。她拍拍寧知的肩膀,又喊了聲,把小孩兒從床上拉起來,讓靠床頭的牆壁上,“寧知,不要睡了,睜眼看看我。哪裏痛嗎,還是怎麽樣,先跟我說說,我帶你去醫院。”

寧知這才擡頭瞧瞧,望着面前的人。

小孩兒張張嘴,輕聲問:“胸口有點悶。”

明舒扶着她,耐心說:“馬上起來,我們去醫院。”

小鬼還挺堅持,搖了搖頭,“不去,沒什麽事。”

明舒哪會由她任性,不容拒絕就把人給拉起來,穿鞋穿衣服,又讓田衛源拿上車鑰匙,當即就攙扶着她出去。

明天還有工作,老曹不能陪同前往,只能是明舒跟着一起。另外,這深更半夜的那麽晚了,兩個人不安全,叫上田衛源保險一點,也能多個人幫忙搭把手。

明舒對老曹說:“我帶她去看醫生,到時候電話聯系。你留下來,不用跟着,有什麽我再找你。”

老曹送三人到樓下,沒反對,至此也不好再提紀安黎,只下去幫着開車門,叮囑三人路上小心點,開車一定注意安全,并拉着田衛源單獨講了一通。

田衛源靠譜,打包票說:“您放心,我會顧好的。”

這一片在整個塔克拉瑪幹沙漠裏不算太偏僻,可由于獨特的地理位置,短距離內都沒有像樣的醫院。

離開賓館,田衛源坐前邊開車,明舒在後面照顧寧知。

寧知仍是精氣神不足,上車就靠在座椅上不動了,安靜地閉着眼睛。

明舒沒刻意保持所謂的距離,挨近了,給這人理理淩亂的頭發,不時就摸一摸、碰一碰,不讓寧知徹底睡過去,偶爾再問兩句,還是比較擔心。

外出拍攝最難的就是遇到這種情況,哪個人生病了,整個隊伍都得跟着操心,尤其是負責的那個。

如果真的有什麽,肯定得立馬聯系當事人的家屬,屆時更難處理,不好交代。畢竟天底下的父母長輩還是正常人居多,隔得天遠地遠的,在電話裏聽到這種消息,鐵定心急如焚,保不準會揪心成啥樣。

明舒以前也處理過類似的問題,當事人還不是手下的模特,只是一名員工,也是大半夜生病了送醫院,情況比較麻煩得通知家屬,最後費了好大力才穩住那些人,着實費勁兒。

如今的境地,寧知的可比那名員工金貴多了,光是寧家的背景就能壓死個人,寧老太太要是知道了這事,還不得心疼壞了。當然,寧老太太還是講道理的,莊啓年和寧爸才是難對付的主兒,單憑那兄弟倆在上次宴會上的表現,指不定會假模假樣地拿捏一番。

明舒一個頭兩個大,對此也無能為力。

許是感覺到明舒的糾結,寧知動了動,似是寬慰又不太像,偏頭溫聲說:“我還好……”

當面不方便直說那些顧慮,明舒給她理理外套領口,把扣子再系上一顆,回道:“你休息會兒,到醫院還有一段路,別講話了。”

寧知抿抿幹巴巴的唇,轉而說:“有點渴了,想喝水。”

上車前忘了帶水,駕駛座旁邊也沒有。

明舒四下翻找,在副駕駛座位上找到了一瓶沒開封的蘇打水,随後擰開瓶蓋喂寧知喝兩口。

明老板還是很會照顧病人,方方面面俱到。等寧知喝完了,她還順手就給擦了下嘴角,如同白天拍攝時那樣,舉動挺自然,連着做完了,自己也沒覺着哪裏奇怪。

寧知沒出聲,任由如何。

前面的田衛源全然沒察覺到後面的一切,注意力都在公路上,算着啥時候才能到醫院。

車子往前開着,從有昏弱光亮的地方穿進黑魆魆的夜色當中,在綿延的路上行駛,等到達另一個有人煙的地方已是淩晨。

三人離開了沙漠,到了一家有點規格的醫院。

田衛源先進去挂急診,全程負責跑腿,明舒則一直守着寧知,見到醫生後也是她在中間溝通交流。

給看病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醫生,慢悠悠地接待她們,完全不着急,見到人就按照慣例查問一通,接着讓寧知量體溫。

所有體征都正常,沒問題。

明舒懸着的心這才稍微落下一點,沒那麽擔憂了。她将白天的行程都講了一遍,包括頂着大太陽拍攝,中途沒吃飯等等。

老醫生聽着,又檢查了下,再問寧知晚上做了什麽,吃了什麽。

寧知都如實回答,告知回去以後洗了冷水澡,還吹了空調雲雲。

老醫生心裏有數,确定了沒大毛病,估計只是着涼了。

着涼不一定發燒,頭暈胸悶都符合症狀。

“你們也太折騰了,大夏天的往沙漠裏鑽,沒事也能搞出問題來。”老醫生說,寫單子讓繳費拿藥。

又是暴曬,又是回去之後就洗澡吹空調,不着涼才有鬼了。老醫生念叨了會兒,告誡回去後就安生休息,別出去暴曬,也少吹空調。

到底是虛驚一場,明舒安心了。

她把單子交給田衛源,留着多問了問。老醫生善良,接了杯溫開水給寧知,告知明舒夜裏看着點,以防發燒或是別的問題。

沒更多的症狀,也許是真的無大礙,也許是還未出現,照看的人還是得上點心,有什麽也能及時反應。

明舒記下,“麻煩您了。”

返程已是淩晨一點,外面冷嗖嗖的,風不住地吹。

回去還是田衛源開車,明舒和寧知坐後邊。

明舒守在一邊,讓小鬼吃藥,又給她添一件衣服蓋着。

夜裏還沒冷到這程度,寧知把外套拿開,“你自己穿着,我不用。”

