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樓過道裏清淨, 這一側的屋子基本都空了,幾乎沒有別的身影進進出出。

寧知的出現無疑招眼,尤其是眼下這個時間點, 同樓層其他人要麽外出工作, 要麽在一樓大廳裏開小會, 各有各的事要忙。她一出門就見到了紀安黎, 但沒勻給對方半個眼神,對這個生面孔一點不感興趣,不僅視之為無物, 還在輕輕帶上門時, 不經意地往房間裏再瞥了眼。

站在門外,從這個角度是看不到床上熟睡着的明舒的,舉動有些多餘。

紀安黎不認識寧知,對其沒印象,碰上了也只是多瞧兩下, 別的就沒了。紀安黎有潔癖,愛幹淨, 一向都是穿戴齊整了才出門,從來不會這樣外出,即使是待在家中不出門, 也會精心收拾, 将全身上下都捯饬一番, 與寧知是兩個極端, 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

雖然與寧知相互不熟悉, 但僅僅一眼,紀安黎就忍不住蹙眉,打心底裏就有些不舒服。或許是因為寧知的整體裝扮或作風, 她莫名就有一點排斥,剛遇上這人,心中便生出一股子難以言明的感受。

倒算不上讨厭或嫌惡,沒到那程度,更像是敏銳的第六感作祟,下意識就不太能接受,沒有緣由的不喜歡。

不過那也只是第一印象,內心深處不易察覺的奇怪想法。紀安黎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沒能理明白到底是哪樣的感受,後一刻就不在乎了,置之不理。

她注意到了寧知的小動作,知曉房間裏還有一位沒出來,可不清楚究竟是誰,因此便沒太上心。

寧知懶散,慢吞吞關上門後沒立即下去,而是摸出手機解鎖屏幕,低頭點進社交軟件,直直地幹站着翻看群消息和朋友圈。

小鬼挺有閑心,昨夜才病了一場,睡得也晚,這會兒又活過來了,不再蔫頭耷腦的,好似生病的那個不是自己。她頭也不擡地靠着牆,細長的手指忽而就在光滑的屏幕上滑動,一下,兩下……純粹打發時間,網瘾犯了不幹正事。

只當不遠處的紀安黎不存在,眼皮子半垂,動也不動。

手機開的震動模式,一有消息進來就會傳出輕微的聲響。

寧知的好友不少,列表中不斷有新消息彈出。都是群消息,學校的通知、朋友圈子裏的閑聊……總之一大堆。

“嗡嗡”的震動聲煩人,沒完沒了的,一旦開啓就停不下來,很久都不結束。

紀安黎本是不關注這邊,至此又再瞄了下。

兩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一毫的交流,連眼神接觸都不曾有,可氛圍頗古怪,不大正常。

整個過程很短,前後加起來不足一分鐘。

紀安黎看得出寧知是故意不走,專門杵那裏不挪地方,可不太理解,一時也摸不準,畢竟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想來是不大可能。紀安黎收回目光,不再多想,繼續敲門。

寧知這才走了,邊回複消息邊擡腿,徑直從後面路過,對周遭的一切都熟視無睹,徹底無動于衷的架勢。

這人走到樓梯口拐角處了,紀安黎手下停頓半晌,不動聲色地側身打量,心頭總萦繞着些許若有若無的芥蒂。

樓下,褚恒逸他們都在大堂裏,一群人圍坐成一圈玩牌。

娃娃臉也在,她今天不外出,負責留在賓館裏打理後勤工作,順帶照看這邊的所有人和事。

早餐是各吃各的,團隊不會統一準備——部分人不吃,準備了也是浪費糧食,沒必要顧及這個。娃娃臉剛從外邊回來,買了許多烤包子、馕餅、肉夾馍和奶茶一類的東西,正大方地分給玩牌的那幾個吃。

看到寧知下來,娃娃臉招呼了聲,問:“吃嗎?剛買的,正熱乎呢。”

寧知從塑料袋裏拿了一個油塔子,“哪兒買的?”

娃娃臉擡起手朝門外指指,說:“門口出去往右拐,水果店門口有個流動的小餐車。”

大家都知道寧知生病的事,早上起來都聽說了。作為合作夥伴,褚恒逸問道:“沒事吧,好受點了沒?”

寧知颔首,嗯了一聲。

娃娃臉順手遞一杯奶茶過去,讓嘗嘗,亦關心問問。

昨晚大半夜的動靜不小,當時好些人都沒歇下,娃娃臉是目送明舒帶着寧知出去的,還跟着吓到了,眼下見寧知恢複了,也松了一口氣。

老曹今早離開前還專門強調,讓留守在賓館的員工們好生照顧寧知一幹人等。

當然,這其中也包括紀安黎。

隊伍裏來了新的人,大夥兒都挺好奇,先前都見過了。

紀安黎起得早,六七點就下樓來,那會兒還跟老曹單獨聊了聊。老曹向衆員工介紹,沒點明紀安黎和明舒的關系,只說是自己的朋友,雲奧集團的老總,讓衆人都照顧着點。

娃娃臉是個自來熟,跟誰都處得來,已經認識紀安黎了,又收到了自家老大的重點“托付”,因而對紀安黎就格外地重視。她還特地向寧知講了這個,以免晚些時候碰面了尴尬。

“你應該還沒碰到,待會兒中午飯的時候估計能見到。她是你們離開後才到的,很晚了才開車過來,好像也是舒老板的熟人朋友。”

寧知咬了口油塔子,又從桌上抽了兩張紙擦手,不是很在意這個。她只反問了一句,紀安黎住哪兒。

娃娃臉想了想,說:“三樓,下面沒多的房間了,只能安排到上面去。”

寧知沒再吱聲,幾口将手上的食物解決掉,轉頭就要出門。

娃娃臉還念着她的病情,疑惑問:“去哪兒?”

“有事,”寧知說,背影幹脆,“幾分鐘就回來。”

娃娃臉說:“別跑遠了。”

賓館外,流動小餐車還在,離這裏又近了些。

樸實的攤主正在飛快幹活,将食物打包裝袋,并找零給買早飯的顧客。

寧知果真只出去了一趟,十分鐘不到就提着袋子折回去。

她買了兩份一模一樣的早飯,薄皮包子配封杯的溫奶茶,一份給自己,一份給樓上房間裏的明舒。

不多時上樓,幾步路走到門口。

紀安黎還沒離開,這回換成她在看手機了,守在房間門口單手打字。

消息自是發給明舒的,不會是別人。

過道裏依然安靜,寧知的再一次出現還是比較引人注意。

小鬼的态度不變,旁若無人地走過,摸出門卡,開門,直接進去。

紀安黎沉默地看着,眼神卻不是原先那般平靜。

大抵是反應過來了還是怎樣,後知後覺的,紀安黎的臉色有點難看,瞧見寧知的那一瞬間就沉了沉眸光。

回房間中,放輕步子走到桌邊,在明舒昨晚坐過的那張凳子上坐下,寧知把買來的兩份早飯都放下,而後掏出手機開啓靜音模式,繼續百無聊賴地滑動屏幕。

無端端的暗潮湧動,有些事不用大力推動就悄然發生。

明舒對此不知情,半點感覺都沒有,倒頭一睡就是數個小時,遲緩地睜開眼時都下午四五點了。

這一覺睡得長,睡得踏實,亦糊裏糊塗的。

長達十一二個小時的深度睡眠讓她有些緩不過來,醒來整個人都轉不過圈,腦子裏霎時都空白了。房間裏昏沉沉,悶不透光,東摸西摸地打開燈,疲憊地瞧向周圍的一切,有那麽一瞬間,明舒還以為是在自己房間裏。

賓館內的客房裝修都差不多,比鄰的兩房間配置等方面都一樣,連家具的擺放位置都一致。

可很快,思緒漸漸回歸,明舒撐坐起身,難受地揉了幾下太陽穴和眉心,心知自己還在寧知房裏。

四下環視一周,寧知不在,這兒只有她自己。

不知道怎麽就躺在了床上,咋上來的,明舒腦海裏沒相關的記憶,只記得自己睡着之前是坐在凳子上的。她看向凳子那裏,一下就瞅見桌上早已變冷的食物,登時又有了個大概。

摸到遙控器,關空調。掀開被子,下床。拿上那份早餐,開門出去,轉身進隔壁房間。

睜眼就沒見到寧知,也對昨晚沒什麽記憶了,明舒沒太糾結,想着應該沒多大事,回去就先洗個澡,醒醒神再說。

光腳進浴室,看一眼時間,四點五十了。

脫掉略皺巴的衣褲,她揚起下巴并捋了把頭發,随後就擰動開關,對着花灑直接沖一沖,不管水冷水熱。

乍然的激靈感終于使其清醒了些,明舒抹抹臉,胸口大幅度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氣。

一樓,老曹他們已經收工回來,今天的拍攝任務不重,一行人完工就趕緊撤,麻利兒就收拾完畢,趕在五點之前回到這裏。

因着拍攝十分順利,老曹心情不錯,進門就笑眯眯,見誰都樂呵,可比前兩天溫柔多了。他指揮田衛源等人把機器設備都收起來搬樓上去,然後找娃娃臉問了幾句,探探風,問明舒和紀安黎咋樣了。

娃娃臉照實說,告知明舒還在樓上,沒起來。

——中午吃飯前寧知就坦蕩告訴她們了,明舒在自己房裏補覺。

大家都沒當回事,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暧昧不暧昧也沒亂想,壓根沒那方面的意識。知曉明舒這是辛苦為病人守夜了,娃娃臉幾個還挺有感觸,認為明舒這個當老板的很有人情味,負責,不是表面上那麽冷漠。

老曹亦能理解,同樣不覺得有問題。

他當明舒是同輩人,真朋友,而自個兒年齡上又比寧知都大一輪,一直視寧知為不懂事的小姑娘,哪會胡亂發散這事。

老曹問:“紀總呢,去哪裏了?”