明舒一定讓蓋着,不容拒絕。

“還有沒有哪裏難受?”明舒問,習慣性摸小孩兒額頭。

寧知思忖片刻,搖頭,含糊說:“差不多,應該稍稍好點了。”

明舒說:“現在可以多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寧知嗯聲。

回程更費時,車子開得沒那麽快,平穩地勻速行駛。

到賓館将近淩晨三點,彼時只有淡黃色的路燈還亮着,賓館上下幾層樓都黑着,沒有一個房間亮了燈。

明舒在醫院就發了消息給老曹,告知就診結果,讓老曹早些歇息,不用等她們回來。老曹收到消息就沒再等了,亦将這邊的所有事處理妥當,暫且不給明舒找麻煩。

紀安黎是在她們離開後不久到這裏的,恰恰錯過。這位被安置在三樓,新定的房間裏。

老曹不插手她和明舒,人來了就照常接應,該咋樣就咋樣,同時也說了明舒不在,既讓紀安黎先休息,亦暗搓搓表示明舒今晚很累了,有事明天再談。反正人都在這兒,會回來,總不能明早就跑了,等一等也無妨。

紀安黎聽得進去,還是上去先歇着。

明舒沒問紀安黎,被生病的事搞得團團轉,沒有多餘的心力放在前任身上。

輕手輕腳上二樓,明舒囑咐田衛源:“行了,之後的交給我,你回去睡你的。”

田衛源應下,困意來襲确實熬不住,眼皮子都快睜不開了。

帶寧知進房間,收拾一下。

折騰到現在,實在是身累心累。

小鬼還算有良心,把外套還給明舒,說:“你也回去睡覺,我沒什麽了。”

明舒哪還有心情睡覺,都這個時間點了,睡不睡都一樣,再守兩三個小時也沒差,等天亮了再換個人來輪班。她口頭上沒說,只讓寧知先休息,自己則找了張凳子坐着。

“你睡你的,我晚點就走。”明舒說。

拗不過她,寧知還是躺床上了。

那樣的場景有些怪異,但兩人都堅持。

寧知許久都沒睡着,側身躺着不動,不時瞅明舒一下。

明舒不與之對視,翻翻手機,斜對着這邊,偶爾才會擡頭瞧瞧。

房間裏多了一個人,又亮着燈,寧知極度不習慣,反複翻身數次。

被子摩擦身體,細小的聲響窸窸窣窣。

知曉這是不适應,明舒卻視而不見,始終不走。

她記挂着醫囑,勤勤懇懇地守在邊上,有生以來頭一次這麽盡責。

其實也是沒辦法,小鬼可是AURORA集團的繼承人,忽視不得。用凡楚玉的話講,接受莊啓年的條件了,寧知就是M&F工作室的未來,最起碼一兩年內都得把這人好生供起來,不能有任何閃失。要是換成工作室其他員工,明舒早離開了,哪會親力親為地守着。

明舒對老兩口都沒這麽盡心,今晚絕對是高級別待遇。她又一次回頭,目光還盯着屏幕,小聲問:“睡不着麽,要不要關燈?”

寧知縮被子裏,“不用。”

明舒還是放下手機,上前,關掉頂上的大燈,再摸索着走到另一邊,将門口玄關處的小燈打開,這樣既不會打擾床上的人睡覺,也能照出些許光亮。

寧知動了動,再次翻身。

過後各自保持沉默,半點響動都沒有,誰都不動作。

似是徹底妥協了,放棄掙紮,一會兒,床上那位忽而緩聲說:“晚安。”

明舒不回應,只朝床上看了一眼。

由于白天辛苦,方才又吃了感冒藥,寧知沒能堅持太久,最終還是睡了過去。

這晚房子外一派蕭瑟,呼嘯的風卷着沙子飛揚,屋內卻平靜安然,柔和的光照着角落的一隅,在凳子上的人的身上鍍上一層光暈。

明舒守了一個多小時,困意來襲撐不住了就趴桌子上睡了一覺。她也累,連日的疲勞洶洶傾倒,加之這兩天又沒好好休息過,再是熬了大半個晚上,因而閉上眼便沒了意識,睡得死沉。

翌日照常是六點左右天亮,五點多的天際就冒出了白色。

明舒沒醒,隐隐中還做起了夢,感覺夢裏輕飄飄的,整個人都被擡起來了。懸空的落差感讓她抽動了兩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動動,好似随時都會下墜一般。

夢裏,有人在她耳畔呢喃低語,說了什麽,她沒聽清,眼皮沉重得宛若被焊上了。沒多久,那種懸空感又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踏實和柔軟。

房間的窗簾被拉上了,清晨的微光便照不進來。

昏暗的屋內沉寂,不久連玄關處的小燈也被關上,啪——

八點左右,團隊的員工陸陸續續下樓,開啓新一天的忙碌。

隔壁有人敲門,來找明舒。

是打扮得精致的紀安黎。

依舊是裙裝配高跟鞋,頭發都打理過了,化着漂亮的妝容。

隔壁房間無人應,裏面沒人。

開門的是這邊,寧知先趿着一次性布拖鞋出去,剛從床上爬起來,身着松垮垮的灰色齊腰小吊帶加短褲,露出白嫩的筆直長腿,頭發蓬亂,睡眼惺忪,一副不修邊幅且頹廢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769009 2個;夏季午後雷暴、チョウニマ、xin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充值不成功 20瓶;Kingsir 19瓶;喻言孟美岐老婆、qpal.、綠茶 5瓶;不是誰 4瓶;Le**Noir 3瓶;夢在深港。。。 2瓶;酸堿鹽、5201314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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