娃娃臉回道:“樓上,應該也在房間裏。”

老曹思索片刻,招來田衛源,讓去樓上跑一圈,把人都叫下來,接着又讓娃娃臉臨時去外面的餐館訂晚飯,說是今晚出去吃。

他答應了不摻和明舒的感情。事,可又擔心她倆會鬧起來,要是吵架或搞得更難收場就麻煩了,便想着制造一個可以好好談一談的機會。晚飯的時間就正合适,飯桌上能緩緩僵局,晚一點也能讓兩人獨處。

田衛源機靈,聞言就趕快應下,上樓喊人。他先去三樓,再去二樓明舒那裏,順帶也知會其他人一聲。

明舒剛洗完澡,身上只穿着一件寬松的襯衣,不方便開門就應了一下,半個小時後才收拾完下去。

褚恒逸他們還在玩牌,這群閑人賭瘾重,從早上玩到現在都還不收斂,非要老曹上手收牌才不打了。

寧知也在其中,這人是下午加入進去的,贏了不少錢。這人難得如此和睦地融入集體一回,跟大家都相處得非常融洽。

相比起早上,寧知又換了身穿着,寬松的無袖T恤,七分牛仔褲,平底鞋,一頭卷毛随性挽起,左邊耳朵上多了兩粒基礎款的耳釘。

明舒下來的時候,寧知正在收最後一把牌贏的錢。小孩兒不大講究,收到錢了也不點點數,把不同面額的紙幣卷一團就塞褲兜裏。

明舒走近,見面就問:“好點了?”

寧知側身偏頭,模棱兩可地說:“嗯,比昨晚好一些。”

“吃藥沒?”

“吃了。”

兩人都默契不提睡床上的事,明舒不問,寧知不解釋,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主要是現在也不是講這個的時候,那麽多人都在場。

“多休息,”明舒說,視線掠過桌上的紙牌,“生病了就消停點。”

寧知應聲:“知道。”

明舒不過多啰嗦,點到即止,叮囑完又找老曹說話。

紀安黎還沒下來,在房間裏打電話,工作上有事需要解決,要過一會兒才有空。

田衛源悄悄告訴老曹,老曹面上不顯,裝作什麽都不了解,一面跟明舒搭話,一面讓衆人再坐着歇會兒,說是太陽小點了再出去,否則太熱了頂頭曬,找借口等着紀安黎,非要暗暗湊合這對舊情侶一塊兒出門。

娃娃臉她們不知情,沒意見,都聽老大的話。

明舒也沒所謂,早都餓過頭了,現在或等會兒出去都一樣。

唯獨寧知不順着,忽然對褚恒逸幾人說要請客喝冰的,正好還有時間可以到周邊轉轉。

打牌贏了錢,确實該請客,合情合理。

褚恒逸是個沒心眼兒的,自然順勢應下,還問另一個模特要不要一起。

另一個模特也點頭,爽快答應。

一聽到有人要請客,另外幾位員工亦坐不住了,立馬就過來湊熱鬧,表示也想一塊兒去。

寧知大方,轉頭問田衛源:“去嗎?”

田衛源遲疑了須臾,猶豫要不要跟着。乍一想到他們都離開了,好像這樣更能留足獨處的空間給明舒、紀安黎二人,田衛源腦子飛快一轉,立時就點頭,“去!”

還把娃娃臉叫上,“詩敏,你們也一起吧。”

“成,好勒!”詩敏笑笑,眉眼彎彎地轉向寧知,“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啊。”

老曹站旁邊沒發話,與自家徒弟的想法一樣,樂見其成,巴不得小年輕們都趕快走。

然而接下來他就不那麽想了,要阻止也來不及。

寧知側身問明舒:“要不要出去走走?”

明舒剛好有點渴了,“嗯。”

老曹有點懵,眼睜睜看着她們擡步就走,嘴唇嗫嚅,想把人喊住可又不好意思開口。

大家夥兒達成一致意見了,不跟着去都不太行。

員工們都興沖沖,難得能歇一歇放松一下,全笑鬧着就往外走了,沒人注意到老曹那點小心思。

詩敏幾個走前邊,寧知随在明舒身旁,跨出門時無征兆地稍擡起手臂。

紀安黎就是這時下來的,剛轉出樓梯口就撞見這一幕。

由後面看去,寧知那個動作顯得過于親密且及時,像是一下子就穩穩扶住了明舒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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